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蘇趕忙內視識海。
那顆巨眼血肉可怖,極具血肉之屬邪祟的特征,可識海之中那張金紙屬于血肉之屬的黑線下,卻并無那顆巨眼的圖案。
巨眼所在之處,竟是與太歲、金螅一樣的獨立于三系之外的特殊邪祟。
這更加佐證了游蘇的猜測,巨眼必是真主之左眼無疑!
他暗道難怪在自己持劍逼近巨眼之時,這顆巨眼竟會那般輕易地束手就擒。甚至用束手就擒來形容都不恰當,更像是甘愿赴死一般。
那是因為它跟太歲、金螅一樣,都是認出了他是真主所以主動獻出了自己的力量!
游蘇儼然已經發現了盲點,他曾以為斬殺邪祟就是斬殺罪臣收回真主力量的過程,但現在看來并非所有的邪祟都是罪臣。
三大脈系的邪祟并不會主動獻身于他,那是因為它們是三大邪神的后代,三大邪神就是竊取真主之力的三個最大罪臣。而這些獨立于三大脈系之外的邪祟,則更像是出自真主本源,是夾縫中求生的‘保皇派’。
游蘇思緒收攏,頓覺謎團漸漸清晰。
他將視線放回眼前,那只惡心的巨大蜒蚰已經距離他們不足百米,再粗壯的血線也阻攔不住它的前進。
白澤急得跳腳:“游蘇!你快想想辦法呀!”
游蘇牙關一咬,決定做一個大膽的嘗試。
他按住躁動的白澤,“別怕,把我帶到它的面前。”
“你能打得過它嗎?”白澤憂心忡忡,猶豫不前。
“打不過。”游蘇很誠實,夾了夾腿,“但是打架不能光看力氣,還得學會虛張聲勢。”
白澤聞言懵里懵懂的點頭,心中卻是腹誹:
這不就跟游蘇要給它洗屁股,它弓背呲牙想嚇退游蘇一樣嗎?但還不是得屈服于這個壞蛋的淫威之下,被他渾身洗個遍。
打不過就是打不過,虛張聲勢又有什么用?
它本著信任游蘇的原則還是緩步前進,卻也在心中暗下決定,一旦發現情況不對,立馬就帶著游蘇崩撤賣溜。
眼見距離那蜒蚰愈來愈近,游蘇亦是有些緊張。
他將墨松劍的劍柄握得極緊,卻又突然松開,像是不打算在接下來的戰斗中使用利劍。
他深呼一氣,拉住白澤肩毛:
“停。”
白澤盡管還是有些膽戰心驚,但還是聽令駐足。明明它才是第二次被游蘇騎乘,也是第二次被人騎乘,卻比那些被馴化千萬遍的名駒更加聽話。
或者說能讓這頭神獸言聽計從的,也只有游蘇而已,換作別人,恐怕連接近它都做不到。兩人長久相處又共同患難,建立起的信任就是彼此間最牢的韁繩。
在游蘇接近之后,萬千悍不畏死的血線此時便如退潮一般向后疾退。游蘇對它們下達這個命令當然不是想和蜒蚰決一死戰,這些血線看似無窮無盡,卻也有耗盡之時,游蘇不愿見到無謂的損耗。
蜒蚰察覺到了游蘇的存在,此時也停止了向前。它那四根宛如柱子一般的觸須前傾,四顆白凈的眼球倒映出游蘇的身影,好似是想看清比它更早一步搶占此地的敵人是何模樣。
只見游蘇跨坐在白澤背上神情冷峻,毫不避諱地回瞪著這只強大的蜒蚰。
蜒蚰卻完全不受影響,繼續開始向前蠕動,仿佛根本沒將這一人一獸放在眼里。
白澤頓時心涼半截,它心道果然,游蘇的虛張聲勢根本嚇不到這大鼻涕蟲。好在它注意到這鼻涕蟲蠕動的速度并不快,倘若它此時扭轉前蹄逃跑,它有自信讓這鼻涕蟲追不上它。
可還沒等它抬起鹿蹄,那大鼻涕蟲居然又再次停了下來!
白澤注意到這只蜒蚰身上的墨綠色黏液開始鼓動,甚至大片大片地滴落下來,就好似一只被雄獅盯住的小白兔,兩股戰戰抖若篩糠,甚至還懼怕地留下冷汗。
對于蜒蚰的變化白澤始料未及,更讓它震驚的是,這坨大鼻涕居然開始后退了!
它真的被嚇退了!
白澤驚愕不已,突如其來的勝利讓它都有些懵,甚至懷疑是不是這怪物畏懼自己的英俊神武。
直到察覺到游蘇再次全身趴倒在自己身上大喘氣時,它才意識到這都是游蘇的功勞。
“游蘇!你太厲害了!你兩只眼睛居然瞪得過它四只眼睛!”
