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北條先生,時間是下午2點34分,六人先把在水族館商店買的紀念品寄存起來,繼而在游樂園悠哉地閑逛起來。
“大家有什么想玩的游樂項目?”
凜音低頭翻看剛才從工作人員手里領取的地圖冊。
“來之前,我有看過sns上的幾條熱門路線,不過我們的時間不是很寬裕,所以幾個相距太遠,耗時間的項目就要pass了。”
“小凜音居然有查攻略啊,難道說很期待嗎?”
“只是因為第一次來這里,想著至少要做點準備。”凜音淡淡說道。如果不把計劃安排好,自己總會感到不安。
“沒關系,隨便走走也挺好的嘛。”麻美笑呵呵的:“這次有遺憾,才會有下次再來玩的機會呀。”
“嗯。”
“真澄,我們去鬼屋怎么樣?”
黑川澪扯了扯他的衣角,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定定凝視著真澄,如此提議。
說到可以自然而然地產生肢體接觸的游樂項目,非鬼屋莫屬了,也是吊橋效應的事故多發地,情侶感情升溫的好去處。
“沒意思,不想去。”
真澄一口回絕。鬼屋里的女生可比鬼要嚇人多了。
“真澄哥,一起去玩碰碰車吧。”
這次是千愛。
“沒駕照,不能去。”
“誒——開碰碰車不需要駕照啦。”千愛蹙眉:“不如說有駕照的人才開不好,碰碰車就是沖著制造交通事故設計的。”
真澄聞言堅定搖頭:“那豈不是更危險,更不想去了。”
“真澄君,簡直油鹽不進啊。”麻美嘆息:“那你想玩什么?”
“隨便。”
“……”
麻美再次大嘆了一口氣,按捺下用手肘頂撞真澄的沖動,旋即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海月。
“小海月呢,想玩什么項目?這邊的互動劇場好像很有意思,還是看表演?”
“我想坐那個……”
海月面無表情地指向遠處的游樂設施。
“旋轉木馬啊。”麻美點頭:“可以呀……”
海月輕輕搖頭。
“不是……是……木馬上面那個……”
“誒?”
海月的回答讓麻美微微怔住,笑容緊接著凝固在臉上。
◇
“真,真真真澄君,你也太沒出息了,我我我都聽到你牙關打顫的聲音了……”
“你沒發現自己變成結巴了嗎?”
坐在最后一排,真澄只能看見麻美從安全裝置伸出來的手臂,午后的光線在上面流顫搖晃。
“有,有嗎?既然不是真澄君,那,那是……小海月,小千愛,還是澪小姐?”
“麻美姐,是你自己怕得要命吧?”千愛嘆氣:“你現在走下座椅還來得及。”
“別,別開玩笑了!”麻美聲線抑制不住地顫抖,但仍拼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區區過山車而已,我怎么會怕!”
“……真澄,感到害怕的話可以和我說哦。”
前排,黑川澪努力想從座椅上回頭,但受限于安全裝置的拘束,只能看見她從金發縫隙間露出的側臉。
“明明我想和真澄坐在一排來著。”
她一臉不甘心地掰動安全壓桿,“吶,凜音,我們換一下座位吧?”
“這位客人!請不要扳動壓桿,過山車馬上就要啟動了,這樣很危險。”
旁邊游樂場的工作人員趕緊上前制止。
“……”
真澄從前方收回視線,轉頭看向坐在他右手邊的凜音。
黑長直的少女正仔細檢查著身上的安全裝置,表情似乎有點僵硬。
記得她剛才說過是第一次來這里……“第一次來游樂園嗎?”真澄問道。
“不是。”凜音搖頭:“不過,坐過山車是第一次。”
“小時候,和父母一起去過富岡市的游樂園,但那時因為年紀太小,所以沒能玩上過山車。”
“這樣。”
真澄點頭:“感覺如何?”
