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九月,季節(jié)卻無法像日期變遷一樣明顯,最后一股暑氣仍舊盤旋在神戶城市上空,嚴格來說,現(xiàn)在正處于將秋未秋的“晚夏”時節(jié)。
正因如此,「繁星」的幾位店員還保持著夏裝,只有久遠未來不同——結(jié)束暑假后,這位北高的二年級生就穿著秋季制服返校了。
神戶高校的制服裙很長,長度過膝的裙擺與襪子之間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膚,有優(yōu)等生和大小姐的感覺。
除了神戶私立女高數(shù)量很多的原因外,似乎也有所謂“不愿隨波逐流”的個性在的緣故。無論其他地區(qū)的制服裙有多短,都不會盲從潮流。
“……不愿隨波逐流嗎。”
據(jù)說一個人住就容易自言自語,可自己的生活明明每天都很熱鬧,所以究竟是什么原因?qū)е碌哪兀?/p>
真澄百思不得其解,輕輕敲響面前房間的門——
“瀨野,該起床了,今天可不是定休日。”
隔了幾秒后,一道慵懶的語聲從門后飄曳過來。
“是真澄君啊,直接進來就可以。”
聽起來有點沒精打采,大概是昨晚又熬夜了吧。
不過雖然她這么說,真澄卻不敢大剌剌地推開門,門后堆疊的雜物也不允許他這樣做。
他小心翼翼地推動門軸,窺探里面的光景,在看見那道身影后,松了口氣,徑直打開房門。
雖然依舊是以沒規(guī)矩的姿勢盤坐在地毯上,但幸好最需要留心的服裝方面沒出問題。
只不過是穿著料子既薄又短,除了肩膀,腰腹,肚臍和胸口的肌膚之外,其他都有好好遮住的白色吊帶無袖背心,以及短得不惜露臀的黑色休閑熱褲,這樣毫無防備的打扮,僅此而已。
之所以真澄的底線變得如此之低,全賴黑川澪的緣故。
說來并不話長,在含有戀愛要素的ACG作品里,常常會有一類名為「幸運色狼事件」的劇情。
最近真澄就發(fā)現(xiàn),這類劇情在他和黑川之間爆發(fā)的幾率非常之高,已經(jīng)快到了近乎“日常”的糟糕地步了。
例如提前等在浴室,一聽到他的腳步聲就跑出來,掀起浴衣擦頭發(fā),刻意打造「洗澡事件」,并且演技相當拙劣。
拜她所賜,真澄的容忍度也由此不斷提高,相比之下,麻美這種露出度反而顯得保守了。
“你該不會又熬通宵了吧?”
真澄看著她沒精打采地把臉貼在桌面上,一臉疲憊的表情,脫口而出問道。
“誒,居然被真澄君猜到了啊,你是福爾摩斯嗎?”
“光看這副樣子就知道了,根本不用猜。”
“嗯,昨天熬夜畫稿,沒注意就趴在桌子上睡過去了,現(xiàn)在好困——哈啊~”
懶洋洋地咽下哈欠,麻美舒展雙臂,伸了個懶腰,因挺胸而凸顯的肋骨,而柔軟輕微下墜的微腴小腹,都大方地曝露在真澄眼中。
他佯裝平靜地撇開視線,“是同人志?”
“嗯,不過還有些其他的……反正好多堆在一起,簡直是噩夢啊。”麻美小姐揉亂頭發(fā),發(fā)出抓狂的聲音。
“誰叫你非要拖延。”
真澄擺出無奈的表情,眼睛突然瞇起,從剛才開始,只要她一動,背心胸前的鈕扣就會輕微搖晃……
“等下,你里面穿了嗎?”
“……”
“啊哈哈。”麻美打了個哈哈,“最近壓力太大,想讓自己放松一點。”
“這放松過頭了吧!”
“大驚小怪,反正也沒有別人能看見,而且住在繁星的都是女孩子,所以沒問題吧。”她不在意道。
“還有我在。”真澄嘆息。
“哦呀,是這樣嘛?”
麻美掛在唇角的淺淺笑意,轉(zhuǎn)變成揚起唇角的促狹笑容,自問自答道:“是這樣呢,能看見我這副樣子的男生,就只有真澄君一個人呢。”
“哎呀,讓你這家伙賺到了,不對,應(yīng)該說是賺大了。”
“抱歉,我只有在超市買到打折的高級和牛肉時,才會覺得賺到。”
“真澄君……”
她的雙眸瞇起危險的弧度,“你是在變相說我胖嗎?”
“沒有。”
瀨野這家伙,最近對體重特別敏感,然而卻完全沒有要減重的意思,似乎只要別人不提,就可以一直掩耳盜鈴下去。
這種空想式減重法還真方便,真澄心想。
不知道真澄心里的小九九,麻美從剛才起就在那里自說自話。
“仔細想想,和五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周一到周五每天都不重樣,周末還可以出去找小千愛,噫,真澄君的生活未免也太驕奢淫逸了。”
“久遠還是高中生,請不要把她也牽扯進來。”
“誒,那就是不否認和我們嗎?”