游蘇趴在白澤背上頭疼欲裂,本悶聲忍痛,聞言卻也是被逗得哭笑不得。
盡管白澤說話天真,但情緒價值這塊兒還是給的很足。
他左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左眼,那是讓他頭疼的根源。
透過他的指縫,依稀可見他漆黑的虹膜出現了一圈一圈的血線,宛如一個大海深處的漩渦,而漩渦旋轉的方向,正是向左!
“先背我回去……”
游蘇聲音虛弱,萬千血線再次從他的身后延展向前,鉤織成密不透風的巨網。
游蘇感到左眼一股灼燒般的疼痛,好在他賭的沒錯。
自己真的繼承了巨眼的左旋之力!
而且游蘇能夠篤定,這種能力,就是最為稀缺與神秘的空間能力!
所謂的左旋,切切實實就是在扭曲空間,以他自身為中心讓視線聚焦之處的東西隨之回轉!
那種奇妙的感覺,就好似從他的眼中伸出了一雙無形的大手,扭動著視線的聚焦之地。而游蘇作為扭轉支點的左眼,自然承受著非人的疼痛。
盡管對這股力量的掌握還只是皮毛,在游蘇的全神貫注之下,也僅僅是讓那蜒蚰的四根觸須微微左傾,但卻已足以讓那蜒蚰震懾。
因為游蘇分析出了蜒蚰只有在巨眼死后才敢入侵的原因,蜒蚰是軟體狀的邪祟,沒有骨骼的它遠比別的生靈更難抵御空間的扭曲,尤其它體型還如此龐大,對付這左旋之力可謂是毫無辦法,這也正是如此強大的它為何會如此忌憚巨眼。
只是它卻沒想到,殺了巨眼的入侵者居然擁有了與巨眼一樣的能力!
游蘇所謂的虛張聲勢,當然不是白澤想的那么淺顯,他真正要做的是狐假虎威。而從蜒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表現來看,他的確賭對了。
又回到了之前斬殺巨眼處的空地,白澤小心蹲下,讓游蘇能緩慢挪下身子。
只是這雙癱軟的腿觸地時,身形依舊有些不穩,還是白澤眼疾手快,用前蹄扶住游蘇才讓他不至于跌倒。
“你沒事吧?”白澤關心地問。
游蘇卻因這個細小的舉動心生慚愧,他一路帶著白澤趕往神山,一直以為是自己在照顧著它這個小累贅,現在卻還得它攙扶才能站穩。
恐怕也正是因為這股優越感,才會讓他如此自作聰明地認為白澤是幕后黑手。
“珍珠,抱歉,是我誤會了你……”
游蘇還是決定在白澤清醒時,鄭重道一次歉。他因為疲憊聲音也有些沙啞,仿佛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艱難擠出,更顯愧疚。
白澤龐大的身軀微微一顫,它低下頭,用那雙明亮而純凈的眼睛望著游蘇,旋即給自己看不好意思了,頭低的像是要在地上找草吃一般,支支吾吾道:
“我、我也有錯……我不該這么沖動的……我當時既委屈又生氣,我想解釋來著,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就糊里糊涂地跳下來了……還連累你受傷成這樣……”
“你生氣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游蘇靠在白澤的側腹上,反手摸著白澤柔順的毛發,溫柔道,“所以我跳下來找你是應該的。”
白澤聞言,久久緘默,唯有碩大的身軀輕輕顫抖,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咕嚕聲,像是在悄悄哭泣。
游蘇本想再安慰幾句,卻突然感覺后背一空,幸好他反應極快,及時以手撐地才沒后腦著地。
而穩住身子的下一瞬,就發覺有什么東西鉆進了自己懷里。
他定睛一看,卻發現是那個精致可人的豆蔻少女!
此時的女孩正一個勁兒地往他的衣領間鉆,一邊鉆還一邊傳來令人心碎的啜泣聲音。
游蘇被壓得還是重重叩在地上,前胸后背都吃痛的他本想趕緊將光溜溜的女孩推開,可好巧不巧正好對上女孩抬起的眸子。
淚眼婆娑、楚楚可憐,再加上這小鳥依人的模樣真是我見猶憐。
“你把衣服解開啊……”女孩用幽怨的聲音說著危險的話。
游蘇劍眉微挑,算是明白過來。白澤是因為他的道歉喜疚交加、心旌搖曳,于是習慣性地想往自己的衣領間鉆,畢竟這里是她待的最長時間的地方。
只是這女孩錯將自己當做了小白貓,此時鉆不進來,還當是游蘇把衣領系得太緊了。
“你先起來,壓得我好痛。”游蘇呲牙道。
白澤聞言卻一掌拍在游蘇胸口,直給游蘇拍的倒吸涼氣。
女孩又氣鼓鼓道:“你之前摟著我在雪地里走那么久,怎么也不說累、不說痛?”
