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天氣預報——”
“超強臺風18號,已于今日凌晨4點從四國上陸,預計今日便會挺進近畿,瀨戶內海沿岸均處于影響范圍內。”
“兵庫縣,大阪府等多地均觀測到潮位急速升高,稍后關西地方降雨量預計會達到300毫米,請注意防范雨災,外出時務必小心……”
七月十五號的這天,整個神戶都發布了臺風預警。
學校停課,放了臺風假。
只有社畜依舊要頂著暴雨上班。
這樣的天氣,游樂園和海水浴場自然停擺。
真澄和女生們待在店里,等天氣提起來,說不定可以開業。
但氣象廳的短信顯示雨勢會在中午增大,直到傍晚才會漸漸減弱。
所以今天的營業大概是泡湯了。
一直待在房間里總覺得悶,雨聲白噪音又很容易產生睡意,真澄于是抱起筆記本電腦,走到一樓,安靜地開始創作。
登陸「成為大文豪吧」的網站,每日綜合排行榜會顯示前300名的作品,真澄的作品現在排在第193名。
《轉生成為魔王軍雜兵的我,被迫隱姓埋名潛伏進勇者小隊當臥底,沒想到隊友竟是同樣潛伏臥底的魔王軍四天王!?》
作者「咖啡郎」,是真澄的筆名。
說起來,如果能文庫化或者動畫化,大概要修改成相對較短的名字。關于這點,他也已經提前想好了,就叫《勇者小隊全是魔王軍臥底》。
咳咳,想的有點遠了。
即便是網站前幾名的作品,也未必能板上釘釘地文庫化。
真澄收起不切實際的幻想,在正式開始寫之前,先看了一部排行榜上的短篇作品。
綜合排名第8名,作者「久遠兔」的《高聲宣告撕毀婚約!》。
“誒,真澄在寫啊。”
落在鍵盤上的手指一僵,真澄感覺到后頸里面進了東西,從細軟的觸感和形狀來判斷,是女生的頭發,撩撥得肌膚發癢。
有人用手輕拍了拍他的左肩。
他于是往右邊轉過頭。
“我在左邊啦。”
“喔。”
這種時候,千萬不要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軟弱和動搖,要保持一顆平常心才行。
真澄面無表情地轉過頭。
一張美艷不可方物的俏臉近在咫尺,心臟頓時沒出息地突突跳了兩下,真澄忍不住垂下眼睫。
“太近了。”他無奈道。
“有嗎?可是臺風天,屋子里很陰冷嘛。”
她用撒嬌似的語氣說:“還想靠得再近一點呢。”
黑川澪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像是認為真澄絕對不會拒絕她似的,不斷貼近他。太近了,太近了,太近了。
風鈴聲在關鍵時刻響起。
玻璃門為防止突然裂開傷到人,而貼滿了膠布,此刻被輕輕推開,擾耳的雨聲順著溜進室內。
一只白色塑料泡沫箱闖入視野。
來者披著一件雨衣,濕漉漉的身影走入咖啡店內,手從寬大的袖子里伸出來,抱住泡沫箱。
“不好意思,本店今日打烊……請問您是?”
真澄困惑地歪過頭,不著痕跡地和黑川保持了一點距離。
這個不著痕跡是他自認為的。
實則黑川澪對距離的變化相當敏感,立刻不滿地蹙起秀眉,從背后抱住真澄,而后將全身重量都壓在他身上。
并不重,而且因為女生的體脂,感覺軟綿綿的。
真澄正想出聲抗議,面前突然傳來重物落定的細微悶響,來者摘下雨衣的兜帽。
淺色的齊肩短發,翡翠色的美眸有點濕潤,唇角上揚。
“不是客人啦。”
“是我,怎么樣,驚不驚喜,真——”
視線投遞過來的一刻,她臉上的笑靨瞬間凍結。
“——真真真真澄哥!?”
