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依舊昏暗,雨滴敲打玻璃櫥窗。街道兩側的排水管不堪重負,回蕩起沉悶的響音。
“喲!久等了,各位。”
換了身輕便的家居服后,麻美和海月走下一樓。
“好慢呀,麻美姐,你不會一直睡懶覺到現在吧?”千愛蹙眉。
“畢竟是雨天嘛,天色這么暗,都分不清上午下午了。”麻美撓著后腦勺說道。
“難道你還有睡到下午的時候嗎!?”
千愛震驚之余,又歪著頭,發出疑惑的聲音:“麻美姐,你的膝蓋怎么了?”
“我的膝蓋?”
“嗯,紅彤彤的,腳底也是,是擦傷了嗎?還有海月的腿上也是,怎么搞的。”
“那個啊,不用擔心,是腮紅啦。”麻美漫不經心地回答。
“腮紅?”
千愛一怔:“為什么要在膝蓋,還有腳底打腮紅?”
“因為想要在現實里,把白絲穿出本子里那種紅潤又透肉的效果,就只能這樣……唔!”
察覺到自己說漏嘴,麻美趕緊以雙手捂住嘴巴。
“白絲?本子?效果?”
千愛本就柔軟的聲音,更加彎成疑惑句了。
“啊!那個,沒什么,小千愛就當我什么也沒說吧!”
明明用餐區開著冷氣,麻美卻雙靨酡紅,滿頭大汗,不停擺動雙手。
千愛狐疑地瞇著眼:“感覺麻美姐不太對勁哦。”
“有嗎?我怎么沒感覺。”
裝傻的行為再明顯不過了。
“啊~肚子好餓,迫不及待地想吃鮪魚了呢。”她生硬地轉移話題。
“難得看到麻美姐這么慌張的樣子……”
“算了,千愛姐。”
未來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角,以眼神示意千愛放棄追問,真是個善良的孩子。
“我知道啦,反正麻美姐肯定又在做一些讓人不理解的奇怪的事。”
千愛本來也只是隨口一問,嘆息一聲后便拉開椅子坐下。
麻美深深吐氣。
……其實還挺好理解的。
不過理解和理解是兩碼事。真澄想。
隨著神代和黑川,兩位「魚奉行」把新炸好的天婦羅端上桌后,由千愛帶來的冰鮮魚料理派對,正式開始。
“我開動了。”x6
海鮮丼飯,握壽司,刺身,炸天婦羅,以及加了魚肉的咸醬湯。
一大條鮪魚被物盡其用,料理得干干凈凈,只差把魚骨也炸成天婦羅。
真澄先端起碗,喝了一口湯,滋潤口腔和喉嚨,然后才拿起筷子,品嘗自己面前的海鮮蓋飯。
海鮮丼是類似鐵火丼的做法,切片的鮪魚事先用醬油腌制好,蓋在醋飯上。
除了紅肉之外,也有沒怎么處理的鯛魚,簡單凸顯出白肉刺身的原味。
是足以令他不吝惜溢美之詞的美味料理。
外頭雨勢似乎有所減弱,但天色依舊昏暗,讓這頓午餐幾乎變成晚餐的氛圍。
“來,真澄,嘗嘗看這個。”
黑川澪伸直筷子,夾起一貫握壽司,放進他的盤子里。
筷子前端還沾著一抹顏色鮮艷的唇彩。
“是我親手做的哦,真鯛壽司。”
“哦,謝謝。”
“那么也請嘗嘗我的鮪魚壽司。”
凜音若無其事地也夾起一貫壽司給他。
“謝謝你們,我自己會夾……”
“你這是干嘛,真澄明明就打算先吃我的。”黑川不滿。
“請便。”
凜音以一如既往的冷淡口吻說道:“品嘗壽司可不分先來后到,先吃不一定就有優勢。”
“畢竟以口感來說,比起貧瘠的鯛魚,還是飽滿的鮪魚更勝一籌。
黑川澪的表情冷了下來:“哦?你就這么有自信?”
“鮪魚雖然飽滿,但吃多了卻會覺得膩嘴,而且我相信,真澄不是這么膚淺的人,對吧?”
她以飽含期待的眼神凝視著真澄。
“吶?”
