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拿毛巾過來。”
凜音反應迅速。
“謝謝您,神代小姐。”
摘下雨衣的兜帽,我如古千歲接過毛巾,擦拭著頭發和臉頰。
“外面下著這么大雨,前輩怎么過來了?”
真澄把門關上,接過她手里提著的塑膠袋,重量壓迫指節變白。
“好重。”
“里面是一些安穩渡過臺風的物資。”
我如古千歲露齒一笑,用毛巾包住身體,秀氣的眉毛擰著。
“啊~渾身濕噠噠的好難受。”
“千歲姐先去浴室洗個澡吧,渾身都濕透了。”千愛說。
盡管披著雨衣,不過暴雨還是幾乎將她淋成落湯雞。
“嗯,那我就打擾了。”
◇
點燃前輩帶來的蠟燭,屋子里多了幾分令人心情安定的光亮。
真澄聽見浴室門打開的聲音。
“謝謝你們借我地方洗澡。”
沐浴露溫暖的香味悄然纏住真澄的呼吸。
他轉過頭,赫然發現那張臉近在眼前,微微濕潤的黑亮秀發,因為溫暖而泛起櫻色的臉頰。
“喔,哦……”
真澄只看了剛出浴的我如古前輩一眼,就移開視線。
“前輩你帶了換洗衣物啊。”
“嗯,我想說視情況說不定會叨擾一宿,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
我如古千歲嫣然一笑。
“我是不介意,不過民宿沒有多的空房間了……”真澄想了想,說:“前輩就住我的房間吧。”
“哦呀,真是大膽。”
我如古千歲伸手掩嘴,發出優雅的輕笑聲,旋即點了一下頭。
“好吧,冰冷的暴風雨夜晚,是需要做些讓身體變得溫暖的事呢。”
她站在真澄的左邊,柔膩溫香的手掌輕撫上他的臉頰,用恰好讓客廳里的所有人都能聽見的音量,放慢語速說道。
“就讓大姐姐好好教你吧。”
“不對,是讓我們一起努力。”
她瞇細眼眸,沉思片刻后糾正說道。
真是善解人意,居然還考慮到了男性的自尊心。
“真澄!?”
黑川澪拔尖的叫聲響起。
“前輩,你這樣肆無忌憚地開玩笑會引起事故的。”
真澄不勝其擾地苦著一張臉,露出無奈的表情。
“抱歉抱歉,只是活躍氣氛而已,因為幾個女孩子的表情都有點僵嘛。”
我如古千歲面露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看向沙發上表情各異的女生們。
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冷淡神情的凜音,笑容曖昧的麻美,嬌靨含羞的千愛,面無表情的海月。
以及反應如臨大敵的黑川澪,戒備的神情宛如一只領地被入侵的金毛犬。
“我如古小姐跟我和澪住一間房吧。”凜音開口說道。
“不用麻煩。”我如古千歲掀著紅潤的唇瓣說:“就委屈真澄睡一晚上沙發好了。”
“這種事談不上委屈。”
真澄輕輕地搖頭,“說起來,前輩來我們這里,水族館沒關系嗎?那里應該也停電了吧。”
“水族館有備用的發電機,我來之前也仔細檢查過水槽的電器,沒關系。”
“對了,你們應該有儲存足夠的物資吧?”
“多虧我如古小姐提醒,在商店里買了些面包,挺過今晚大概沒問題。”凜音回答。
“哎,這可完全不夠啊,神代小姐。”
我如古千歲抱著手臂,搖頭嘆息。
“前年的時候,宮古島因為臺風,停電了整整三天才恢復,便利店和超市也是完全不開門的。”
千愛:“哎,聽起來好糟糕。”
“不過別擔心。”我如古千歲像是要眾人安心般面露微笑,“我這次來,就是為了幫助各位渡過難關的。”
“鏘鏘!”
拉開她帶來的兩個大號塑膠袋,一眼望去,里面滿滿當當裝著縣產素面,沖繩苦瓜,島豆腐,豬肉等各色食材。
另一袋則是宮古島芒果,手撕菠蘿之類的熱帶水果。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真澄叫不出名字的魚類。
“這個是琉球笛鯛,油炸后搭配泡盛或者Orion啤酒都很棒喔。”我如古前輩介紹。
“泡盛!Orion!”
麻美眼眸閃閃發光地詢問:“難道說我如古小姐也帶了酒過來嗎?”
“當然。”我如古千歲仿佛理所當然般笑著說:“臺風派對沒有酒怎么行。”
“萬歲!”
麻美雙手舉過頭頂歡呼。
“前輩不是來幫我們渡過難關的嗎?”真澄問。
“臺風天和取樂這兩件事并不沖突吧?”