舌頭顫抖著無法流暢地發聲,千愛結結巴巴問道:“你,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當然是在寫。”
真澄一臉無辜。
“可,可是寫,為什么要讓澪姐姐抱著你!”千愛漲紅了臉。
“你別誤會,是……”
“是為了取材。”
黑川澪先一步替真澄回答,并且不給他打斷的機會,一口氣連貫說道:
“每個作家都有自己的習慣,比如托爾斯泰,會在寫作的時候照鏡子,便于隨時從鏡子中觀察自己的臉色,像不像筆下人物的表情。”
“法國作家雷蒂夫,則通過鑒賞女性的腳,來尋找寫作的靈感。”
“真澄寫的是輕,當然要有漂亮的女性陪在他身邊才行,這種行為在古代中國叫做「紅袖添香」,是很司空見慣的事呢,千愛妹妹。”
她引經據典,乍一聽十分令人信服。
「托爾斯泰」「雷蒂夫」「紅袖添香」等陌生的字眼,通過日語轉譯,傳遞到這個來自南美的混血少女耳中,讓千愛的雙眼都變成跟蚊香一樣的圈圈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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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原來如此。”
她呆呆地點了一下頭。
“沒錯,就是這樣。”
黑川澪把尖俏的下巴也擱在真澄的肩上,唇角漾起得意的笑容。
“全都錯了,沒有對的地方。”
真澄揉著太陽穴說:“我可沒有那種習慣。”
“還有,能從我身上起來了嗎?”
“我很重嗎?”
“不重,但叫你起來不是因為這個。”
“好吧。”
黑川澪沒死纏爛打,乖巧地松開環抱著的纖細手臂。
大多數時候,她在真澄面前還是很溫順的。往往是先不管不顧地撲上來,等真澄拒絕她后,順從地承認錯誤,然后依舊再犯。
“盯——”
千愛直勾勾地盯著兩人。
“真澄哥……”
“怎么了?”
“取材的話,我也……做得到哦。”她低喃著說,手指扭捏地糾纏在一起。
“都說了我沒那種習慣。”
真澄嘆了口氣,平靜地轉移話題道:“所以,你怎么在臺風天趕過來了?”
“還有那個箱子,里面是什么?”
“哦哦,總算說到正題了。”
“鏘鏘!”
千愛打開塑料泡沫箱的蓋子。
里面寒氣逼人。
真澄靠近,箱子里是一條冰鮮的鮪魚,流線型的身體相當漂亮,嘴里也塞滿冰塊。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小體型的竹莢魚和鯛魚等魚類,被放置于冰塊之下或表面。
“這是被臺風吹上岸,然后被你撿到的魚嗎?”他問。
“想也知道不可能吧。”千愛吐槽。
“其實,這是我爸爸這個月的工資。”
“誒?真假?”
真澄眨了眨眼,因為公司效益不好,所以拿魚來抵償薪水嗎?簡直不要太凄慘。
但轉念一想,朝比奈叔叔能在中央區租起高級公寓,每個月的薪資換算成魚類,數目應該相當可觀,說不定可以在幼兒園開展小型水族展覽。
“假的。”
千愛瞇起的眼里帶著狡黠的笑意,“誰讓真澄哥剛才騙我,這是回敬。”
“騙你的是黑川吧。”
“我沒騙你喔,真澄。”
黑川澪伸出白嫩的柔荑,輕輕握住他的手:“只要真澄想的話,我隨時都可以做你的取材人體模特,想擺什么姿勢都可以。”
緊接著,她又重復了一遍那句示愛般的挑逗臺詞。
“如果是真澄的話,我什么都愿意為你做。”
“謝謝,但我寫的是。”
“你們兩個,話題跑偏啦。”
一只可愛的腦袋從背后探出,千愛擠進兩人的身體之間,將他們隔開,旋即若無其事地解釋道:
“其實是我爸爸經營水產店的朋友送的,但我媽媽不喜歡生食,光我和爸爸兩個人,根本吃不完,所以就想著分發一部分給朋友。”
“真澄哥,還有繁星的大家都很喜歡刺身和壽司吧?”