句尾被刻意強調。
“呃……只是吃壽司而已,沒什么所謂膚淺吧。”
黑川澪耐心聽他說完后,才用輕柔柔的語聲說道:“有所謂哦。”
“細滑鮮甜,口感緊實的鯛魚壽司,和油潤適中,口感肥美的鮪魚壽司,真澄更喜歡哪個?”
她前傾身體,那雙美麗的黑色瞳孔仿佛黑洞般幽暗深邃,緊緊攥著真澄,從面前傳來可怕的壓迫感。
“一定是鯛魚,對吧?”
春天的真鯛,夏天的竹莢魚,秋天的鮐,冬天的鰤魚,是島國人一年四季常吃的魚類。
“我和凜音的刺身,你覺得誰更好?”
黑川澪步步緊逼。
旁邊,凜音雖然一語未發,不過從那道定定凝視過來的目光來看,她也在等待真澄的下一句話,明確的答案。
真澄表情波瀾不興,腦海里卻好像海鮮燉鍋一般,“咕嘟咕嘟”冒著沸騰的氣泡。
這是怎樣?
感覺答錯會發生很危險的事情。
說是壽司,但隱喻的意思已經相當明顯了,所以正確答案是什么?
從口感來說,好像確實更喜歡鮪魚一點,畢竟是油脂豐富的高級食材嘛。
但這樣回答,黑川會不會誤以為我喜歡神代,還有神代也是,她對我是什么態度?又期待我做出什么樣的回答呢?從那副冷淡的表情完全無法判斷。
對了,從眼神!
靈感涌現的瞬間,真澄與那雙漂亮的眼眸四目相對。
剔透的紫瞳里,剛才與黑川對峙的寒意還沒有融化。
計劃失敗,他又灰溜溜地退回到選項界面。
鮪魚,鯛魚,鮪魚,鯛魚……
真澄不禁想起麻美強推給他的美少女游戲:在共通線的劇情里,通常會有些關鍵的選項,是進入某位女主角個人線的必要條件。
可現實既不是戀愛游戲,他也沒有戀愛系統。
既然如此,不如請教身邊唯一一位骨灰級游戲玩家——
他求救似的看向麻美,然后后者只當沒看見,正以豪爽的吃相,風卷殘云地消滅附近的食物。
(哼哼,讓你剛才打我屁股,現在報應來了。)
(好樣的,兩位再加把勁,狠狠懲罰壞心眼的真澄君。)
麻美發現自己完全管不住上揚的唇角,臉上浮現出看好戲的笑容。
“鮪魚?鯛魚?”
千愛困惑地微側螓首。
海月不語,只是一味對付面前的刺身。
不管是鯛魚,還是鮪魚胸鰭附近的腹肉,都是有著耐嚼咬勁的部位。
如果是普通人好說,但畢竟是海月,這名經常讓人感覺不可思議的水母少女,咬合力差勁也不奇怪。
真澄身邊的空氣頓時陷入凝滯。
“那個……也不用這樣糾結吧。”
出乎意料,開口打破窘境的是久遠未來。
她以試探性的口吻,弱弱地問道:“都是很棒的食材,一起享用,不是更美味嗎?”
“……”
就連麻美也抬起頭。
“怎么了?”她流露出怯生生的表情:“我說錯話了嗎?”
“沒。”麻美面色復雜地搖頭,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一般僵硬:“從食客的角度來說,是這樣沒錯。”
“那……一起吃不就好了嗎?”未來滿頭霧水。
看好戲般的笑容重新回到麻美的臉上。
“沒錯沒錯,你就一起享用吧,真澄君。”
黑川澪一臉無趣地別過臉,凜音也若無其事地垂下眼睫,重新開始用餐。
真澄連連眨眨眼,不知所措。
選項好像就這樣結束了,所以我走的是哪一條個人線?最終通向的又是哪個結局?
總之,先吃飯吧。
兵庫縣境內的明石海峽,因為有著漩渦,水流湍急,養分非常豐富,洄游至此的魚類和貝類都肉質緊實,味道甘甜,品質極佳。
凜音的鮪魚刺身與旁人不同,魚肉切得有如紙張輕薄,一如少女的「特別」。
外表是仿佛霜降的美麗紋路,入口后像雪花一樣即刻溶化,薄雪般柔嫩的脂肪香氣在口腔里四溢。
與之相比,黑川的真鯛刺身則緊致而有彈性,是獨屬于白身魚的美味口感,二者各有千秋。
兩種刺身的滋潤口感,真澄都難以割舍,就像未來說的,一起享用便是最佳的食用方式。但與人打交道能這樣嗎?
