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承人小姐對我不太友善 5.「被誤解是表達者的宿命」

從翌日起，「繁星」咖啡店充滿了文藝創作者的氛圍。

連載web輕的北條先生和真澄，撰寫咖啡店采訪稿的白鳥，以及同時趕同人志稿件進度，并準備投稿原創漫畫的麻美。

“事不宜遲，我們盡快開始采訪工作吧！宮澤先生。”

白鳥手里抱著貼滿熒光便簽條的厚重筆記本，雙眼燦亮。

“現在可是營業時間。”

“沒關系，反正現在客人還沒上門，不會耽誤幾分鐘的，拜托拜托。”

“……我知道了。”真澄擺出放棄的表情，“有什么想問的就趕快問。”

“十分感謝！”

白鳥也不拖泥帶水，翻開筆記本直入正題。

“第一個問題：請問宮澤先生開這間咖啡店的初衷是？”

“那個，這是我父親開的店。”

“原來如此，秉持家族傳承的優良傳統嗎。”

白鳥微微頷首，手里握著筆，在紙上奮筆疾書：

“繁星的少東家兼首席咖啡師，宮澤真澄先生表示：「長期經營主義是本店的核心理念，這間咖啡店從我父親起，就不斷為神戶的市民們提供美味的咖啡，這不僅是對時間的規劃，更是對未來責任的承諾，一杯咖啡，70年，兩代人的承諾……」”

“我剛才有這么說過嗎？”

“請別在意這種小事。”

白鳥心滿意足地畫上句號，抬起頭繼續直視他，“接下來是第二個問題。”

“請問宮澤先生在制作咖啡，以及面對客人時，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呢？”

“沒什么特別的心情，就是普普通通的在做。”

“也就是說……「全心全意制作咖啡與服務客人，已經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毋需任何刻意成分」對吧？”

“哎呀，不愧是宮澤先生，這份保持平常心卻又不乏認真的態度，想必就是「繁星」最近幾個月人氣不斷攀升的秘訣吧。”

“你要是再隨便篡改真澄的意思，我就剁掉你右手的小拇指。”

黑川澪在她身后冷冰冰地說道。

“咕呃！”

白鳥聞言立即腿軟，卻仍勇敢地正面抗爭，“那個，新聞學家路易絲·斯賓塞在與維尼修斯·納瓦羅合著的書中寫過，所有的表達都是轉換，我只是在轉換的基礎上，稍微補充了一點細節……”

“就算是這樣，拜托也別那么浮夸。”真澄嘆了口氣。

“哎，其實我也不想的，但雜志訪談就是這樣啊。”

白鳥開啟大吐苦水模式，“在我剛入行時，作為雜志記者的第一篇訪談，就因為太過死板，直來直去，不加任何修飾，而被主編好一頓痛罵，并在全體員工前羞辱。”

“所謂的雜志作家，聽起來很不錯，實際上只不過虛有其表，就是個給什么就寫什么的寫手罷了。”

大概是說到口渴，她抬起頭對真澄說道：“對了，可以給我杯冷萃咖啡嗎？”

“470円。”

“冰水，謝謝。”

一口氣喝干整杯水后，白鳥好像要敲碎玻璃杯般，使勁敲在桌面上。

“受不了了！人生難道是永無止境的地獄嗎？！”

難以置信，明明剛才的冰水不含半點酒精，她整個人卻散發出居酒屋社畜抱怨職場的喪氣。

“嘴上說著「不管什么要求，請盡管交給我就好」，接下寫稿的工作，然后面對著早得不行的截稿日，以及少得可憐的稿費抱頭煩惱，糊口過日——所謂雜志記者，就是這樣的人類啊。”

“我就是難以忍受這樣的地獄，才毅然決然辭掉雜志社的工作，選擇成為一名自由撰稿人的。”

“自由撰稿人比起雜志記者，多了什么優勢嗎？”真澄問。

“多了一份自由。”

“也就是說，還是得面對早的不行的截稿日，以及少得可憐的稿費抱頭煩惱嗎？”

“……”

“麻煩冰水續杯。”

“我們店的杯子洗得都很干凈，你想利用杯子上殘留的咖啡因來麻痹自己這招，是行不通的。”

“等下！拜托別把我說的這么可憐。”

白鳥又是一口氣喝光第二杯水，終于無力地耷拉下肩膀，從喉嚨里擠出自暴自棄的聲音。

“沒錯，我就是個失敗透頂的自由撰稿人，一個人住在52年前的木造老房子里，房間只有四疊半大，不僅連浴室都沒有，還是間兇宅，徒步到車站需要20分鐘，該死的內閣只知道漲消費稅不管物價，500円的便當漲到800円，害我只能靠著寫稿子一路騙吃騙喝，現在又欠下了天價債務，被扣留在這間咖啡店……”

“呵呵呵呵呵……”

她發出聽起來讓人懷疑她精神狀態的笑聲。

“9070円，連指甲大的天空都買不到吧？”真澄吐槽，“還有，沒人扣留你。”