“謝謝。”
真澄溫聲說:“其實你不用趕著臺風天過來,這樣很危險。”
說這句話不是掃興,只是單純地表達關心。
“鮪魚和鲹魚都很容易變質啦,趁雨勢還沒大到無法出門前,我想和大家一起品嘗這份美味。”千愛笑著說。
“那浴室借我用一下。”
“嗯。”看著她微微濕潤的發梢,真澄說道:“我的洗發水和沐浴露你都可以用。”
“誒,才不要。我不想用男生的沐浴露,還是借麻美姐的好了。”
“都隨你。”真澄不在意道。
“嗯嗯,趁魚還新鮮,現在就叫大家下來,準備開鮮魚派對吧。”
千愛露出淺淺的笑容,在門口脫下雨衣,接過真澄遞來的毛巾后,走向二樓的浴室。
真澄拿起手機,用LINE給樓上的四個女生傳了消息。
凜音動作最快,沒兩分鐘后,就身穿得體的家居服走下一樓,在看到纏著真澄不放的黑川澪后,眉心蹙起微不可察的弧度,走到兩人身邊。
“澪。”
“怎么了?”
黑川澪漫不經心地抬眼。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處理食材?”
“可是真澄這邊更需要我的陪伴呢。”
“想抓住一個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一個人胃,有這種說法吧。”
“是有這種說法沒錯,但也要看具體情況。”
“我可不想在凜音面前班門弄斧。”
黑川澪起初確實有這種想法。
不過在見識過凜音的廚藝后,就明白想在這方面和她一較長短,根本是自討沒趣。
她還沒自負到會在毫無勝算的戰場開辟戰線。所以黑川澪準備的最終兵器,就是絕不放棄的堅韌品格,以及對真澄完全敞開的心靈,還有**。
這是母親教導自己的技巧,據說她就是靠著這招追到父親的:糾纏,跟蹤,甚至私闖民宅,相處待久了就已經成為習慣了。
木已成舟,日久生情。
只要能和真澄激烈地相愛,讓他食髓知味,為自己的身體著迷的話,一定能贏過面前這只偷腥貓。
畢竟從神代凜音那張一直沒笑過的清冷臉蛋,和她一絲不茍的認真性格推測,她在床上肯定也相當死板,總不會連這種事也專門買書學習姿勢吧。
“……這種事更重要的是心意。”
突然從頭頂傳來的清澈聲線,讓黑川澪下意識地提起了心。
(嗯?我的心思被讀到了嗎?)
“心意是肯定的,畢竟這種事只有在心意相通下才會做……”
脫口而出后,她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凜音說的這種事是指料理。
“心意相通……”
凜音用手指抵著下巴,眸中微微掠過一絲迷惘,旋即點了點頭:
“……確實也可以這樣說,畢竟也不能強迫一個人吃自己做的東西。”
居然以這種方式蒙混過去了,黑川澪眨了眨眼,接著聽她說道:
“澪要是對料理沒自信的話,可以試試做握壽司。”
她依舊不依不饒。
“還是說……”
凜音面無表情地歪著頭,絲緞一般的黑發順著動作傾瀉而下。
“澪連這點心意都沒有呢?”
挑釁似的臺詞終于讓黑川澪坐不住了,她倏地從座位上起身,迎上凜音的目光,冷著臉,氣勢凌人。
就在真澄以為兩女即將言辭激烈地爆發沖突,打算一頭沖進雷區,開口阻止她們時——
黑川澪驀地撩了一下蜜金色的秀發,眉眼重新勾勒笑意。
“好啊,那就拜托凜音,教我料理鲹魚的心得了。”
“沒問題,我很樂意。”
凜音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
兩人各自丟下一句話,仿佛什么事也沒發生過,一起抱著裝魚的箱子走進廚房。
剛才微妙的氣氛仿佛一場夢,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真澄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適應沉默的氛圍后,再次若無其事地寫起。
只是才寫五六分鐘,靈感便消耗殆盡,他干脆闔上筆記本電腦,重新拿起手機,查看其他人的回訊
久遠說去給千愛送換洗的衣服了,等會兒和千愛一起下樓。
瀨野和羽川則遲遲沒有回音。
這是怎樣?瀨野可能還在貪睡,但以羽川一直手機不離手的性子,應該不至于看不到才對。
分別給兩人私發了一條消息后,依然得不到回信。
真澄索性走到二樓,采取更直接的方式叫人。
他先是停在麻美的房間前,習慣地敲了敲門,說了聲“我是宮澤。”
雖然這樣意義不大就是了。
和瀨野相處三個月以來,真澄意識到,敲門對于麻美來說是一件無意義的行為。
首先,是瀨野這家伙懶惰到絕不會給人開門,頂多只會懶洋洋地說一句“進”。
其次,是就算她說可以開門進房間,不等于她在里面準備萬全。
激烈地玩著游戲,渾然沒注意到肩帶滑落,亦或是醉醺醺地衣衫不整,都是常有的事。
“你好歹注意點啊。”真澄無奈:“難道以前有男生來找你,你也是這樣放蕩不羈?”
