游蘇站在聚光燈下,儼然成了全場的焦點。
他感受著周圍賓客投來的異樣目光,心中亦是有些古怪。
從始至終,他都不是一個喜歡享受別人凝視的人。之所以出現(xiàn)在這里,完全也是為了配合那奧數(shù)尊者的餿主意。他總不能直說自己早與千華尊者相識,而且還是親密到超乎別人想象的關(guān)系吧。
原來,奧數(shù)尊者早就知道千華尊者即將舉辦這場別開生面的走秀儀式。而在這臺面上走過的姝麗佳人中,其實就有好幾位是被一些大人物安插進來的關(guān)系戶,甚至有兩個面相陰柔的男子也是……據(jù)說他們悄悄給千華尊者塞了不少禮品就為了求這一個名額,而他們的目的也很簡單,無非就是為了多一個炫耀自己姬妾之美的談資。
故而,奧數(shù)尊者才想出了這個主意將游蘇塞入秀者之中,目的就是為了徹底吸引那千華尊者的注意。
游蘇站在臺前,也不知該擺些什么姿勢,只是僵硬地站著,心中祈禱最好那個壞女人真的對自己感興趣。
好在這樣受眾人注目禮的尷尬時刻只是短暫幾息,他自知到了該轉(zhuǎn)身回到幕后的時候,可正當(dāng)他回身走了兩步,卻聞見一聲清越之音響起。
“公子請留步。”
游蘇暗自蹙眉,之前那些容貌艷麗的女子都沒讓這些人逾矩喊停,怎么自己一個男人還被叫住了?
聲音來自一位青年,正是之前與千華尊者攀談的那位。他身著錦衣華服,身材高大、豐神俊逸,面帶微笑,可眼神中卻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
游蘇心中一緊,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人絕非是個善茬。
青年緩步上前,禮貌地行了一禮,輕聲贊道,“在下對閣下的走秀表現(xiàn)深感欽佩,這件貂絨簡直是為公子量身打造一般。在你的身上,我清楚看見了我們北敖洲男人獨有的凌冽與沉穩(wěn)。恐怕,這就是千華尊者希望通過衣服傳達給賞者的東西。”
周圍之人也覺好奇,此時聞言皆是頷首贊同。
可誰知這青年話鋒一轉(zhuǎn),玩了一招先禮后兵:“請留公子是在下冒昧,只是在下著實好奇,為何您要選擇面罩面具出場,莫非……是有什么特別的寓意?”
面具之下,游蘇劍眉深蹙。這個青年謙卑有度,卻鋒芒暗藏,讓游蘇不得不提起十足的警惕。
“這位公子有所不知,面具乃是我今日整體穿搭的一部分。面具如手環(huán)項鏈一樣,皆是一種裝飾品。”
游蘇故意揚起了字音的尾調(diào),想讓自己聽起來更像一個北敖洲人。
青年聞言,故作恍然大悟之狀,但隨即又轉(zhuǎn)過話題,語氣中多了幾分玩味:“哦?既然如此,那為何其他秀者都未選擇佩戴面具,唯獨您獨樹一幟?莫非是心中有鬼,害怕露臉不成?”
眾人聞言,也是覺得好奇起來。本來只是對游蘇戴面具出場覺得震撼,但越震撼,此時就越想扯下游蘇的面具。
說著,青年又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再者說,如今五洲之內(nèi),皆有明文規(guī)定,不得無故以面具遮面。既然走秀已經(jīng)結(jié)束,閣下是否應(yīng)該摘下面具,以示誠意,也讓在座各位一睹真容呢?”
這個律令并非空穴來風(fēng),就是為了方便審查身份,畢竟誰都不想放過那個罪大惡極的邪魔‘游蘇’。頭戴面具之人在大街上出現(xiàn)者,皆會被官兵們重點關(guān)照。
此言一出,現(xiàn)場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眾人的目光紛紛聚焦在游蘇身上,等待著他摘下面具。
而也是此時,終于有人認(rèn)出了那青年的身份。
“席師侄?你也來了?”
一位坐在第一排的客人驚詫地看向低調(diào)坐在角落里的青年。
青年行禮淡笑,“我與千華尊者算是朋友,那千華尊者舉行的盛典,在下豈有不參加之理。只是今晨才趕到斐城,匆匆忙忙第一時間便來參會,倒是怠慢了洪師伯,切勿怪罪。”
話罷,座下賓客皆是驚呼,沒想到這青年能以千華尊者的朋友自詡,再定睛一瞧,才發(fā)覺這一直不露氣機行事低調(diào)的青年是何等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铮?/p>
見龍宮洞虛之下年輕一輩中的第一人——席燁春!
