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輕聲后,房間里被黑暗吞沒。
真澄感覺困倦似的闔上眼。
冷不丁地,響起麻美壓抑著笑意的聲音。
“吶,來講鬼故事吧。”
“才不要啦。”千愛發(fā)出嫌棄的聲音,手指捏著被角,往上提了提。
青梅從小就怕鬼,這點真澄是了解的。
“……”
沉默半響,又從麻美口中冒出一個沒頭沒腦的詞:
“番茄紅素。”
無人理解笑點,她便自顧自地笑起來。
“麻美姐,快睡吧。”凜音的語氣有點無奈。
“哎,無趣。”
“……”
和室里再次安靜下來,細(xì)小如塵埃般的沉默在空氣中漂浮,被窗外照進(jìn)來的月光映亮。
變暗的房間里,可以聽到女生們輕淺的呼吸聲。
雖然打鼾不分男女老少,但五個女生的鼻息聲都很安靜,只偶爾,會發(fā)出兩聲迷迷糊糊,無傷大雅的可愛哼鳴。
自己應(yīng)該不會打鼾吧?真澄心想。
高中修學(xué)旅行時都睡在通鋪,有的是鼾聲如雷的男生,自己也就沒怎么注意過。他在自己熟悉的環(huán)境肯定是不會的,陌生的地方就說不準(zhǔn)了。
那就等其他人睡熟后,自己再入睡吧。
真澄的雙眼漸漸習(xí)慣黑暗,慢慢看得清周圍。
望向右邊,千愛端正的睡臉映入眼中,她正仰躺著,睡得相當(dāng)規(guī)矩。
“嗚~”
從空氣里驀地飄過來一聲黏糊糊的聲音。
仰躺著的真澄抬起視線,繼而看到麻美四仰八叉的睡姿,微微扯了扯嘴角。
這才過去幾分鐘吧,被子已經(jīng)凌亂不堪了。
旁邊海月的睡相也不是很好,在床單上“骨碌碌”滾了兩圈后,被麻美不安分地用腳踢開,鉆進(jìn)了凜音的被窩,然后便從背后纏住她。
熟睡中的凜音蠕動唇瓣,接著感覺到熱了似的,微微皺起眉毛。
她下意識地扭動身體,卻被水母少女抱得很緊,無法掙脫。
最后兩女就以這樣的姿勢睡了下去。
果然是名很難纏的少女。
真澄悄然嘆息,雖然對不起神代,但這樣子的話,應(yīng)該至少不會來襲擊自己了吧。
窸窸窣窣。
頭發(fā)摩擦枕頭,發(fā)出聲音。
他轉(zhuǎn)過頭,果不其然,從被窩里探出頭的黑川澪,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月光照在她的臉上,被秀挺的鼻梁隔開成明暗兩半,但無論明亮還是暗淡的視線,都牢牢地黏在自己的臉上。
“怎么還不睡?”
為了不吵醒其他人,真澄盡可能地壓低音量問道。
“想再多看看真澄。”
她回答的聲音也很輕,很細(xì)。
似乎是擔(dān)心真澄聽不清楚,黑川澪的腦袋離開枕頭,往前靠了過來。
“有什么好看的,平時也看得到吧?”