“No!No!我根本就沒有會進我房間的男性朋友。”
麻美的答案比他想象中更加無懈可擊。
“寥寥認識的幾個男性,都是SNS上認識的網友,是只喜歡二次元,對三次元毫無興趣的阿宅,休息日絕對不會出門,甚至在Discord頻道都不敢開口。”
“就算是這樣,好歹也有點警惕心……”
“哎,沒問題啦,真澄君,你用不著像青春期的男生一樣在意嘛。”麻美面露促狹的笑容,如此調侃。
“你沒聽說過「男人至死是少年」這句話嗎?”
“真澄君的意思,是你現在還是少年嗎?”
雖然是問句,卻沒等他回答,麻美桃紅色的唇瓣勾勒出玩味的弧度,緊接著說:“我知道的哦。”
“知道什么?”
“青春期的少年,滿腦子都是色色的想法吧,對女孩子毫無抗性,我懂的。”
「一個十**歲沒有女朋友的男孩子,往往心里藏的女人抵得上皇帝三十六宮的數目,心里的污穢有時過于公共廁所。」
出自某位文豪的短篇,麻美小姐雖然沒看過,但不妨礙她觸類旁通。
“而且我這樣的大姐姐,絕對很受歡迎吧?我也懂的。”
「對于一個毫無戀愛經驗的男孩子,成熟女性的姿媚,正像暮春天氣或鴨絨褥子一樣,泥得人軟軟的清醒不來。所以年輕時癡心愛上的第一個人,總比自己年長,因為年輕人自身要成熟,無意中挑有經驗的對象。」
也是出自那位文豪的短篇,麻美小姐依舊沒看過,依舊不妨礙她觸類旁通。
“你為什么能懂啊。”真澄嘆息。
“畢竟我的讀者群體就是這群人啊。”
麻美露出迷人的微笑,毫無防備,仿佛解除了戒心的貓咪一樣的眼神相當可愛。
“我剛才那句不是疑問句。”
聯想到海月平時泄露的只言片語,真澄大概知道她在畫什么內容了。
“你別誤會,真澄君,我真的是全年齡畫師,頂多稍微有點出格而已。”
“咳咳,說回正題。”
蒼白地為自己辯解了一句后,麻美主動糾正話題:“其實你不用太在意啦,真澄君。”
“雖然你的紳士行為很加分,但被你這樣對待,反而更令我害羞,平常心就好。”
“那至少別裸睡還不蓋被子。”
“呃……這點我會注意的。”
難得地,她的臉色完全沒有平日里那般淡定或戲謔,微微緊咬唇瓣,低著頭的樣子,原來這家伙也會害羞喔。
上次真澄看見她這個樣子是什么時候,嗯,大概是從水族館回來,送錯禮物的烏龍事件。
“好啦,我向你保證,以后不會這樣了。”麻美拍了拍自己豐滿的胸部。
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呃,真澄說的是誓言。
“希望不是無效保證。”
“你到底是多不信任我啊,真澄君。”麻美不滿。
……
回憶在腦海里放映完畢,真澄靜靜吐出一口氣,那就最后再相信她一次。
手放在門把手上。
“喀嚓”一聲,他推開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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