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繼續行駛,車載音響里播放著ReoNa的《ネリヤカナヤ~美ら奄美》,鹿兒島出身的女歌手寫給家鄉奄美島的歌。
是我如古千歲的品味。
麻美還躺在座椅上熟睡,輕淺均勻的鼻息聲應和著歌曲的節奏,聽來好像海風和浪花。
“沖繩有「ネーネーズ」,奄美有這首歌,石垣島也有Begin樂隊,只有宮古島什么都沒有啊。”
聽著用奄美方言唱的歌,我如古千歲憂郁地自唇瓣吐出嘆息。
“我如古小姐也可以寫一首宮古島的歌。”黑川澪說。
“可我是吉他手,就算寫出來也沒辦法唱嘛。”
前輩意在言外地說道。
真澄緘口,咬緊嘴唇。
“——來,真澄,張嘴。”
心情只露出一點萌芽,就被打斷生長。
坐在旁邊座位的黑川澪拆開包裝袋,把從便利店買來的零食薯條塞進了真澄的嘴里。
殘存著粉末口感的薯條滑過喉嚨。
“好吃嗎?”
因為嘴巴里塞滿了薯條,真澄只點點頭,黑川澪唇角勾起有些高興的笑容。
沿著環海公路,幾人一直來到城邊地區的IMUGYA海濱公園。
熄火停車。
副駕駛的前輩和坐在外側的澪先下了車,真澄扶著座位站起來,又瞥了一眼依舊坐在那里的凜音。
“你們去玩吧,我在車上照顧麻美姐。”凜音淡淡地說。
麻美姿勢別扭地躺在她的大腿上,仰面朝天,唇瓣像金魚一樣張闔,從中可窺見她粉嫩的舌尖。
是讓人很擔心會落枕的風險睡姿。
“咦?凜音不下車嗎?”
千愛想了想,說:“那我也留下來,陪凜音一起照顧麻美姐好了。”
“這樣好嗎?”問的人是真澄。
“沒關系啦,而且我也有點累了,外面陽光又好曬。”
水嫩的肌膚上承載外面的陽光,少女像是要他安心般面露微笑,真澄于是點了一下頭。
“我知道了,那我們轉一圈就回來。”
“再多玩一會兒也可以啦,畢竟是難得的旅行。”
海月的視線在凜音和真澄之間躊躇。
真澄:“海月想下海看水母嗎?這里有浮潛項目。”
“想。”
水母少女毫無猶豫地回答,緊接著語氣遲疑,低喃著說道:
“但是……不會游泳……”
“不用擔心。”我如古千歲此時插進來說:“浮潛和游泳是兩碼事哦,而且有我在,我會負責保護好羽川小姐的。”
“既然如此,這孩子就交給我如古小姐了。”
凜音的語氣好像忙于工作把孩子暫時交給托兒所照顧的家長。
“包在我身上。”
我如古前輩響亮拍著胸脯,唇瓣勾勒出足以驅散所有陰霾的笑容。
真澄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的確和前輩說的一樣,彈性十足。
“小心別被水母蟄到,海月。”
凜音在背后輕聲叮囑:“浮潛的時候不要亂游,跟緊我如古小姐。”
“……知道了。”
海月的表情也一如所有小孩子一樣,讓人放心不下來。
◇
白云下,海水微波蕩漾。
不亞于夏日的溫暖波濤涌來,緩緩漫過白沙灘,作短暫的休息,再一次退回。
IMUGYA海濱公園位于宮古島南岸,不遠就是「東平安名崎」和「新城海岸」兩處名勝,因此閃耀幾乎被奪走大半。
臺風翌日的下午,海灘上的游客寥寥。
黑川澪倒是很滿意,之前在清水寺她就說過不喜歡人多的場合。
海月和我如古前輩已經換好了潛水服,走出更衣室。
黑色的潛水服將兩女的肌膚從脖頸到腳踝包裹得嚴嚴實實,但依然無法遮擋美好的身體曲線。
兩位美人單是站在一起就自成美景。
原本像這種體驗浮潛的項目,只需要在泳衣外面套上救生衣就好。
不過前輩說這樣更有潛水的感覺,也能避免被不明的海洋生物蟄到,或是被鋒利的珊瑚礁或巖石擦傷。
“澪怎么沒換潛水服?不打算體驗浮潛嗎?”