“怎么也看不夠的。”
她的唇畔勾起微笑的弧度:“吶,真澄,現(xiàn)在其他人都睡過去了哦,所以……”
夾雜著氣息的聲音,聽起來格外迷人,宛如蝶翼般輕柔,順著真澄的發(fā)尖,眉梢,盤旋著撫摸而上,摩挲著肌膚微微發(fā)熱。
“所以?”他咽了咽口水。
“所以現(xiàn)在的時間,就是只屬于我和真澄兩個人的了。”
曖昧不清的話,讓真澄深深吸氣,然后短短地呼出來。
“別做那么無聊的事。”
黑川澪笑起來:“一點都不無聊,而且很快樂。”
“這種事……”
“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大家今天都累著了,睡得很沉,我保證。”
她眉眼彎彎,模棱兩可的表情讓人捉摸不透,是在開玩笑,還是確確實實有這種危險的想法,或許就像黃昏或黎明時的天色。
你要怎么保證啊。
“睡吧。”真澄輕聲嘆息。
“再看一會兒,就睡……哈啊~”
這么說著,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黑川澪于是又往他這邊靠了靠。
單薄的眼皮變得沉重,她勉力支撐著吊起,睡意像是被子的褶皺間盈滿的陰影,一**涌來。
“真澄~”聲音也變得迷迷糊糊的:“什么都可以做哦~”
氣息漸弱。
“……”
好半晌。
美眸微闔,眼睫輕輕顫動,看樣子已經(jīng)睡了過去。
真澄靜靜吐出一口氣。
這下終于可以放心睡了。
不過……
明明剛才還有困意,現(xiàn)在反而精神得不像話,怎么搞的。
一時半刻無法入睡,他干脆拿起放在枕邊的手機(jī)。
從屏幕透出的光線,微微刺痛已經(jīng)習(xí)慣了黑暗的眼睛。
真澄把亮度調(diào)低,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的黑川,確認(rèn)她沒有被亮光刺到眼。
光滑的雪紡浴衣從肩上滑落,露出圓潤有致的肩部曲線,他于是抓住被子,替她拉到肩膀的高度蓋好。
浴衣本衿的位置,因為側(cè)躺的姿勢,被擠壓得明顯,柔光與陰影互襯,輪廓柔和。
C。
真澄莫名想起審查比賽那天,黑川的話:能摸的C。
提起被子的時候,黑川澪恰好動了動身子。
手指與肌膚接觸,恰到好處的體溫讓真澄皮膚下的血管躁動起來,心臟也猶如被什么東西攫住一般,有那么一瞬間,呼吸暫停。
但緊接著,像是想起什么,他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旋即不動聲色地替她蓋好被子。
做完這一切,真澄熟練地打開「成為大文豪吧」的網(wǎng)站。
《轉(zhuǎn)生成為魔王軍雜兵的我,被迫隱姓埋名潛伏進(jìn)勇者小隊當(dāng)臥底,沒想到隊友竟是同樣潛伏臥底的魔王軍四天王!?》
在每日綜合排行榜上,已經(jīng)穩(wěn)定在了五十名左右浮動。
輕作者群里的大家,都紛紛向真澄道喜,如果能沖到前幾名曝光,或許就有被編輯選中的可能。
北條先生告訴自己,對于新人來說,這已經(jīng)是個值得抱有期待,可以繼續(xù)努力的成績,他自己的書也不過是在三四十名徘徊。
值得被期待……嗎。真澄咀嚼著這個字眼。
的確,人類總是會對無用的心血抱有期待。
如果陰霾天空中,哪怕只從云層背后閃爍出一縷光亮,也已經(jīng)值得期待了——
窸窸窣窣。
突如其來的動作,打斷了真澄千絲萬縷的細(xì)膩情緒。
右邊,千愛的脊背撞到他的胳膊,然后似乎是把自己當(dāng)成了床榻靠墻壁的一側(cè),或者是枕邊的玩偶,翻身靠近,抱住真澄的手臂。
左邊,黑川的臉也比想象的要近,變得漆黑的手機(jī)屏幕倒映出真澄皺起的眉頭。
就和之前他對麻美說的一樣,作為一個成年男性,沒有**是不可能的,但心有所欲不意味著恣情縱欲。
為了保持平靜,繼續(xù)寫吧。
再次解開鎖屏,真澄的指尖在虛擬鍵盤上敲擊,不過意識卻被身邊清淺的呼吸聲拉響模糊。
不知什么時候,他睡了過去。
◇
早晨的陽光特別刺眼。
熱度隨光線一起溜進(jìn)室內(nèi),真澄睜開眼,看到一張美艷不可方物的臉蛋。
黑長直,紫水晶般的漂亮瞳眸,淚痣。
有點像他的輕里新加入的女主角,貓宮七夜。
設(shè)定是東國八百萬神社的巫女,因為原繼承人狐坂十五夜放棄神職,投奔魔王軍成為四天王,而接下代宮司的重?fù)?dān)。
立志討伐魔王和叛徒狐坂十五夜,恢復(fù)八百萬神社的名譽(yù)。
我穿越到自己的輕里了?
“貓宮七夜……”
“貓宮七夜?”
面前的輕女主角疑惑地微側(cè)螓首。
這聲音聽起來很耳熟,而且對方身上也不是巫女服,而是溫泉旅店的浴衣。
真澄稍微清醒過來,這是京阪短途旅行最后一天的早晨。
“早上好,神代。”
“早上好。”凜音應(yīng)了一聲,意在言外地抿起唇:“你看上去昨晚睡得很好。”
“一般吧。”
“是嗎。”
不知為何,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冷淡:“左擁右抱,比戰(zhàn)國大名還滋潤吧。”
“左擁……右抱……戰(zhàn)國大名?”