麻美笑嘻嘻地貼近,被真澄隨手從地上撿起一件衣服扔過去,“給,披件衣服。”
“可這是褲子。”
“你以為下面不需要嗎?”
“哎,真澄君有夠無聊,不過和你聊了幾句天,睡意感覺消散好多。”
麻美拿著衣服坐到床邊,目光落在真澄背對著床鋪的身影上。
“是嗎,這樣啊。”真澄隨口應(yīng)道。
“那種敷衍的語氣是怎樣啊,真澄君。”麻美表示不滿地嘟起唇瓣。
“還有,你干嘛背對著我?”
“等你換好衣服,我再轉(zhuǎn)過來。”
“可講話時不看著別人的眼睛很失禮誒。”
“講話時看著別人的胸部更失禮。”
“……”
真澄的態(tài)度似乎讓她很不滿,背后傳來暗戳戳的觸感。
“別亂戳我的背,等下,你是在用哪里?”
從觸感推斷肢體的形狀,那無疑是來自腳趾尖。
“這是對你恣意妄行的態(tài)度的懲罰,還真是高高在上啊,真澄君。”
“恣意妄行的是你才對吧?”真澄反詰道,這句話讓麻美不滿地踹了他一腳。
“有什么辦法,畢竟我的手在穿衣服啊。”
麻美變本加厲地用腳掌輕踹真澄的脊背,偶爾又用足趾捉弄他的后脖頸,飽含笑意的語氣,完全是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她刻意收著力,與其說是懲罰,不如說是在**……
房間里有點熱,真澄忍無可忍地身體前傾,準備起身,說道:“我要走了,你自己慢慢穿……”
“誒,等一下,真澄君。”
“又怎么了?”
“幫我把桌上的衣服遞過來。”
桌上?衣服?
真澄的視線在凌亂的桌面上掃了一圈,啊,找到了,是貼身衣物。
“昨晚脫下來后,就隨手放在桌上了。”麻美解釋。
“不用跟我解釋這些。”
“快點給我啦,不然我現(xiàn)在的打扮好危險。”
危險?
“等下,你身上現(xiàn)在……”
“畢竟穿衣服是有先后順序的嘛。”她理所當然道。
“好了,快點給我。”
麻美伸直雙腿,把右腳擱在他的肩膀上,離真澄的臉頰只有5厘米,白嫩的足弓在面前勾起了一個美妙無比的弧度。
“你也太懶了。”
“少廢話,快點。”
她翹了翹晶瑩纖細的腳趾,豆蔻頂端閃著亮橘色。
“知道了。”
真澄把帶子掛在她的趾尖上,心里腹誹這種遞衣服的方式真是有夠奇怪,接著感到肩膀的壓力為之一輕。
“那我就先走——”
話音戛然而止,目光被桌上未完成的畫稿吸引過去。
“這是……”
黑白稿件上是一名用鉛筆線條勾勒的水手服美少女,正以手背擦拭眼眸,梨花帶雨般哭泣。
雖然只是線稿,但扎實的畫功卻已經(jīng)讓角色有了幾分鮮活的顏色,令讀者能感受到少女悲傷的情緒。
旁邊還有一行字,應(yīng)該是作品的名字,真澄下意識地讀出來:
“晚夏,搖曳,身影好似割藍草——”
“——不準看!”
身后傳來驚慌失措的聲音。
還沒等真澄做出反應(yīng),肩膀驀地感受到重量,臉頰埋進豐滿的大腿之間,“唔……咳咳咳咳咳!”,喉嚨緊接著被小腿緊緊扼住。
麻美以雙腿鎖住真澄的脖頸,將他的身體扳倒,脊背后仰著靠在床邊。
“不準看!怎么可以偷看別人的東西啊!真澄君!”
腦袋頂撞到她柔軟的小腹。
真澄被勒得不斷上翻的雙眼里,只看得到一半的天空,至于另一半……呼,還好,是紫色的。
不過此刻,他完全沒有閑暇和精力注意這些細節(jié),而是已經(jīng)到了生死關(guān)頭。
“快松開!我不能呼吸了!咳咳咳!”
真澄的臉頰因缺氧而漲得通紅,左手緊緊握住麻美纖細的腳腕,另一只手拍打起來。
◇
“實在抱歉,真澄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片刻之后,真澄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拼命感受著活下來的美好。
面前,麻美以土下座的姿勢跪在地毯上,額頭貼著手背,鄭重地為剛才的鬧劇道歉。
“倒也不用土下座。”呼吸漸漸平復(fù)下來,真澄輕輕地搖頭說道。
“不行。”她態(tài)度堅決,“不這樣不足以表達我的愧疚,條件允許的話,我可以跪在燒紅的鐵板上土下座。”
你是近江國的武士嗎?藤原朝臣瀨野繁星甜品奉行麻美。
“呃,那還是普通土下座吧。”真澄說到一半突然梗住,“不過只穿著內(nèi)衣是不是……”
“我明白了,是要全都脫掉對吧。”
說著,她的雙手伸到背后,在內(nèi)衣的背鉤上摸索。
“你先暫停一下!”真澄連忙叫停,“這里是現(xiàn)實世界,不準全裸道歉。”
重新抬起來的那張臉,流露出正經(jīng)八百的表情,下一刻,麻美便收起裝模作樣的態(tài)度,露齒一笑。
“對不起啦,真澄君,我剛才的反應(yīng)有點過激了,你沒事吧?”