真澄看著黑川澪問。
她穿著一件白色連衣裙,在海風的吹拂下貼上大腿。
透過輕薄柔軟的布料,依稀可見下面紺青色的泳衣。
“我想玩那個。”黑川澪手指著真澄的方向說。
“咦?我?”真澄的表情僵住了。
雖然有些直白過頭,但的確是像澪會說出口的話。
“真澄肯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黑川澪突然害羞地抱緊手臂,手指像是在彈奏鍵盤一樣,在上臂游移。
真澄立刻就意識到自己誤會了,避重就輕似地回頭。
有母親帶著女兒,兩個人在不遠的海面上坐皮劃艇。
“原來如此,皮劃艇啊。”真澄點點頭,“不過這要兩個人一起坐。”
“真澄和我不是正好?”黑川澪反問,緊接著又表情灰暗地垂下頭。
“還是說……真澄更想跟我如古小姐她們一起浮潛。”
“沒那回事。”真澄搖頭。
“那,真澄就和我一起玩雙人皮劃艇吧。”
“吶?”
她往前跨近一步,白皙的雙腳接著恍然想起什么似地補充說:“皮劃艇的錢全部由我來出!”
“呃,澪不要這么激動,冷靜一點。”
真澄不敢領教地后退一步,“而且問題也不在花銷上,你不覺得出行娛樂全都由另一方花錢的觀感有點差嗎?”
“沒。”黑川澪不假思索地搖頭否認,“真澄不管怎樣都很帥氣呢。”
她對自己的濾鏡實在是太重了。
“這樣我根本就是吃軟飯的小白臉吧。”真澄嘆息:“澪難道想把我養成軟飯男嗎?”
“軟飯男也無所謂。”
她似乎是認真的。
“有所謂吧。”
真澄想了想,說:“澪要是聽到我說「好耶!有了女生的供養,我可以一輩子輕松度日了」,是什么樣的感覺?”
“那不是很棒嗎!”
出乎意料的反應,黑川澪的表情亮了起來,眼神卻漸漸空洞。
“如果真澄是那種好吃懶做,依靠女人養的垃圾,那簡直再好不過了。”
“呃,澪?”
總覺得澪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變得混濁起來,應該是自己的錯覺吧。
無視真澄的呼喚,她睜著沒有半點亮光的眼眸,深吸一口氣,繼續說下去:
“沒錯,這樣真澄就絕對不會離開我了,只能靠我來養活生計,凜音那種性格,大概也會心灰意冷的離開,因為經濟掌握在我手里,所以宮古島的航班是絕對禁止的,這樣一來,就不會再有其他女生來妨礙我,只有我和真澄,我可以每天都照顧真澄,啊~再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所以就是這樣就好,這樣才好啊!真澄,你就變得那樣的男人吧,更加更加的廢物,更加更加更加更加的無可救藥,讓其他女生都不會靠近你,然后成為我的,只屬于我的,真澄……呵呵,呵呵呵呵……”
不是錯覺,而且那笑聲真的很恐怖。
“吶,真澄,你覺得如何呢?你就盡管放心好了,只要對象是真澄,我就會全力照顧你,因為只要一想到「真澄需要我」這件事,我的心就悸動的不得了,我應該從來沒有告訴過真澄吧,我在真澄第一次問我「要不要來我的樂隊當鍵盤手」的時候,就有種難以言喻,以前從未有過的心情,雖然當時我拒絕了真澄,可我心里想的是「我想知道自己的本心」,不是有句話這么說嘛:「人們靠分開的痛意來辨別愛意的深淺」,因此我覺得下次見面就會知道。”
“然后我明白了,這一定就是命中注定的感覺。這個人就是我的命定之人。我要一輩子跟他在一起,這個人沒有我不行,我也沒辦法接受真澄以外的男生——我在心底了解,并且接受了這件事,沒有任何理由,也許這就是本能吧,不!是天意才對!是神明大人讓我們相遇了,東京地下圈的鍵盤手多的像是街邊的野良貓,為什么偏偏真澄來找我呢,那就等同于「真澄在和我告白」沒兩樣吧?”