“這是怎樣?”
真澄一頭霧水,右臉突然傳來擠壓感。
視線邊緣看到五根圓潤可愛的白嫩足趾,睡相極差的麻美小姐長長伸直了腿,身體倒轉(zhuǎn),左腳踩著他的臉頰,小巧的趾甲亮晶晶的。
“喂,瀨野。”
他正想伸手挪開,卻發(fā)現(xiàn)兩只手臂被黑川和千愛一左一右抱住,動彈不得。
原來真的是這個左擁右抱喔。
本來半睜半閉的惺忪雙眸頓時睜得渾圓,真澄終于搞清楚,自己目前正處于什么狀況。
“別誤會,我昨天特意等你們?nèi)妓也潘摹!彼泵忉尩馈?/p>
旋即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解釋聽起來,簡直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幸好現(xiàn)在的輕,已經(jīng)不流行誤會迭加誤會:“笨,笨蛋!你們幾個在做什么啊!”“別靠近我!你這個變態(tài)!”,這種吵吵鬧鬧的經(jīng)典劇情,而且神代也不是這種性格。
所以她只是嘆了口氣,用不高興的眼神盯著自己瞧。
“抱歉,幫我一下,我完全動不了了。”真澄為難道。
“哪一個?”她問。
真澄一愣:“什么哪一個?”
“是左邊的,右邊的,臉上的,還是身上的?”
也許是錯覺,神代此刻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像黑川看到自己和其他女生表現(xiàn)親近時的語氣。
精致的俏臉上掛著不高興的表情,不過不高興的表情也好適合她。
真澄聽她說完,微微流露出疑惑,前三個自己能理解,那么身上的……
柔軟的觸感隔著浴衣,直接壓在他身上,凜音扯掉棉被,看見水母少女的臉頰滑向真澄的腹部。
“果然在這里。”
她一把抓住海月纖細(xì)的腳踝,以拎鴨子似的動作,將熟睡的水母少女倒著提了起來。
“真是不老實,昨晚睡到一半突然被熱醒,就看到她貼在我身上。”
凜音嘆氣:“難怪推開后就沒再纏過來,原來是去了你這里。”
“海月,快起來!”
她握著少女的腳踝,使勁兒晃了晃。
“嗚……嗯……”
凌亂的亞麻色長發(fā)縫隙間,隱約可見瞇起的雙眸,和顫動的唇瓣,從喉嚨里擠幾個支離破碎的模糊音節(jié)后,海月便又睡著了。
真澄不由得想要仰天長嘆。
然而只是剛張開嘴,貼在右臉上的裸足又往前蹭了蹭,趾尖擦過,晶瑩的趾甲又亮晶晶了幾分。
他立刻闔上雙唇,以眼神向凜音求救。
◇
一泊二食,酒店的早餐分為和食和法餐兩種,但法餐需要提前兩天預(yù)訂,所以一行人這頓是簡單的和食,不過樣式倒很豐富:
鹽烤三文魚,炸天婦羅,希鯪魚刺身,煎蛋卷,金槍魚山藥泥,溫泉蛋,豆腐味噌湯,雞肉沙拉,青蘋果汁,腌菜。
早餐后,真澄整理著行李,以及用手機(jī)確認(rèn)今天的行程,女生們則在化妝打扮。
在島國,女生素顏是犯法的——并沒有這樣的規(guī)定,但大家都約定俗成這樣做,就連不怎么熱衷打扮的神代,也會涂一點唇釉。
那張本就明艷動人的俏臉,變得更加華麗了。
“凜音,我?guī)湍闶犷^發(fā)。”
“麻煩你了。”
“不會。”
千愛拿起梳子,伸手托起她長度垂襟的柔順黑發(fā),贊嘆道:“凜音的發(fā)質(zhì)還真好呢,而且直通通的,一點卷度也沒有。”
“有試過綁別的發(fā)型嗎?”
“比如?”
“比如雙馬尾!”千愛雙眼燦亮。
“那種太孩子氣了吧。”
神代綁雙馬尾?似乎有點幼稚,不過應(yīng)該也不錯,畢竟美少女綁什么發(fā)型都很可愛。
“沒有啦,我說的是比較成熟的那種,啊,我?guī)湍憬壱幌略囋嚕脝幔俊?/p>
“嗯。”凜音輕輕點頭。
雙馬尾還分成熟不成熟嗎?