我如古千歲愉悅地翹起唇角。
“哦哦,說起這件事,的確有點讓人費解。”
千愛流露出發自內心的納悶表情。
“明明臺風就要來了,傍晚去商店街的時候,大家的狀態卻都很松弛,完全看不出擔心的樣子。”
麻美點頭表示贊同,“特別是居酒屋,幾乎擠滿了人。”
“這也是宮古島民的特色。”我如古千歲笑著解釋,“一到臺風天前,居酒屋里就擠滿了早下班的人。”
“因為這次是夜里才來,大家的戒心就更弱了。”
不愧是宮古島民,我如古前輩對臺風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我回房間去拿被褥。”
決定好睡沙發后,真澄丟下這句話,就起身離席,去房間的壁櫥取棉被。
雷雨還是和之前一樣,沒有衰弱的跡象,聽著這陣令人心悸的聲音,真澄不由感覺有點神經衰弱。
“時間也不早了,你們不回房間休息嗎?”
過了一會兒,懷里抱著棉被的真澄重新回到客廳,看見女生們圍著餐桌坐成一圈,在點燃的蠟燭前聊天。
正對著他的方向,千愛的臉被燭光映亮,模模糊糊地從黑暗中浮現,流露出些許畏懼。
“你們這是在干嘛,生日派對?”
仿佛不滿他突兀破壞氣氛的話,麻美像河豚一樣鼓起臉頰,回頭看他。
“我們在講鬼故事啦,真澄君,要一起加入嗎?”
“我就算了,腦海里沒有什么故事可講。”真澄干脆回絕。
“誒,真澄君是在害怕吧,和小千愛一樣。”麻美語帶揶揄地說道。
“就當是這樣吧。”真澄無視她的挑釁,“怎么突然要講鬼故事了?”
“因為明明是合宿,可又是下雨,又是臺風,又是……”麻美說著悄悄瞥了我如古千歲一眼,遲疑著說:“……久別重逢之類的。”
我如古千歲表情沒有絲毫動搖,對她回以淡淡的微笑。
“總之!”麻美含混其詞,最后說道:“根本就沒什么像樣的合宿活動啦。”
“下午不是去海邊玩了嗎?”
“那個確實算,不過只有一次而已。”
麻美聳聳肩,繼續說:“現在外面暴風雨的氣氛加上停電,這不是很適合述說鬼故事的環境嘛。”
總覺得這話聽起來有點耳熟,似乎前不久她才說過一遍。
“我看不是環境適合故事,是你在適應環境吧。”真澄一針見血地說道。
“也可以這樣說。”
麻美油鹽不進地點點頭,眼中忽然放出妖異的光芒。
“說起來,關于年輕男女晚上聚在一起的合宿活動,不止鬼故事,還有——”
“不行哦,小麻美。”
意料之外開口打斷她的人是我如古千歲。
她的語氣里充滿了溫柔,但卻隱含壓迫感的味道,仿佛在說給不諳世事的小孩子聽,連稱呼都換成了昵稱。
“我這次來只帶了防范臺風的措施,這樣有害健康,要讓真澄好好睡覺。”
“所以,不~可~以哦。”
我如古千歲一字一頓道。
麻美在她的壓迫力下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慌張地在臉前不停擺手解釋道。
“那個,我只是開玩笑的。”
“我想也是。”我如古千歲瞇瞇眼笑。
“健康?”
千愛一副困惑的樣子歪著頭。
“沒什么,我們繼續鬼故事大會吧。”
我如古千歲若無其事地把話題拉回來,恐懼的陰影重新回到青梅少女臉上。
“澪和凜音也對鬼故事大會感興趣?”真澄問。
“我只是還不困,隨便跟大家打發一下時間。”凜音淡淡地說。
黑川澪:“我也一樣。”
兩人都是抱著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啊,這次輪到我講鬼故事了。”我如古千歲笑著說。
真澄無趣地走遠到沙發前,把棉被鋪在上面,即便沒有刻意傾聽,講述的鬼故事內容仍然鮮明地鉆進耳中。
是廁所里的花子,再經典不過的鬼故事。
我如古前輩壓低嗓音,語氣陰郁講述著。
配合著窗外呼嘯的雨聲,以及扭曲搖曳的樹影,聽起來竟然真有幾分越來越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咕呃!
真澄聽到有人咕嚕吞口水的聲音。
不得不說,經典之所以是經典,就是因為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
哪怕已經老生常談,只要在恰當的場合講述,聽上去依舊很恐怖。
他于是躺在被窩里,用枕頭和棉被蓋住耳朵。
不知過了多久,餐桌上蠟燭熄滅,整個客廳陷入一片黑暗。
真澄沉沉睡去。
◇
轟隆——
雷鳴聲響。
熾盛的白光點亮黑暗的客廳。
真澄從柔軟的夜幕中驚醒。
做了個噩夢啊。
一向自詡不怕鬼的自己,居然會被區區鬼故事動搖,真澄下意識地皺眉,同時緊了緊裹在身上的被子。
無論如何,只要把手腳都縮進被窩里,不露在外面就萬事大吉了。
抱持著這樣的自我安慰,真澄緊閉上眼皮,拼命催眠自己趕緊入睡。
窸窸窣窣。
冷不防地,客廳里似乎響起什么細小的聲音,在被夜色染成一片漆黑的世界里,聽上去格外清晰。
提心吊膽之下,任何狀況外的聲音哪怕再輕微,依舊足以被接觸到的每一根神經都震顫著繃緊。
花子……不是只待在廁所里嗎?