對于一個身無分文的人，他還沒無情到因為9000円，就報警把她送進警局的地步。

不對，搞不好這樣做還算幫她，畢竟警局有免費的豬排飯可以吃，只是需要白鳥她付出一點眼淚。

“原來如此，謝謝你，宮澤先生！”她突然莫名地振奮起來。

“我剛才說什么了？”

“你是想告訴我，人要為追求自由的權利承擔代價，而且哪怕是微末大小的天空，只要持之以恒不放棄追逐，總有海闊天空的一日對吧？”

原本一臉陰郁，碎碎念著的白鳥突然瞪大雙眸，以嚴肅的口吻說道。

“多謝宮澤先生，我又重新燃起斗志了。”

原來在采訪中添油加醋這點，還可以用在欺騙自己身上，真澄因此又多了新的人生經驗。

不過他也沒要糾正的意思，很好，這樣一來，這家伙大概就不會繼續纏著自己了。

正當他以為麻煩的采訪就此告一段落，打算安心地舒一口氣時，耳邊傳來她“喀拉喀拉”含弄冰塊的聲音。

“我想這次的咖啡店訪談，就是神明大人賜予我的機會，我一定要靠著這次企劃一飛沖天！”

“所以我們繼續采訪吧，宮澤先生。”她干勁十足道。

“還沒完？”

“剛才的幾個問題都太過公式，缺乏爆點。”

白鳥想了想，臉上浮現出曖昧的笑容，“說到這里，果然，我還是很好奇宮澤先生和幾位美人店員的關系……”

“我說，你這家伙給我適可而止。”黑川澪在眉間打了個死結，一臉不高興：“不許一直纏著真澄不放。”

“你不覺得，你和真澄的交往過密了嗎？”

“誒，有嗎？”

“有。”

蜜金色長發的美人站得直挺挺的，紅潤的唇瓣勾勒出危險的弧度，居高臨下打量著她。

“從早上到現在，你和真澄說話的次數是46次，對視的次數是12次，不經意和真澄肌膚相觸的次數是3次，分別是右手食指指尖，右手中指指尖，左手除拇指外手指的第二指節……”

“這，這樣啊，你的觀察力很仔細誒。”

“因為只要真澄在這里，我的目光就會不自覺被吸引。”

黑川澪若無其事地撩了一下頭發，“所以呢，你打算怎么辦？”

白鳥一頭霧水，“什么怎么辦？”

“人類犯下罪過，就必須為贖罪而受到懲罰不是嗎？所以，你是打算自己剝掉和真澄接觸的皮膚，還是我來幫你？”

“咕呃！饒，饒命！”

白鳥已經面無血色了。

“我只是為了采訪而已，絕對沒有別的意思，請放心，其實我是同性……不對！是紙性戀，呃，食性戀！我只喜歡食物！”

“我會注意和宮澤先生的距離的！請您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碼！”

白鳥一面捋平褲腿上的褶皺，一面偷偷窺探黑川澪的表情，實在不行就只好土下座道歉了。

“下跪就免了。”她像盛氣凌人的女王一樣擺手，“能意識到這點就足夠了，畢竟我也不是什么惡魔。”

“沒錯沒錯。”白鳥點頭如搗蒜，臉上浮現出諂媚的笑容，“您是天使才對，和宮澤先生簡直天生一對！”

正擦拭甜品柜玻璃的凜音，聞言微微蹙起眉角。

“看來你還是具備專業撰稿人的素養的。”

黑川澪心滿意足地微微頷首，收起犀利的視線，“要采訪的話，問我或者其他女生都可以，別去打擾真澄。”

“那個，黑川小姐……”

“是澪小姐。”她又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好的，澪小姐。”白鳥小雞啄米似地點頭，“澪小姐愿意接受采訪？”

“只要你別隨便發散就行。”

“當然，那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開始采訪工作吧！”她熟練地再度翻開筆記本。

……沒問題的吧？

真澄擔心地望著進入采訪階段的兩個女生。

不管是黑川說出口的內容，還是白鳥的添油加醋，都讓人難以安心。

算了，一定過不了稿吧。想法如蘇打水中的氣泡浮上來，讓真澄稍微放心了一點。

“喂，羽川，別趴在桌子上睡覺啊。”

海月不知何時，坐在他的左邊，臉頰枕著胳膊趴在桌子上，手肘輕輕碰到真澄的上臂。

“好困……”

“你昨晚又熬夜玩手機游戲了？”

“只玩了……一會兒……”

水母少女的話語愈發柔軟無力，眼看就要沉入夢鄉，真澄聽著她軟綿綿的聲音，自己不免也打了個哈欠。

“昨晚沒睡好嗎？”

耳邊響起一道清冷的嗓音，語氣卻輕柔得像雛燕的羽毛般。

好近，真澄微微側過頭，看見凜音的臉部特寫出現在超級近的位置，發間的柑橘香氣飄曳到鼻尖。

他忍住想打噴嚏的沖動，靜靜垂下眼睫，少女帶著芳香的輕微吐息，讓真澄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稍微有點。”

“是嗎，最近店里的顧客越來越多，又只有你一位咖啡師，工作很辛苦，要注意休息才行。”