“這不是還沒開始嗎。”
話音剛落,身下的座椅突然有了起伏,凜音也跟著肩頭一震,雙手下意識地握住扶手。
“別怕,只是剛剛啟動,離升到高處還有一陣子呢。”
“我沒怕。”
凜音語氣依舊平靜,手指也依舊緊攥著扶手不放。
“別誤會,我只是覺得,這種命運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游樂項目,總給人一種不能安心的感覺。”
除了碰碰車,游樂園的設備應該全都是這樣吧。
“過山車的安全設備挺安全的。”真澄放松語氣,“你可以放心依賴,沒關系。”
“嗯。”
凜音若無其事地放開扶手,指尖微微泛白。
車廂發動,在軌道上悠然前進。
令人緊張起來的激昂音樂透過廣播響起,真澄目視前方,車廂正一點點沿著軌道向上爬升,終點是一只巨型水母的體內。
吞噬一切的巨大水母魔物。
冒險者將在水母的體內歷經刺激的大冒險。
其實就是結合了隧道元素的過山車。
“……這座過山車的高度,比富岡的要高多了。”
他聽凜音用冷靜的語氣評價道。
似乎是為了展現自己的鎮定自若,雙手只是自然搭在兩側。
坡道驀地變得陡峭,已經近乎垂直。
前排傳來興奮的歡呼聲。
“咣當——”
車廂爬升到頂端,繼而停在水母的巨口前,這里是整座樂園的第二高點,從車廂兩側往下俯瞰,可以望見高空的美麗絕景。
“麻美姐你看!下面好漂亮,說不定能看到繁星呢!別閉上眼睛啊。”
“不,不行,快讓我下車。”
“……已經……晚了……”
“真澄,感到害怕的話可以叫我的名字哦。”
“……”
在一陣或興奮,或慌亂的嘈雜交流聲中,車廂又開始移動。
車頭緩緩朝下。
身體不受控制地隨著慣性向前,幸好被安全壓杠穩穩擋住,只有一股眩暈感沖上頭頂。
剎那間,真澄垂著的右手被另一只手緊緊握住了。
與此同時,前方傳來恐慌的尖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
過山車墜入隧道。
緊隨而來的失重感和暈眩感,讓心臟“噗通噗通”在胸腔躍鳴,旁邊人或尖叫或歡呼的聲音震撼著鼓膜。
◇
“我還活著嗎?”
麻美臉色蒼白,被千愛攙扶著站了起來,心有余悸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只巨型水母。
“不愧是吞噬一切的可怕魔物,我已經感覺不到半規管的存在了。”
“就說別逞強嘛。”千愛努力支撐著搖搖晃晃的麻美:“呃,麻美姐……你好重。”
“才不重好嗎!一定是剛才坐過山車,導致我體內的重力分布失衡了。”
“根本沒那種科幻的設定啦。”
千愛嘆息。
“說起來,小海月還真是淡定。”
看著依舊坐在車廂里沒走,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的少女,似乎意猶未盡?麻美流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畢竟是海月提出要玩這個的。”千愛點點頭,朝海月說道:“該走啦,海月,就算想再坐一次,也得重新排隊才行。”
“身體發軟……站不起來了……”
“誒?”
◇
“你還好嗎?”
過山車平穩地停靠后,真澄下意識地側過頭,輕聲問道。
只見凜音正緊緊盯著他,交纏的呼吸恍惚間竟有微亂的錯覺。
“沒事。”
凜音松口氣回答,握著真澄的那只手也輕輕放開。
剛才在隧道里,兩人始終保持雙手緊握的姿勢,無論是沖刺轉彎,還是懸空的階段,都沒有松懈。
“真的?”
真澄凝視著自己的手,由于剛才被握得很緊,指縫和手掌都有泛紅的印跡。
“最開始確實是很害怕沒錯。”
猶豫了一下,凜音選擇對真澄坦率地說出真實感受。
“難怪小時候父母不愿意帶我去坐。”
雖然也有她當時個子太矮的緣故。
“不過,那種天翻地覆的感官體驗,的確很刺激,像是另一種無法預測的的人生。”
凜音回味著那份感受,似乎意猶未盡。
“排隊的人很少,要不然……再玩一次?”