“唔~這是……什么?”
海月咬了一口天婦羅,小臉漸漸浮現出困惑的神色。
“不是炸竹莢魚嘛?”
麻美也用筷子夾起來一只剛炸好的天婦羅,金黃酥脆的外殼,讓人很想“喀嚓”一口咬下去。
“炸竹莢魚最棒了!如果不吃炸的竹莢魚,那和沒吃過竹莢魚有什么兩樣!”
“啊!我要蘸著芥末蛋黃醬吃。”
她把天婦羅放入口中。
“嗯?”
出乎意料的口感讓麻美挑了挑眉。
不是預料中,竹莢魚肉質緊實的口感,而是更加細滑豐腴,宛如奶油一般,在口腔里漾開。
麻美稍一品味后,就確認道:“這個是魚的白子吧?”
白子,也叫魚白,富含魚精蛋白,是一種高級食材。
“嗯。”凜音點點頭。
“河豚的嗎?還是鱈魚的?”
二者都是高級貨,根據產地,有「西河豚,東鱈魚」的說法,當季的天然虎河豚白子,價格可以達到每公斤兩萬円,真鱈白子稍遜一籌,也有一萬円的天價。
“是鯛魚的。”
“這樣啊,也不錯呢。”
“白子……是……”海月疑惑。
“誒?小海月是第一次吃嘛?”麻美驚奇。
少女沉默著點頭。
“這樣啊,讓我來告訴你好了。”她開口解釋道:“白子就是雄魚的……”
“唔~”
海月眨了眨青藍色的雙眸。
“那不就是……制造生命的……東西嗎……”
“是可以這么形容。”麻美想了想,說:“記得小海月好像不喜歡吃魚卵來著,莫非白子也不能接受嗎?”
海月輕輕頷首:“感覺……像把整個生命吞下去一樣……”
“所以……不喜歡吃……”
說著,她用筷子夾起咬了一口的天婦羅,放進真澄的盤子里。
等下,為什么丟給我處理,我是吞噬生命的大魔王嗎?真澄臉色古怪。
“白子和魚卵是不一樣的哦,海月。”
千愛面露溫柔的微笑:“充其量只能算一半生命而已,沒必要有那么沉重負擔。”
“吃東西的話,抱持著開開心心享受美食的想法就夠了。”
生命是短暫的,不知道還能有多少次吃飯的機會。
所以,美味更好。快樂更好。
“是……這樣嗎?”
“嗯嗯。”千愛點點頭:“而且很好吃。”
“嘛,畢竟是精華嘛。”麻美意味深長地說。
“麻美姐。”千愛表情別扭地吐槽:“你這種說法好惡心。”
“哪里惡心啦。”
麻美表情突然認真起來,為自己開脫道:
“螃蟹的蟹膏,海膽不都是類似的東西嘛,植物的話還有花菜,再來就是各種花茶,其實都是……”
“停停停!我知道了,麻美姐,拜托你別再說下去了。”千愛敗下陣來。
可惜麻美的話匣已經徹底被打開了,非要裝滿話題才能重新闔上。
“哎——這么說起來,不管是植物還是動物的,都很美味,那么人類的是不是也……”
“——麻美姐,真的好惡心。”
這次就連未來也附和地點頭。
只有凜音和黑川不受話題影響,靜靜坐在餐桌的一角,低著頭用餐。
“誒?好像是有點惡心。”
麻美毫無自覺,反而把戰火禍水東引到真澄身上:“真澄君是怎么想的?”
“沒想法。”
“說謊。”
麻美不肯就此放過真澄,看來她對剛才被打屁股的事還耿耿于懷。
唇瓣勾勒出平滑的弧度,她臉上浮現出促狹的表情,說道:“男孩子絕對都想過這種事吧?”
此話一出,原本不參與話題的凜音和黑川也看了過來。
前者表情波瀾不興,看不出態度和端倪。后者當然是一副「我什么都會做」的表情,就像一只乖巧溫順的金毛大狗狗。至于這副外表下隱藏著的,宛如帶毒蜘蛛的一面,就另當別論了。
“算我認輸了。”真澄嘆息:“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
“什,什么認輸啊!”千愛睜大眼眸:“真澄哥的意思是承認了嗎?連你也會想這種事嗎!”