游蘇有苦難言,也知女人像貓這句話不是胡謅,更何況這她喵真是只貓。白澤正是被他感動之時,當然想與他親近一些,他卻做出了抗拒的反應,自然會被白澤埋怨。
“那時候你是貓,現在你是人……”游蘇輕聲求饒。
白澤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又變成了這副陌生形態,于是趕緊從游蘇身上離開。
游蘇也早就閉上了眼,規避掉這難得的春色,只是方才試圖推開女孩時觸及的肌膚觸感,還在指尖留有余味。
“完了完了,我怎么又變成這樣了!”白澤在原地打轉,急得焦頭爛額。
游蘇翻了個身子背對白澤,算是非禮勿視。
“你先冷靜些。”
話音一落,白澤就停止了打轉,她老實巴交地抱膝坐在地上,顯得格外乖巧聽話,小小的身子在這處猩紅空間里像一輪皎潔的圓月。
注意到身后的動靜消停了下來,游蘇又柔聲問:
“你怎么能變成人的模樣?”
“我也不知道啊……”
游蘇擰了擰眉,從白澤的語氣來看它自己是真的不知道,也是疑惑道:“古書只云白澤能通人言,卻沒說能化人形啊。”
“能變成人很稀奇嗎?”白澤擦去眼角的淚花,擔憂地問。
“神獸化人之事在五大仙祖那個時代不算奇事,因為那時天地間玄炁豐盈。神獸化作人形,進而留下后代傳承則為一脈妖修。直至一千年后邪祟橫行,它們以玄炁為食導致天地間玄炁銳減,能達到洞虛境的獸和人都愈來愈少,近一千年來更是鮮少聽聞神獸化人之事,所以再無新脈妖修。”
“為什么沒有新的妖出現了?沒有一只神獸能修煉到洞虛境界嗎?”白澤又問。
游蘇搖頭:“當然不是,只是現在即使有神獸能修煉到這個境界,也不會選擇化人。以前化人,是因為仙祖為人開仙道,獸類為了參悟仙道才選擇化人,并讓自己的后代變成更適合修煉仙道的人形。但現在的環境仙道已比以前艱難太多,化人只會讓它們更弱小、更短命。神獸都是有靈智的生靈,自然不會自討苦吃。”
“也就是說,能化人的神獸都是很厲害很厲害的神獸咯。”白澤聲音輕快了些。
游蘇撇了撇嘴角:“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才覺得你能化人是匪夷所思之事。”
誰知白澤被看輕了也不惱,像是很有自知之明,反問道,“對啊,我又沒那么厲害,我怎么能化人呢?”
游蘇搖頭苦笑,自知從白澤口中問不出個所以然,轉而自己找起了線索。
他將神識深入識海,喚出了那頁金紙。
方才尋找巨眼所在之處時他就瞥見了,自己眷屬那欄下那張新多出來的臉——正是白澤此時所化女孩的臉。
可為何是這張人臉?
他割肉喂血的,明明是神獸白澤啊。
師妹與雪若即使能夠化蛇,出現在這里的也是人臉。那是因為妖修實際上是以人形為主體,人才是她們與生俱來的形態,妖修的本質就是另外一種人,所以她們才需要學化形以后天變成獸形。
但白澤卻不同,它若是一脈妖修的開山之祖,那它該是以獸形為主體,畢竟獸形才是它與生俱來的模樣,這一點該在它的后代才會改變。
但這顯然與事實相悖,那么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個蠢萌的白澤,在修為散盡之前真是堪比人類洞虛境的強悍神獸?
這可能嗎?
實際上他方才講解神獸化人之事鮮有時還有一個原因沒說,那就是因為如今強大的神獸稀少,能找到同樣可以化人的同族伴侶的機會渺茫,故而從根本上就無法誕生一脈妖族。
別的神獸想要化人尚且面臨如此困境,更何況在神獸之中都算是極其珍稀的白澤一族?
所以無論如何,即便白澤真是修為散盡的大佬神獸,它也不該化作人形才對。
等等……這蠢貓這么容易被騙,不會是被騙的化成了人形吧?!
再加上那張與乾龍尊者極其相似的稚嫩容貌,游蘇心中更加篤定這個猜測。
于是他趕緊脫離意識,想要找白澤問個清楚。
可他剛回歸意識,就發覺胸口有些涼颼颼的。
再定睛一瞧,又對上了那雙鬼鬼祟祟的閃爍雙瞳。
他抽了抽嘴角,自己方才思索太深,都沒發覺白澤這貓兒般輕柔的動作。
“你扯我腰帶干嘛?”游蘇嚴肅問道。
“我想鉆進去……”
游蘇一口氣不知該嘆不該嘆,略微偏開視線道:
“你不能變成小貓嗎?”
“變不了嗚嗚……”
說到這事兒,白澤急得又是一陣哭腔。
游蘇更不忍推開女孩,只好正聲道:
“鉆不進來,你可以靠著。但是你得先把衣服穿上。”
“我沒衣服嗚嗚……變成這樣,連毛都沒了!冷死我了喵!”
白澤還驗證似地全身打量,看到一處后更是氣惱地指向游蘇腰帶之下:
“憑什么你就有!”
游蘇扶額默嘆,看來自己和這蠢貓一起洗澡早就被她看光了。
如今想要解釋,都不知該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