溫煦的陽光籠罩在她的身上,仿佛要將曾經她未能如愿體驗的快樂,盡數在這一刻補償。
“好啊!再玩一次,這次我要和真澄坐在一起。”
抬起安全壓杠,黑川澪徑直走上來,輕輕托起真澄的右手。
“真澄剛才抓扶手抓得那么緊啊,手上全是紅印。”
“這次可以握著我的手哦,我的手很軟,絕對比扶手的觸感好多了。”
“嗯……不用了。”真澄裝出一副暈車的樣子:“這種體驗,坐一次就夠了。”
“沒事吧?真澄。”
黑川澪流露出怔忡的神色,從包里拿出手帕,敷到了還在座椅上的真澄額頭上。
“哪里感到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說哦……”
她的關心被走過來的工作人員突然打斷:
“幾位客人,非常抱歉打擾你們,本次過山車項目已經結束了,請從這邊離開……”
◇
下了過山車,麻美和海月兩個人癱在長椅上,一副已經燃盡的樣子。
“原來小海月只是因為那只水母,才想要坐過山車的啊。”千愛嘆息。
“我們接下來去哪里?”黑川澪問。
“以這兩個人的狀態,估計連旋轉木馬都玩不了。”真澄想了想,說:“找一個完全不會移動的項目吧。”
千愛疑惑:“有這樣的地方嗎?”
“有。”凜音點了一下頭,把手指放在地圖冊上:“劇場。”
在原地等兩人休息了十幾分鐘后,他們循著地圖路線,走進「Amagi海濱主題公園」的劇場。
此刻正在場館里上映的劇目,是莎士比亞的知名悲劇作品,「奧賽羅」。
故事講述在文藝復興時期的歐洲,威尼斯的一位名叫「奧賽羅」的將軍,因為聽信他人讒言,親手掐死了自己清白無辜的妻子「苔絲狄蒙娜」,得知真相后,悔恨萬分而拔劍自刎。
“居然在游樂園里表演悲劇,總覺得不太應景。”真澄說。
但卻出人意料的很受歡迎,觀眾席坐得很滿,和電影院的社會現象相符,大部分都是年輕女性觀眾。
“這可是這座游樂園的人氣劇目呢。”麻美說:“大概是觀眾已經不滿足于簡單的闔家歡了吧。”
熱烈的燈光亮起,聚焦在舞臺上的兩名演員身上。
「奧賽羅」身披一件天鵝絨披肩,眼神深情,輕輕攬住了「苔絲狄蒙娜」的腰肢。
值得一提的是,這位扮演「奧賽羅」的演員是一名身材高挑,長相英氣的美人。
該說不愧是孕育了寶冢歌劇團的兵庫縣嗎?
“我記得按照古希臘人的審美,越是在盛大的節日,就越喜歡選擇表演和欣賞悲劇。”凜音回答真澄剛才說的話。
“大概是認為悲劇比喜劇更能打動人心吧。”
“悲大于喜嗎?”
麻美原本興致缺缺地觀看著戲劇表演,聽到他們閑聊的話題,也感興趣地轉身,從椅背探出頭:“我有聽過這樣一句話,「女生喜歡的是讓她笑的男生,但最終會愛上讓她哭的男生」。”
“誒?真的是這樣嗎?”
千愛好奇地睜大雙眸。
“這我就不知道了。”麻美無奈地聳聳肩,“畢竟我們都沒談過戀愛啊。”
“這么說起來……好像唯一有戀愛經驗的,就只有澪小姐一個人了。”
話題扯到自己的身上,黑川澪語氣堅定地說道:
“不論別人如何,我只喜歡真澄一個人,讓我笑還是哭都一樣。”
“……不愧是澪小姐。”
她們坐的位置比較靠后,幾個女生于是更加肆無忌憚,很失禮地在觀眾席竊竊私語起來。
但不包括羽川海月,她在第二幕就已經睡過去了,鼻息均勻悠長,驀地睫毛輕顫了幾下,發出喃喃的囈語:
“嗚……要被水母……吞掉了……”
凜音則面無表情地盯著舞臺上的表演。
戲劇表演到第四幕,「苔絲狄蒙娜」低垂著頭,淚水從臉頰滑落。
她因「奧賽羅」的誤解和冷落而感到痛苦,對侍女愛米利婭說道:
“我的眼淚,是愛情的見證,而不是恐懼的表現。”
之后是整幕戲的**,「苔絲狄蒙娜」睡在床上,一燈照耀室內。
「奧賽羅」親吻「苔絲狄蒙娜」的睡顏,唯美的一幕令臺下的女性觀眾發出陣陣壓抑的尖叫。
那張俊俏的臉孔扭曲起來,旋即流露出迷戀又痛苦的神情,用好似詠嘆調的優美聲音念出臺詞:
“啊,甘美的氣息!你幾乎誘動公道的心,使她折斷她的利劍了!”