“咳咳,到此為止吧,小千愛。”
麻美溫聲提醒:“這里還有個十七歲的花季少女呢。”
未來的臉頰,此刻已經紅透如煮熟的章魚一樣了。
“明明是你先開啟的話題,麻美姐!”
“抱歉抱歉,是我不好,我只想活躍一下氣氛而已。”
“玩笑開過頭啦,誰,誰會做那種事啊。”
千愛漲紅著臉,翡翠色的眼眸下意識地瞪了一眼真澄。
后者無辜地舉起雙手:我明明什么都沒做來著。
等餐桌上熱鬧的氣氛稍微冷卻后,海月微微頷首,吐出一句孱弱的低喃:
“我知道了……那……”
她重新扭頭看向真澄。
“真澄的……精華……給我吃……”
“是鯛魚的精華……不對!白子。”
真澄糾正她別扭的說法,把剛放進盤子里的炸天婦羅又還回去。
“味道怎么樣?”麻美問。
“好奇怪的……味道……”
海月像倉鼠一樣可愛地鼓動臉頰,細細咀嚼后,說:“很濃郁……但是……卻沒有異味。”
“嗯嗯,小凜音處理的確實很好,一點腥味都沒有。”麻美稱贊。
“食材處理起來并不難,只要撒上鹽去腥味,稍微焯過水后切成塊,然后裹上面粉炸至金黃就好。”凜音解釋。
“關鍵還是在于食材本身的品質和新鮮程度。”
“新鮮的……是腥的嗎?”
人生初體驗,海月又有了新的問題。
“別看著我問,我怎么知道。”真澄搖頭。
鮮魚派對持續著,麻美吃到一半,又從冰箱里拿出冰鎮的檸檬氣泡酒,開始開懷啜飲。
“偶爾這樣也不錯啊。”她突然發出感嘆。
“這樣是哪樣?”
“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像朋友……不對。”麻美彎彎勾起唇角:“像家人一樣。”
“家人?”千愛喃喃重復這個詞。
“怎么?難道小千愛討厭和我成為一家人嗎?我好傷心。”
她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令人聯想到雨天被遺棄的小狗。
“我又沒這么說啦,只是突然提起這個話題,有點驚訝而已。”
“好耶!我就知道小千愛最好了!”
麻美醉醺醺地朝少女靠了過來,后者堅定地和她保持距離,嫌棄道:“麻美姐,喝醉酒就別往人家身上靠。”生怕她拉著自己“一吐為快”。
凜音聽了麻美的話,若有所思。
這時,突然響起久遠未來的聲音。
“大家,快看外面!”未來抬起手指。
“雨停了呢。”
“哦~真的誒,臺風過去了嗎?”
拿起手機,氣象廳也發來臺風警報解除的短信。
“好欸!臺風去禍害關東人了!”
麻美揮舞雙手。
“你這種說法很欠扁哦。”真澄冷靜吐槽。
“別在意嘛,真澄君,如果有關東人殺上門,你一定會保護我的,對吧?”
你面前就有兩個關東人呢。
“既然臺風過去了,休息一下,就準備開業吧。”
凜音站起身,一邊收拾桌上的殘羹冷炙,如此宣布道。
“誒?今天不是臺風假嗎?”麻美露出傻眼的表情。
“社會人沒有臺風假,現在才3點,下班后應該就會有客人上門了。”
“怎么會——”
麻美懶洋洋地用臉頰貼著桌面。
和幾個女生一起打掃完餐桌,真澄從廚房走出來,正打算出門把寫著「CLOSED」的掛牌翻面。
走到門口,卻發現凜音已經站在那里,似乎凝望著**初霽的天空出神。
他于是輕輕推開門。
倏地灌進來的勁風,排水管流出雨水的響音,和風鈴搖晃的聲音,各種聲音交織,讓真澄沒能聽清她仿佛嘆息般的低語。
“能一直做家人……也不錯吧……”
感謝吃不完的魚不咬人給全角色的打賞,感謝讀者20220929123308836215229給瀨野麻美的打賞,感謝 17th的黑貓、凍僵的橘子給神代凜音的打賞,感謝訂閱,月票和推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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