那聲音只響了片刻便消弭,正當真澄以為就此無事,慢慢放下提到嗓子眼的心時——
比之前顯得滯重的聲音傳來。
顯然出自民宿內部。
這種情況按理來說應該視而不見,不過……隔著被子,身上掠過異樣的觸感。
從黑暗中伸出一只手,用力搖晃他。
“真澄哥,真澄哥?”
真澄認得那個聲音。
“……千愛?”
他睜開雙眼,黑暗中勾勒出柔和的輪廓,穿著睡衣的青梅少女出現在眼前。
“你又失眠了?”
真澄想起在民宿的第一晚,也是在這里遇到千愛。
“不是……”
她有所顧忌般地咬緊了唇,似乎難為情般靦腆開口:
“真澄哥,能不能陪我一下?”
“陪你?”
“嗯,就……這晚……”
咦?等一下。年輕男女晚上聚在一起的合宿活動。
真澄不可置信道:“你不會想做什么不健全的事吧?”
“你想哪里去了!真澄哥。”
不知是由于恐懼還是羞惱,千愛顫抖著身子,窗外偶爾閃過的白光映亮她臉上的紅暈。
“我是想讓真澄哥……陪,陪我去上廁所……”她扭扭捏捏地說道。
“咦?因為剛才我如古前輩講的鬼故事?”
“嗯。”
千愛安靜點頭。
“你怎么不找麻美或者海月陪你一起去?”
“我當然找了,可是麻美姐喝了酒,睡眠沉得不得了,怎么叫她都不醒。”
青梅少女發出憂郁的嘆息。
“海月回到房間里還一直玩手機游戲到很晚,才睡下不久,我不忍心吵醒她。”
“聽說她最近玩的游戲是凌晨更新,如果在這個時候叫醒她,海月恐怕會一直等到更新,做完第二天的游戲任務再睡。”
“原來如此。”
自己這個青梅還真是思慮周到。
“我明白了,那我陪你去吧。”
真澄掀開被子,站起身,和千愛一起走向廁所。
“對了,真澄哥。”
“嗯?”
“你睡在客廳,有沒有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
“唔,沒有吧。”
真澄仔細想了想回答。一開始以為的怪聲,大概只是千愛的腳步聲和睡衣摩挲的聲音。
“這,這樣嗎。”
千愛害怕得發抖,白皙的手指緊緊攥住他的衣角。
她打開手機的手電筒,走進廁所。萬幸沒有停水。
真澄按照她的要求等在門外。
“真澄哥,你在外面吧?”
千愛顫抖的聲音,與某個聲音一起從門后傳來。
“我在。”
真澄心思復雜地回答,那聲音聽起來太過生動,很難不使人浮想聯翩。
“……要不你還是進來吧?真澄哥,我有點怕。”
“說什么傻話。”真澄嘆息:“我就在外面,快點完事后出來。”
“唔……”
千愛緘口。
只聽得到水聲的沉默似乎更令人尷尬了,真澄索性伸手捂住耳朵,只有馬桶沖水的聲音從指縫間漏進來。
“……真澄哥,真澄哥?”
耳邊隱約響起千愛幾乎快要哭出來的聲音。
自己好像因為捂住耳朵,加上馬桶沖水的聲音掩蓋,漏聽她剛才的話了。
“抱歉,我剛才沒聽清,你說什么?”
“沒。”
“只要真澄哥還在我身邊就好。”
◇
從廁所出來,千愛的臉頰漲紅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你沒事吧?千愛。”
薄款的夏季睡衣下,她修長的雙腿微微顫抖。
“真,真澄哥,不要一直盯著看啦。”
千愛并攏雙腿,感到不自在般搖晃身體。
“抱歉。”
雖然只是無意識地注視,但對女生來說未免太冒昧失禮了。
真澄搖搖頭說:“那,晚安。”
“嗯,晚安,真澄哥。”
她扶著樓梯扶手,幾乎一步三回頭地走上二樓,房間的門被輕輕闔上。
沉默重新籠罩客廳,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落地窗交叉貼上了膠帶,避免玻璃碎裂。
經歷剛才的插曲,恐怖的情緒倒是為之一輕。睡意重新侵襲,真澄鉆進被窩合眼,就在這時——
窸窸窣窣。
還是那個聲音。
咦咦咦咦咦咦?
千愛應該已經回房間就寢了,所以這個聲音是?
回想起占卜師那相當靈驗的預言,宮古島這個地方,搞不好真的……
“真澄。”
清冷凜然的聲音。
真澄再度睜開眼,看見凜音掌燈站在自己面前。
眼眸周圍被搖曳的燭火點亮,瞳仁仿佛黃昏之時的深湖,浮漾著暮靄浪尖飄蕩的螢火蟲,幽艷而燦亮。
“凜音?你怎么也在這里?”
真澄看著黑長直少女,好奇地問。
她光著腳,身上穿著純白的薄睡衣,看起來就像是位美麗的雪女。
“陪我去廁所。”
凜然的語氣十分冷靜,沒有一絲多余情緒,只是清冷如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