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口返還手電筒后,真澄為了不逆行與人群撞上,特意兜了個圈子,重新回到鬼屋入口。
麻美已經等在那里。
“好慢啊,真澄君,你是不是剛才被嚇得腿軟了?”
真澄剛一靠近,就被她用手肘輕輕頂撞。
“沒,不過千愛倒是被嚇得夠嗆。”
“啊~最后還是沒能克服心中的恐懼啊。”
“人如果能那么輕易地做出改變,就不是人類了。”
麻美好奇地問道:“那是什么?神明大人?”
“這個嘛……算是超人吧,我是說尼采那種。”
“尼采?是新的超人演員喔,亨利·卡維爾被換掉了嗎?”
“當我沒說。”
第二次來到鬼屋的入口,負責受理的依舊是剛才的女學生。
“歡迎光臨,請問是兩位……嗎?”
看來該學生姑且受過專業訓練,無論遇到什么意外情況,都能保持良好態度接待。
只是打量真澄的視線有點奇怪。
“這是手電筒,那祝兩位玩得愉快。”
女學生別有意味地眨著眼,放出妖異的光芒。
“謝謝。”
踏入教室后,麻美環顧周遭,小聲地“誒”了一句后,對他說道:“真澄君,剛才那個女學生看你的眼神有點奇怪誒。”
“大概是把我當成腳踏兩條船的渣男了吧。”
“我想也是。”麻美小姐爽朗地笑起來,“細數你的罪惡吧,真澄君!”
“這是你想出來的主意吧。”真澄無奈,“不過既然我也答應了,的確有我一部分責任。”
麻美冷不丁地停下腳步。
“怎么,害怕了?”
麻美沒有回答,只是瞇起眼直盯著他瞧。
“真澄君,你不覺得自己剛才的口吻聽起來有點耳熟嗎?”
“是嗎。”真澄想了想,說:“神代?”
“嗯。”她點點頭:“小凜音最近對你的態度有點不一樣哦。”
“我也有感覺。”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打算利用少東家的職權光明正大○騷擾?”
“我可沒這么想過。”真澄輕輕搖頭。
“而且說到底,神代的話挺曖昧的,這間咖啡店對她而言很重要,說不定只是想找一個志同道合的同伴,萬一只是我在自作多情就不好了,退一步來說,就算是真的,那也不能隨隨便便就做出承諾。”
“好好好,說得很像一回事,但我不想聽。”麻美捂住耳朵:“聽了渣男的言語蠱惑,萬一自己也變成他后宮的一員被玩弄就慘了。”
“我有那么恐怖嗎?”
兩個不怕鬼的人一起逛鬼屋,頓時變得毫無恐怖的氛圍,尤其是在真澄已經玩過一次的情況下。
他沒勁地伸了個懶腰,放下來的左臂突然被纏住。
“干嘛?”
“在觸發鬼屋事件的CG,就這么簡單逛一圈,感覺有點無聊。”
“如果是為了體驗倒是可以,但麻煩別抱得這么緊,血液無法回流了。”
“誒,那原本供給到指尖的血液,都流到哪里去了呢?”麻美語氣調侃,“該不會是……”
她把句子斷在恰到好處引人遐想的位置,然后意味深長道:
“聽說在黑暗的環境下,因為視覺失靈,其他感官就會變得相當敏感呢。”
“這是在神圣的高中校園。”真澄提醒。
“是啊,因為有很多人的「成神」之地就是在學校的保健室嘛,所以說神圣很恰當啊。”
這家伙……拜托適可而止。
毫無氣氛可言的第二次鬼屋之行就此結束。
兩人走出教室,接下來輪到海月。
因為門票是一次性的,所以從第二次游玩起,真澄就要自己買門票了。
“兩位——里邊請。”
女學生用復雜的眼神目送他們走進鬼屋。
兩個人靜默無言的行走在狹窄的通道中。
借助手電筒放出的廉價白光,真澄以視線描摹少女秀美白凈的側臉。
羽川她,看起來很平靜的樣子。
是不怕鬼的類型嗎?
“真澄……”
“嗯?”
“不用……害怕……我會保護你……”
“那個,我沒在害怕。”
真澄這么說著,看見海月把雙手伸進衛衣的口袋里,“窸窸窣窣”地摸索片刻后,掏出一串念珠和一枚十字架,各自掛在左右手。
“如果有幽靈……讓我來……退治它……”水母少女全副武裝,表情認真。
真澄扯了扯嘴角,“這些東西是哪里來的?”
“鬼屋旁邊……有神秘學研究社……在擺攤……”
原來如此,這算是上下游產業鏈嗎?