真澄心里泛起嘀咕,接著看到千愛自信滿滿拿起橡皮筋,麻利地為凜音束好頭發(fā)。
原來如此,是位置比較低的那種雙馬尾啊。
用他最近看過的輕類比,差不多是第14卷,千葉縣二小姐的那種發(fā)型。
真澄本以為神代冰美人的形象,不適合活潑且孩子氣的雙馬尾,但這樣垂在肩膀上的低雙馬尾倒是很適合她,并沒有多大違和感。
“呀!小凜音好可愛。”
麻美率先給出滿分。
“嘁,果然長著一張男人喜歡的臉,不過……還算可愛吧。”黑川澪不甘心道。
千愛瞇瞇眼笑:“看吧?大家都覺得不錯哦。”
“真澄哥覺得呢?”
輪到自己做評委了嗎?真澄點點頭,佯裝平靜:“嗯,挺可愛的。”
此乃謊言。
其實是超可愛的。
接二連三的贊美聲不絕于耳,讓凜音臉上的肌肉放松下來,臉頰泛起紅暈的同時,輕輕吐氣:“謝謝。”
“既然這樣,干脆把這個發(fā)型當(dāng)作今天的假日限定怎么樣?”千愛提議。
有那么一瞬間,凜音的表情微微動搖,但很快又拒絕道:“還是算了,這樣的發(fā)型,只給你們看就夠了。”
“誒?那就是摯友限定嘍?”千愛臉上笑意更濃。
“算是吧。”
凜音淡淡說道,不動聲色看了眼真澄。
后者恰好在低頭看手機(jī),沒注意到她的眼神。
千愛幫她解開橡皮筋,同時手指伸進(jìn)那光艷照人的發(fā)絲,像給貓咪梳毛一樣,重新為她梳順頭發(fā)。
“嗯嗯,果然還是黑長直美少女的形象最適合凜音了。”
“少女什么的,已經(jīng)不能用那種稱呼了。”
“誒!?”千愛的笑容凝固:“昨天泡溫泉的時候不是還……晚上發(fā)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嗎?”
(注:少女(しょうじょ),処女(しょじょ),兩者發(fā)音相近)
“晚上?不知道的事?”
凜音的聲音聽上去相當(dāng)困惑,不過沒太在意,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我的生日是8月15日,也就是今天,所以我已經(jīng)20歲了。”
“啊,是這個啊,抱歉。”
“嗯?”凜音不知道她在為什么而抱歉,但因為正在梳頭發(fā),所以沒有回頭。
“不過也沒差啦,14歲到17歲,17歲到20歲,都可以用少女啊。”
認(rèn)真的說,島國人其實對年齡有很多說法和名詞,比如「Around30」,指的就是25歲-35歲之間的年紀(jì),所以對這種稱呼也不用太過較真。
結(jié)束后,千愛又走到海月面前,少女正咯吱咯吱咬著免費冰棒,待會兒退房后就吃不到了。
“小海月的造型也交給我吧!”
黑川澪默不作聲,已經(jīng)很快化好全妝,用睫毛膏延長的眼睫上下閃動,然后拿出護(hù)手霜,保養(yǎng)起自己的肌膚。
“啊!有點擠多了,分給真澄一點吧。”
黑曜石般的美眸里,閃爍著女孩子的小心機(jī),真澄對此已經(jīng)免疫,或者說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喔。”
他無所謂地伸出手背,看著她用修長的指尖將護(hù)手霜暈開,淡淡的柑橘香氣撲面而來。
旁邊正在涂腳趾甲油的麻美,聞言也看了過來。
“真澄君要不要涂一點?”她開玩笑說。
“這就不用了。”
真澄擺手拒絕。
“誒,我這是天然植物指甲油,無毒無害的,顏色效果也不錯,就是持久性不太好。”
麻美微微蹙起眉角,伸出左腳:“這只腳褪色得特別快,不過右腳上的倒是還留著顏色,好奇怪哦!明明兩只腳都泡過了溫泉。”
“瀨野。”
“怎么了?難道真澄君真的想涂嘛?”
麻美語氣調(diào)侃:“男生的話,這樣子也很可愛哦。畢竟我看有很多男性吉他手,也會給右手做美甲嘛。”
那是指彈,我是電吉他。他在心里解釋了一句。
“不是。”真澄僵硬地開口:“我只是想問……這個指甲油,應(yīng)該不會有食物中毒的風(fēng)險吧?”
幾個女生紛紛轉(zhuǎn)過頭,驚訝,古怪的視線集中在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