“說到這種地步,真澄應該就能深深體會到了吧?我和你,是被命運的紅線連結在一起的。從初次見面的那一天起,剛離開第二支樂隊的我不知為何,閑逛進下雨天冷清的LiveHouse,看見真澄面對著寥寥觀眾在邊彈吉他邊唱歌,不知為何,覺得好在意,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如今看來只能用「命運」二字解釋。”
“啊~一不留神說過頭了呢,畢竟都是些過去的事了,現在的我,只想隨時都待在真澄身邊,希望真澄依賴我,不管真澄怎么樣我都能接受,所以真澄也不需要有心理負擔,可以盡管任性。我會聽真澄的話,也會為你奉獻一切。因為無論是什么樣的真澄,都是真澄啊。而且我覺得如果真澄沒用一點,就可以再多依賴我一點,錢的話可以盡管跟我拿,你喜歡的話也可以隨心所欲地對待我,畢竟我早就是真澄的人了。真澄不管對我做什么都沒關系,我也會很開心。”
“抱歉,真澄,自顧自說了這些話有一點點沉重吧,但我并不是那么沉重的女孩子哦。我只是希望你可以認真思考一下,因為不會有第二個像我這樣,對你毫無保留的女生了,連我都覺得,自己實在太好搞定了,不過這也沒辦法,因為真澄就是我的命定之人啊。我想把我的一切,全都給你,所以真澄也把自己全都交給我就好,我會讓真澄幸福的……真澄,你有聽懂嗎?有好好在聽我說話嗎?”
“誒,嗯,當然,我有在聽澪和我講的話。”
澪唇角靜靜勾勒笑意,美麗的黑色瞳孔卻仿佛黑洞般幽暗深邃,要把眼前的一切都吞噬進去。
那副表情實在太有壓迫感,真澄下意識地點頭,佇立在原地,像是陷入麻痹的狀態。
好,好沉重的壓力……一字一句,全都好沉重。
仔細想,每次都是這樣。
自己哪怕只是不經意的一句話,好比投下一顆小石子,在她內心的水面上彈跳,產生漣漪,然后——
澪便用掀起驚濤駭浪來回應自己。
像這樣不對等的情感,一直在自己和澪之間持續著。
即便自己筑起防波堤來抗拒,這片海潮依舊永不停歇。
不,那是自己在無意識中留有余地的緣故。
產生縫隙的壁壘被情感的浪潮動搖,漸漸地,真澄的反應變得很曖昧。
總是沒有給出明確答案,很狡猾的回答。
這讓真澄察覺到自己在逃避。
這世上有些人,是因為一直想著未來反而會束縛自己,于是逼著自己思考當下,只思考自己該做的事,就像那位繼承人小姐。
可自己適用這樣的情況嗎?
持續不斷的自問,讓真澄的心情止不住搖顫。
那份感官就像是自己初到東京時,因為手頭拮據,住在緊鄰高架橋,昭和時代的公寓,把自己關在六迭大的房間里。
每逢電車“哐當哐當”地行進經過,真澄的世界就會搖顫個不停。
就像現在這樣。
——這樣真的好嗎?
一直注視著曖昧的心情,自然不會得出明確的答案。
事到如今,真澄早已沒辦法舍棄現在。
人沒辦法輕易改變自己,凜音的想法與之對立,過去的經歷,就只是經歷而已。
于是真澄把住在六迭大公寓里,那個以前的自己從回憶里拉了出來。
“澪!”
如同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脫口而出她的名字,真澄不禁錯愕。
如果是那時在新宿站的自己,一定不會如此自然。
換而言之,人始終如此,現在站在這里喊出她名字的,就是此刻的真澄。
“真澄?”
黑川澪身體一顫,大概很驚訝,視線失措地飄來飄去,來回打量自己跟真澄的手。
真澄的掌心微微陷進她柔軟的肌膚。
第一個字說出口后,接下來卻沒出息地走調了。
“呃,那個,我是想說,一起去坐皮劃艇吧。”
手指也松開黑川澪的手臂。
“誒?”
像是要填補自己留下的沉默,黑川澪唇畔浮現出溫柔的微笑,緩緩開了口。
“好啊,能和真澄兩個人一起劃皮劃艇,我很開心喔。”
溫熱的手伸出,握住真澄顫抖的指尖。
她的體溫滲入肌膚,有如平穩的海浪,靜靜推動著他,也讓真澄終于決定好自己的答案。
“還有,我有些話想對澪說。”
這次沒有含糊帶過,而是給她清楚的答案。
“嗯。”
——黑川澪輕輕點頭,陽光仿佛順著蜜金色的發絲滑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