不愧是神戶數一數二的升學高中,學生的頭腦都很聰明。
“鬼屋的鬼都是人扮的啦,所以那東西沒有用哦。”
“是……這樣嗎……”海月歪著腦袋,“我以為……學校里會有……幽靈和妖怪學生……”
“怎么可能,又不是漫畫。”
“……幽靈部員……不是幽靈嗎?”
“是人類啦,那只是形容而已。”
“哦。”
水母少女的眉梢略微下垂,似乎很苦惱的樣子,唇瓣無聲地綻放開來:“既然是人類……就沒辦法了呢……”
難道她真以為靠這兩樣東西,就可以退治幽靈和妖怪嗎?真澄悄然嘆息。
一片漆黑中,海月把手里的道具交到真澄手上。
“換真澄……保護我……”
聽到少女漏出來的聲音,真澄略一愣怔,如海底一般沒什么感情的青藍色瞳孔,映出自己點頭的模樣。
“哦,給我吧。”
他伸手接住海月遞來的念珠和十字架,驅魔道具的質感輕飄飄的,應該是由塑料制成,這種東西真的有用嗎?
“嗯……交給……真澄了……”
海月安心呼了口氣。
靠近之后,真澄才發現她因為緊張,雙唇有點微微發抖,肯定還有很多不靠近就無法發現的事情吧。
“真澄……好鎮定……”
將道具放在自己的掌心后,少女卻沒就此與真澄的手分開,而是像千愛和瀨野一樣纏了上來。
纖細的手臂,柔軟得像是海月水母的肢體,又帶著海洋生物不具備的溫熱觸感。
“真澄……不害怕嗎?”
見海月像小鳥一樣側頭問自己,真澄點了一下頭,“畢竟知道是人建造的,就沒什么好怕了。”
恐懼的情緒往往來自于未知。
“……這樣。”
聽他這么說,海月伏下眼,薄薄的眼瞼微微顫動,如同有什么高興似的,嘴角靜靜綻放笑意:
“嗯……有真澄在的話……就沒那么害怕了……”
有人信任自己當然是好事,不過這樣的話,不久前才在千愛那里聽了一遍,真澄不禁脫口而出問道:
“羽川的話,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真澄……”
念出他的名字后,海月突然緊閉櫻唇,靜靜看著手電筒在墻壁上映出的白色圓形,臉上流露出正在思考的表情。
“……渣男。”
“誒?”真澄錯愕地眨了眨眼,自己真有這么糟糕嗎?就連連羽川也……
“給那個渣男……一點教訓……”
“我去準備……尸體……”
柔弱的低喃自耳邊響起,聽見這句完整的話,真澄才意識到海月是在復述學生之間的竊竊私語。
“有人要……暗算真澄……”她流露出擔憂的眼神。
“那只是玩笑啦,并不是認真的。”
“哦。”
海月沒表情地點點頭,似乎很信任他說的話,臉頰明顯地放松下來。
因少女放松下來的側臉,真澄感覺心情稍微有點動搖,把視線移向一旁,握著手電筒,在狹窄的鬼屋通道前進。
因為是第三次,路線已經很熟悉了,不過考慮到海月,他還是刻意保持著慢騰騰的步伐。
“在我眼里……真澄是個好人……”
水母少女的回答隔了幾分鐘,才慢悠悠地飄過來。
真澄微微怔住,羽川從剛才起,思考了半天的回答就是這個?
迎著真澄的視線,海月只輕輕地歪頭,用小動物般的眼神看他。
“因為真澄……會很有耐心地陪我……”
“就像……現在這樣……”
“只是因為這個?”真澄苦笑。
不過本來他就是隨口一問,并不期望得到多深刻的回答,所以只是輕描淡寫地開口。
“這種程度還算不上多好啦。”
也許是海月現在用手指輕輕扯住他袖口的模樣格外柔弱,真澄心中不由地生出一份保護欲,同時希望她能多保持些戒心。
“像陪伴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最不值得一提了。”
真澄不知不覺換上了一副語重心長的口吻:“羽川也要對接近自己的人多一份警惕心才行。”
海月動作輕微,但確實地搖了搖頭。
“對我來說……真澄是個好人……待在真澄的身邊……感覺很安心……除此之外都不重要……”
真澄還是頭一次聽她一口氣說完這么一長段話。
總是寡言少語的少女急促地吸著氣,將滿溢而出的話語自唇間吐露。弱不禁風的話語如果是在室外,恐怕會輕易被夏末秋初的冷空氣吹散。
也只有在鬼屋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它能不受打擾地傳至對象耳中。
真澄靜靜垂下眼睫,仿佛在細細品味著她話語中的每個字眼,羽川海月在他眼里是一個單純且純粹的人,經歷越多,真澄越羨慕那份純粹。
他本以為少女一直如此,直到那次目睹海月從LiveHouse中逃離,才意識到并不盡然,單純的世界只是暴風雨過后,留下傷痕的晴朗天氣。
不愛說話,感情也很少會通過表情流露出來,封閉自己這一點,就像是——
“水母。”
海月突然指著通道前飄曳的光芒,面無表情地說道。
“那里……有水母在漂浮。”
“是鬼火,不是水母。”
“哦。”
海月微微垂眉,似乎有點沒精打采。
“仔細看……它在發光呢……所以……不是水母……”
“水母不也會發光嗎?”