然而,比這個頭銜更令人敬畏的是,他還是見龍宮上任龍女的親兒子!
有人曾說,若不是上任龍女動了塵心、生了骨肉,那見龍宮宮主的位置定不會是乾龍尊者,而如今坐在見龍宮大長老位置上的人也定不會是上任龍女!
自此,場內(nèi)頓時一片嘩然,不少人已經(jīng)起身行禮,朝著席燁春拜禮。席燁春連忙扶起身邊幾人,謙聲回禮,將彬彬有禮四字貫徹得極好。
而會場的視覺焦點,也很快從游蘇轉(zhuǎn)到了這突然出現(xiàn)的頂級天驕身上。
游蘇略微挑眉,也是清楚了為何這席燁春會突發(fā)責(zé)難。他根本不是為了秉公執(zhí)法,懷疑他是可疑之人,而是想讓剛才出盡風(fēng)頭的自己摘下假面而已。
他見無人在意自己,索性懶得再逗留,又邁步遁走,可誰知席燁春并不打算這么輕易放過他。
“公子莫急,我是辟邪司玄令使,護北敖洲安全乃是職責(zé)所在,還請公子勿怪。待你取下面具驗明身份,你自可離開。”
席燁春雙手負(fù)后,只見他腰間赫然掛著一塊青玉翡翠,正是辟邪令,其下還吊掛著一個玄字流蘇。
眾人見之皆是驚嘆,紛紛稱贊席燁春年少有為。
游蘇卻在高臺之上心中不屑,他乃辟邪司圣子,倘若沒發(fā)生這碼子事,待他將那天令亮出,這惺惺作態(tài)的謙卑公子必定面如土色。縱使他地位修為再高,面見天令使也絕不敢造次。
只可惜啊……他不愛人前顯圣,結(jié)果現(xiàn)在老天也不給他機會了。
正猶豫該用什么借口來拒絕席燁春時,卻有一人比奧數(shù)尊者更快出來替游蘇解圍。
只見華裙仙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到了游蘇身邊,游蘇頓覺香風(fēng)撲面,他錯愕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那女子壓根沒在看他。
他心中莫名有些失落,但又有些欣喜。他知這壞女人肯定認(rèn)出了自己,卻也知此時不是相認(rèn)的好時機,遂趕緊偏過頭去。
千華尊者笑意盈盈,朱唇輕啟,聲音比之前更多了一絲溫柔:
“席公子有所不知,這位秀者面戴面具乃是受我的指使。我在之前的走秀中發(fā)現(xiàn)大家曲解了我的本意,從欣賞衣裙之美變成了欣賞秀者的皮囊之美,這顯然非我所愿。因此,我才讓接下來所有秀者都戴上了面具,希望大家能夠真正關(guān)注到衣服本身的美。而他,也只是第一個而已。”
說著,她輕輕拍了拍雙掌,掌聲清脆,下一位身材火辣的女秀者果然也是戴著面具出場。
席燁春見狀,臉色微微一變。但他很快便恢復(fù)了平靜,向千華尊者微微一禮,說道:“原來是千華尊者的安排,席某唐突了。還請千華尊者見諒。”
千華尊者微笑著搖了搖頭,說道:“無妨,席公子也是秉公執(zhí)法,是我唐突了,臨時起意,卻是忘了神山立下的規(guī)矩。只是望席公子體諒,我這走秀流程即將結(jié)束。驗明身份之事可否待到走秀結(jié)束?我自會讓這些人摘下面具自證身份。”
話音落下,眾人這才想起,這走秀是千華尊者精心為北敖洲準(zhǔn)備的禮物,如此魯莽打斷,的確是有些辜負(fù)仙子心意。如此一來,讓那游蘇摘下面具的心聲便也散了許多。
奧數(shù)尊者穩(wěn)坐高臺,再次驚嘆這女子話術(shù)之精妙,可謂滴水不漏。但看著千華尊者護犢子一般的模樣,他也暗自竊喜,自己丟出去的魚餌真的勾住了大魚。
席燁春聞言,笑容更加可掬,他垂首行禮,歉聲滿滿地道:
“是席某一心衛(wèi)道,失了分寸。既是千華尊者刻意安排,倒顯得我不解風(fēng)情了。這位公子身上這件貂絨,我席燁春定會買下,帶回去好生欣賞,以作反省。”
說完,他便重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目光有些期待地看向千華尊者。
“席公子恪盡職守,何罪之有?是我未提前向大家言明才鬧了插曲,錯責(zé)在我,待到宴席散去,在座的每位賓客,皆可在千華閣中自選一件衣袍帶走,乃我的賠禮。”
眾人聞言,皆是歡呼雀躍,紛紛替那千華尊者攬責(zé),贊嘆這女善人真是慷慨至極。
席燁春坐在角落見到佳人芳影,嘴角止不住的上揚,只是那千華尊者的視線始終不向他投來,與之前那時不時投來的熱情之態(tài)迥異,心中焦急萬分。
正當(dāng)他忍不住準(zhǔn)備再次起身相談之時,卻見那千華尊者終于瞥來目光,但這道目光卻與之前相談甚歡時的婉約不同,而是冷漠至極,好似她與自己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席燁春暗道不好,后悔莫及。他自知這次失態(tài),冒犯了千華尊者。事實上能將人從港口帶到這里,要經(jīng)歷的審查少說十余次,若是這些人有問題早就被查出來了,哪里需要再查?