她撓著后腦勺,不好意思地說道。
拜托先把衣服穿好再聊天,晃來晃去很讓人分心。
“所以……剛才那張畫稿到底是什么?至于到用雙腿鎖喉的地步嗎?”
真澄摸了摸喉嚨,心有余悸。
“這個嘛,怎么說呢,就是……”不知怎地,她吞吞吐吐起來。
“難道是……不健全的同人志?”真澄猜測。
“很健全!而且不是同人志!”麻美下意識地反駁道,旋即深深嘆了一口氣:“唉,感覺自己剛才的樣子好蠢。”
她把桌上的一疊畫稿拿起來,想了想,遞給真澄。
“想看就看吧。”
這種好像秘密被發(fā)現(xiàn),干脆破罐子破摔,認命一般的語氣是怎樣?
“那我剛才差點死掉是為了什么?”真澄傷腦筋地按住太陽穴,接過畫稿。
“這個嘛,算是攻略進度必要的環(huán)節(jié)?”麻美以開玩笑似的口吻說道:“和那種男主角必須要死上幾回,才能攻略女主角的相比,這應(yīng)該輕松多了吧。”
“謝謝,可是我的生命沒那么奢侈,死掉一次就GameOver了。”
“對不起真澄君!果然還是脫掉比較好,我想藉此盡量表達歉意。”
“不準脫!”
真澄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這家伙是什么生物啊?癡女?
“真澄君是想通過起綽號侮辱我的方式來懲罰我嗎?那樣的話請叫我「處女癡女」。”
這種堅持又是哪樣?
“……”
總算安靜下來后,他低下頭,翻看手里的畫稿。
除了前面幾張是完整的線稿外,后面都只是潦草的分鏡和臺詞。
粗略翻看了一遍,真澄大概了解,這是一部青春戀愛題材的短篇漫畫。
故事主要發(fā)生在八月末到九月初的這段時間,晚夏時節(jié),與漫畫名《晚夏,搖曳,身影好似割藍草》呼應(yīng)。
藍草這種植物,在島國的季語中對應(yīng)夏季,藍草盛長,象征正值夏日,而藍草衰敗之時,夏季也進入尾聲,即所謂“割藍草”。
理所當然的,漫畫的結(jié)局是悲劇,正如夏日將終的悵然若失感。
“這是你新創(chuàng)作的漫畫?”真澄抬起頭問道。
“嗯。”
麻美輕輕應(yīng)了一聲,稍微別開臉,“怎么樣……真澄君覺得?”
“老實說,我不怎么看這種類型的漫畫,所以不好評價。”
“誒,好狡猾的回答,這是不想負責(zé)任的渣男才會說的臺詞。”
“實話實說而已。”
真澄自己看的基本都是少年漫畫,對于這種刻畫纖細情感的類型不太感冒。
而且自從開始創(chuàng)作輕后,他平時的消遣也以閱讀文字為主。
“其實我明白啦。”麻美少見地居然沒糾纏。
“只是想聽聽真澄君夸夸我,或者干脆毫不留情地罵我兩句也好——”
“「喂,瀨野,你畫的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既然有這么一副下流的身體,畫點下流的漫畫就夠了!反正你可以照著自己畫,哈哈哈哈(猥瑣的笑聲)」,像這樣。”
“你是笨蛋嗎?”
“噗哧——”麻美樂不可支地笑起來,“開玩笑的。”
不,其實明明就有在做吧。臺風(fēng)天的事情真澄可還沒忘記。
“總是沒正經(jīng)的話,就算偶爾認真起來,也會被別人當成玩笑的哦。”
真澄嘆了口氣,假裝沒看見她眼底的不安。
“誒,真澄君又在犯中二病了。”
“好好好。”麻美漫不經(jīng)心道:“不開玩笑了,這是我接下來打算投稿雜志社的漫畫。”
“嗯,已經(jīng)是第1219次,不對,是第1220次投稿了。”
“有這么多啊。”真澄目瞪口呆。
“開玩笑的啦,其實只有十位數(shù)以后是真的。”
也就是說第20次。
不過考慮到漫畫的準備工作,想必相當耗費心血了。
“真澄君。”
“嗯?”
“一直看不到過稿的希望,我說不定也要像真澄君一樣,灰溜溜地回到草津老家呢。”
“不過我家里沒有咖啡廳,所以大概要去種土豆。”
真澄糾正道:“種土豆的地方應(yīng)該是北海道吧?”
麻美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起來。
“你太認真啦,真澄君。”
自己又被取笑了。
不過無所謂,他已經(jīng)習(xí)慣瀨野這樣了。這家伙,其實是會用玩笑話掩飾真心的類型。
“……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真澄問。
“哪里?土下座?”
太遠了吧。
“回滋賀。”
“那個啊……是開玩笑的啦。”麻美嫣然一笑,“畢竟我是個沒正經(jīng)的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