“不會。”她認真地搖頭,“水母自己……不會發光……必須從太陽那里積蓄光芒……”
“如果是在這么漆黑的環境……水母也不行……”
海月如是說著,定定凝視飄曳的鬼火:“不過……如果吃掉的話……或許也行得通……”
“吃什么?”
海月經常會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真澄對此已經養成了足夠的耐心,時間對現在的他來說,不是什么值得珍惜的東西。
“鬼火……發出來的光……”
“那個肯定不行的吧。”
“嗯……是開玩笑的……”海月孩子氣地眨了眨眼,坦率承認道。
原來她也會開玩笑喔。
“不過……真澄對我來說……就像太陽一樣……”
“真澄很勇敢……所以和真澄在一起……感覺自己也變得勇敢起來了……”
“這樣。”
真澄應了一聲,如果是對自己已經沒什么用的勇氣,能再多分給她一點就好了。
右手被輕輕握住,白皙滑嫩的肌膚吸附住了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沁出汗水的肌膚滑溜溜的,好像水母一樣。
“嗯?”
“真澄很溫柔……我想讓真澄……只對我溫柔……”
“別說那么奇怪的話。”真澄苦笑后,沒掙開那只手。
“只限鬼屋之內吧。”
◇
這是第四次走進鬼屋,入口處,受理女學生的眼神從看“渣男”,換成了看“人渣”。
區別在于前者有人喜歡,并且還有“浪子回頭”得到黃金的機會,而后者完全是無藥可救的程度。
“嘖,剛才那個女學生一臉熱切地盯著真澄看呢。”
黑川澪的嫉妒心簡直快要滿溢而出,從眸底涌上充滿嗜虐心的漆黑火焰。
“你是從哪看出來「熱切」的情緒啊。”真澄看開似的嘆了口氣。
“話說,黑川你根本不怕鬼吧。”
“嗯。”
“抱得那么緊是……”
“是因為喜歡真澄。”
她立即就給出了答案,這毫不猶豫的回答讓差點真澄打了個趔趄。
“沒事吧?真澄。”
“沒,只是被玩偶絆倒了。”真澄搖搖頭,金發的香味傳到鼻腔。
黑川露出灰暗且成熟的笑容,將自己的側臉輕輕地靠在他的胸口,似乎是為了尋求溫暖般依偎過來。
挑逗鼻子的香味,環繞于身的緊迫感,還有貼在手臂上的柔軟,都帶給真澄如坐針氈的恍惚感。
這里真的是鬼屋嗎?
看來讓人心跳加速,血脈賁張的事物,不只有幽靈而已。
◇
擺脫臉色紅潤,一臉饜足的黑川后,真澄第五次來到二年級生的校舍前,看見等在那里的黑發少女。
“抱歉,久等了。”
“不會,我也才剛到。”凜音淡然地點了一下頭。
這種情侶約會遲到的氛圍是怎樣?而且關系反過來了,真澄在心底吐槽。
“我們走吧。”她輕聲說。
“嗯。”
最后一次,入口受理的女學生似乎已經結束排班,去享受文化祭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對「人渣君」忍無可忍。
取而代之的是兩名臉上長著粉刺的男學生,見到他后眼含熱切,甚至激動地朝他鞠了個躬,語氣恭敬:“前輩!x2”
“呃,你們認錯了。”
“不,沒認錯。”男學生佩服地點著頭,“您就是我們人生路上永遠的前輩!”
另一名男生把手電筒遞給他,臉上也堆滿討好的笑容:
“道具我們做了手腳,到區域就不會亮了,請二位安心游玩。”
……不,手電筒都滅掉的話,還怎么安心啊。
話說原來真的是EMP嗎?對于高中生來說是不是犯規了?
“還有,游玩結束后,如果可以的話,能否請您指導一二……”
男學生緊張地搓著手指,表情寫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