“再一個吻,再一個吻。愿你到死都是這樣。我要殺死你,然后再愛你。”
“再一個吻,這是最后的一吻了!這樣**,卻又是這樣無比的慘痛!我必須哭泣,然而這些是無情的眼淚。這一陣陣悲傷是神圣的,因為它要懲罰的正是它最疼愛的。”
「苔絲狄蒙娜」悠悠醒來,面對的是因誤會而怒火中燒的丈夫。
她試圖解釋,但她深愛著的人卻不給她辯白的機會。
「奧賽羅」扼住「苔絲狄蒙娜」比白雪更皎潔,比石膏更膩滑的肌膚,像吹熄融融的燈光一樣,熄滅她生命的火焰。
舞臺黯淡下來。
只有「奧賽羅」扼死「苔絲狄蒙娜」的床上有微亮的幽光。
凝重且悲傷的氣氛頓時讓麻美幾人都停下討論,將注意力集中到舞臺上。
第五幕最后一場,得知事情真相后的「奧賽羅」悔恨萬分,但摘下了薔薇,就不能再給它已失的生機,只好讓它枯萎凋謝。
他獨自演完最后一段獨角戲,拔劍自刎,倒撲在「苔絲狄蒙娜」身上,浴血而死。為整出戲劇畫上句點。
幕布落下,結束的那一刻,臺下立刻響起如雷的掌聲。
看完劇場出來,天色漸暗,摩天輪的燈點亮了,夜空下泛著熒熒的微光。
“要去坐摩天輪嗎?”真澄問。
“誒?不要吧,已經很累了。”麻美流露出疲憊。
海月也輕輕搖頭,默默地舔著從餐車買來的粉色什錦莓果冰淇淋。
兩人明確拒絕,加上真澄和凜音兩個中間派,讓這場游樂園之行畫下句點。
眾人于是回保管柜取走了存放的紀念品。
離開海濱主題公園的回程路上。
漫長的一天即將告終。
“今天玩的很開心,除了那個過山車。”麻美心情很好,邊走邊哼歌,只是一提起過山車還是心有余悸。
“果然還是水族館最棒了吧,我要在谷歌地圖上給它滿分。”
“之后就要為海之家的審查比賽努力了呢。”
“嗯,為了繁星的夏日運營,一起努力吧!”
“難得看到麻美姐干勁滿滿的樣子。”
“畢竟我是真的很想知道,那份特別驚喜大獎究竟是什么嘛。”
“好!那我也來幫忙設計海之家的夏季制服。”
“好耶!謝謝你,千愛。”
“……”
真澄拎著裝紀念品的袋子,走在隊伍的最后面,和幾個女生的背影保持一段距離。
隱約聽見汽笛的鳴聲,不過這里不靠神戶港,應該是某個游樂設施的音效。
晚風輕浮,裹挾著大海的潮味,與線香煙花燃燒的糊味,女生洗發水的香味,輕輕飄曳到鼻尖。
他突然想起,前段時間看完的那本中,一段文字:
「好久沒有感覺出夏日的氣息了。」
「海潮的清香,遙遠的汽笛,女孩肌體的觸感,洗發香波的氣味,傍晚的和風,縹緲的憧憬,以及夏日的夢境……」
「然而,這一切宛若移動過的復寫紙,無不同原來有著少許然而卻是無可挽回的差異。」
感謝大家的訂閱,月票和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