凜音透過眼神和聲音，認真地表示擔心。

“離中午還有段時間，要不然你先回房間休息，這段時間我替你來接待。”

“不用。”真澄輕輕搖頭，“畢竟這是我的工作，而且我還沒困到那種程度。”

“你又要負責后廚，又負責用餐區已經很忙了，我不想再給你額外的工作量。”

“真的？”

肩上多了不明確的溫暖，她自然而然地把手搭了上來，讓真澄實在無法忽視那只柔膩溫香的手掌。

雪白精致的俏臉也并不低調地湊近，太近了太近了，這樣的距離對心臟不太好。

凜音唇瓣微張，緩緩開了口：“如果不舒服，就立刻告訴我，千萬不可以勉強。”

“你的工作，我會替你完成的，我也會盡快提升咖啡手藝，爭取精進到不拖后腿的地步。”

“嗯，我知道了。”

這種像被包養的小白臉的既視感是怎樣？

被真澄帶著疑問的目光注視著，她若無其事地解釋：“你之前，總是能在我不對勁的時候注意到我，關心我，所以我也想試著這樣對你。”

“這，這樣啊。”

“我再問一句，是真的沒問題吧？”

凜音不放心地強調道：“不管是店長，后廚還是服務生的工作，我都很熟練，很習慣了，所以哪怕再多加一份咖啡師的工作也沒關系。”

“沒，是真的沒事。”

從她口中吐出的氣息，撩撥著真澄的耳朵。

他稍微和柑橘香氣的美少女拉開距離，并不是錯覺，總感覺神代最近的性格變得柔和了許多。

如果說初見時，她是一塊棱角鋒利，散發著冷意的寒冰，那么現在就像是冰皮團子最軟糯的一口：毫無防備的可愛外形，絲絲沁人舒心的涼意，柔軟卻不會黏牙的口感，以及恰到好處的甜度。

神代明明比自己更忙，不僅負責的工作更多，而且要兼顧學業，偶爾還會去福利院幫忙。

要是把沖煮咖啡的工作也交給她，他不就真的變成被美少女繼承人包養的小白臉了？

“要是這樣也沒關系。”

她一點也不在意，表情認真地說道：“井健先生之前有托付過我，好好照顧你，所以這是我身為繼承人的責任。”

這話聽上去讓人感動之余，又有點微妙。

難不成父親把我也當成咖啡店的一部分，一起繼承給你了嗎？真澄暗自腹誹。

“喂，凜音，你在干嘛？不準偷跑！”

黑川澪氣勢洶洶地打斷訪談，把白鳥撇到一邊，唇角浮現出帶著殺意的淺笑。

“到底是怎么回事？感覺你從宇治回來后，整個人和真澄的社交距離就變得沒分寸了。”

“一直以來就沒分寸的澪，有資格說我嗎？”

“嘖，身兼店長，廚師，甜品師，大學的課程照常去上，現在還要接下咖啡師的擔子，凜音的感情……職責是不是太沉重了？”

“責任心沉重一些有什么不好？”

凜音冷靜地反詰：“總比不管不顧地拋下一切，從東京追來神戶的某人要強。”

“真澄就是我的一切，所以我什么都沒有拋棄。”

“也只有澪可以毫不害臊地說出這種話了。”

被打斷的白鳥完全沒有不高興的意思，不如說反而更興奮了，看著兩女唇槍舌戰，右手握著圓珠筆，奮筆疾書。

真澄即便把神經元連接上咖啡豆，都能猜到她寫的內容。

在美食雜志上撰寫八卦，恐怕完全沒有過稿的希望了。

他皺起眉頭，轉向爭吵的兩名女生。

讓她們繼續吵下去可不行，在一起相處已經三個月了，真澄希望她們的關系可以更要好一點。

不管是現在，還是為了咖啡店的以后。

但直接勸架，恐怕會陷入“真澄，你更認可誰的說法？”這樣被夾在中間的窘境，所以……很抱歉！只有一招禍水東引可以用。

“白鳥小姐，你沒寫什么奇怪的東西吧？”

“誒？”矛頭突然指向自己，害白鳥嚇了一大跳，像鵪鶉一樣縮緊身體。

“當，當然沒有！”

她做賊心虛地闔上筆記本，緊緊抱在懷里。

明顯的舉動立刻引來了黑川澪和凜音的注意，兩女放棄爭吵，犀利地瞥視這位不正經的撰稿人小姐。

“那個，追尋熱點事件和矛盾沖突是撰稿人的天性，所以……”

“咕呃！我知道了！我會刪掉這段的！拜托，饒，饒我一命！”

一陣雞飛狗跳中，真澄看了眼伏在桌上的海月。

即便在這么嘈雜的環境，這名水母少女依舊睡得香甜安穩。

他想了想，把制服外套脫下來，輕輕蓋在她的身上。

“唔……”

少女濃密的眼睫輕輕顫抖了兩下。

真澄放在桌上的手機傳來震動。

他拿起來，是麻美發來的LINE消息。

龍神院三千代：「真澄君，過來我房間一下。」

龍神院三千代：「有事情要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