此時說查千華尊者的人,那跟說要查千華尊者有什么差別?
可千華尊者卻沒有用這個理由來讓他失面,反而還給他留了面子,承諾走秀結(jié)束之后再給他檢查一次。
但事已至此,他又哪里好意思真查,心中已經(jīng)開始盤算該如何向那千華尊者致歉了。
而在舞臺之上,千華尊者竟然伸手撫在游蘇的頭上,寵溺般地揉了揉:
“你走得很好,別被嚇到了。”
她的安慰之聲雖然輕柔,但是賓客們都聽得真切。
游蘇劍眉微挑,放在以前,這女人哪里敢摸他的頭……這個舉動,分明是在報復(fù)。
二樓之上,奧數(shù)尊者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心中腹誹:這千華尊者怎么這么熱情?!她連達邦的臉都沒看見啊!我看她是真的餓了……達邦啊達邦,堅持住啊!到明天我就來救你!
此時誤會解除,再加上千華尊者賣出的大面子,眾人自是對游蘇扮演的秀者毫不吝嗇贊美之詞,反正剛才喊著讓游蘇摘面具的也不是他們。唯有坐在角落的席燁春面色鐵青,心中苦澀。
游蘇便也在眾人的溢美聲中,隨著那千華尊者折返回了簾幕之后。
游蘇暗暗苦笑,莫不是自己天生沒有靠自己人前顯圣的命,非得女子幫他才行?
出走北敖洲這么多天提心吊膽、處心積慮,自己的志向還是保護這個女子保護那個女子,結(jié)果到頭來還是軟飯好、軟飯香啊。
接下來的走秀進行得十分順利,每一位秀者都頭戴面具,卻依舊展現(xiàn)出了自己的風(fēng)采和魅力。
而在簾幕之后,游蘇一直默默跟在千華尊者的身后。
這個女人身上的香味很特殊,是一種沒那么芬芳的草木香。游蘇忍不住多聞了幾下,心中對身前這個女人忍不住生出了些親切之感。
周圍的侍女們見到閣主走來紛紛低頭行禮,不敢直視。之前被安排服侍奧數(shù)尊者的那位侍女悄悄瞥了一眼閣主與那男子的背影,也是暗自思量,若是閣主喜歡這個男奴,那她定能撈個引薦之功。
走過千華閣標(biāo)志性的旋轉(zhuǎn)樓梯,上到了千華閣的最頂層。千華尊者跟守候在門前的侍女吩咐了幾聲,似是在交代樓下客人們之后的安排,侍女便乖巧下樓了。
游蘇悄然散開神識,知曉這頂層除了他與千華尊者之外再無一人了。
直到推開房門再關(guān)上,兩人也默契地沒有說一句話。
這間千華尊者專屬的房間里火爐一直不斷,屋內(nèi)溫暖如春,千華尊者脫下了外罩的華服,露出了里面那件她最喜歡的黑金旗袍。
她自顧自地坐在木椅上交疊雙腿,旁若無人一般給自己倒起了茶。
游蘇則肆無忌憚地走過去,將女子手中的杯子奪下。
千華尊者黛眉輕挑,媚眼如絲,笑道:
“這杯子我喝過。”
游蘇摘下面具,面具下的面容還是讓這位尊貴仙子花容一怔。
游蘇沒有停手,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回道:
“兩個多月前,我們不是已經(jīng)喝過一杯茶了嗎?你難道忘了嗎?千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