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池中心,灰暗之光流轉,天上諸星虛幻,似乎一戳即破。
灰褐道臺之上,雷音長鳴,法劍相擊,清越悠揚,若古剎的鐘聲。
原本坑坑洼洼的地面多出許多猙獰的劍痕,青衣飛揚,銀白法劍若游龍般穿梭不定。
柳行芳身上多出許多血洞,最要命的一處就貼近在自身氣海上一指之地,差點就是性命不保。
對面的池靈也受傷不少,但氣勢之盛,還是遠遠超過柳行芳本尊,法劍斬來,不給柳行芳片刻喘息之機。
自剛才便感應不到師父,他自覺劍池之中恐生變故,心中有些不安。
池靈攻勢兇猛,就連那道【劫元劍落】也能使出,威力、變化都同柳行芳本尊一般。
功法、劍招、法術,對方都和自己如出一轍,狀態還更勝一籌,如何能取勝?
‘如今有變,這劍池的傳送恐怕也不可用了,說不定,真會隕命。’
修行這些年,今日這池靈是真正將他逼到了生死之間,他的招數對方全都識得,根本無用。
如同跟自己的鏡像斗法,這感覺十分難受,他的法力、靈識漸漸枯竭,逐漸落入頹勢。
‘這池靈顯化后便和我分開,不會再模仿我如今的狀態。’
纏斗至今,柳行芳也大致看出這池靈的虛實來。
‘若是想斬他,只有在這短時間內有足夠提升,反超過它,才有機會。’
修為、法術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就的,眼下指望,只有手中法劍。
他在劍勢一境已經走得極遠,這一境界還是歸于凡俗,相當于凡人口中劍客之流,只是動用劍招殺敵。
劍元則是劍氣之雛形,是劍道境界體現,縈繞于法劍之上,雖不可離體激發,隨心而動,但已經屬于仙道的境界。
自劍勢到劍元,就是由凡至仙,云泥之別。
柳行芳握緊盤魄,長呼一氣,咳出口污血,他心若平湖,漸漸忘卻眼前事物,眼中只有這柄法劍。
罡音已經叫他收回,他的精氣神凝聚一處,盤魄震顫,逐漸隱去上面雷光,露出原本銀白的劍身來。
池靈再度殺來,雷音重重,法劍直斬而下,柳行芳揮劍抵擋,未曾使出什么法術,就這般簡單地招架開。
當下不敵,柳行芳被雷光擊飛,摔在地上,傳來清晰的骨裂聲,他的臟腑叫斷骨刺穿,此刻口中吐血不止。
他卻完全未在意傷勢,只覺渾身上下冷熱交替,一會好似在火爐,一會又在雪天,脊柱大龍發出脆響,渾身法力迅速運轉起來。
池靈再度殺來,法術席卷而下,飛劍翻飛夾擊,頓時在柳行芳身上又開出不少血洞來。
抵擋不及,那柄飛劍直直削去了他左手三根手指,更顯凄慘。
柳行芳的氣勢已經降至最低,好似風中殘燭,劍池卻依舊未有傳送的跡象,池靈再度殺來,劍上寒芒閃爍,就要徹底了結對方性命。
雷光重重,伏壓而下,柳行芳以右手舉劍,逆勢上挑,依舊未動用法術。
盤魄之上,一點瑩白之光生發,形成一道環繞劍身的白芒,吞吐不定。
池靈的雷光叫這瑩白劍光一掃而空,這虛幻的人影稍稍一滯,似乎難以理解眼前之事。
柳行芳黑發散亂,滿臉血污,唯有那雙眼睛此刻明亮無比,看著手中法劍,顯出十足的狂熱來。
劍元。
他鋌而走險,在生死之間,拿性命作賭注,只以法劍對敵,終于悟出。
“該我了。”
柳行芳上前一步,劍上白光瑩瑩,顯出攝人心魄的鋒芒來。
一點紫意生發于劍尖,他大笑著上前,使出【長氣行云】。
頓時劍元涌動,雷音重重,盤魄一往無前,一氣運轉,那池靈剛想招架,卻被劍光彈開,氣海被瑩白的劍元攪得粉碎。
那池靈就此消散,柳行芳長呼一氣,再也站立不穩,倒在道臺上,勉強服下幾枚丹藥,止住傷勢。
他摸索著,在道臺上尋找自己的斷指,可也只尋到兩根,敷上藥散,勉強接上。
左手的小指已經叫那池靈的法術轟碎,再也拼合不起。
明明境況已經如此凄慘,可他卻朗聲笑了起來,近乎癡迷地看著盤魄上涌動不斷,若白玉般的劍元。
四周一片寂靜,所謂的洗練半點蹤跡未見,但柳行芳已然滿足,他已經求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
韋言立身道臺之上,輕撫手中【飲血】。
面前是一和他相像的人影,這池靈手執一柄和【飲血】相似的法劍,由灰光凝成,有殷赤的劍元在鋒刃上流轉。
【飲血】長鳴,劍身中似乎有數道血光沖入韋言體內,他巍然不動,將法劍收起。
對面的池靈應聲而倒,自半身處被齊齊斬開,就此消散。
四周寂靜,所謂的洗練一點動靜都未有。
韋言渾不在意,心神還沉浸在剛剛的惡戰之中,周身幽邃的煞氣流轉,更有道道血色紋路自他脖頸處蔓延。
他眼神清明,堅定,沉心靜氣,默默壓制住那【飲血】帶來的異象。
來此之前,他就已經修成劍元,對于這所謂的劍池洗練,韋言自然是無多少期待。
就是顯化出,韋言也不會動用。
‘門中經過這劍池洗練的,雖然都成了劍元,可卻終生不得寸進。’
師父當初就是得了洗練之機,卻不動用,最后靠自己修成劍元,再到劍氣,韋言自然心神往之。
這道能模仿自身的池靈雖然詭秘,門中未有記載,可韋言還是將其斬于劍下。
‘池靈模仿不了【飲血】。’
他稍稍沉思,端詳起手中那柄烏黑的法劍,其上有殷紅的血色紋路,隱隱能看出描繪的是一片戰場景象,劍柄上刻著散發兇戾之意的【飲血】二字。
韋言修行的是三品「煞炁」功法《伏形惡身訣》,他的法軀本就遭地煞之氣浸染,修行起來自然進度極快。
至于劍道,門中的《無空劍訣》除了師父,便以他領悟最深,就是幾位長老也不如他。
啟師兄雖然修行的是門中真傳四品功法《乘槎渡宿經》,四品「宙辰」一道,可論起對《無空劍訣》感悟,還是他勝出幾分。
四周寂靜,他身上令牌已經失去對外面的感應,讓他稍稍心憂。
上方的星域忽然破碎,顯化出一片無邊無際的虛空來,周圍變得明亮,某種無形的隔閡消散。
諸多道臺顯化,入內的眾人此刻才終于互相得見。
韋言環視一周,見到大赤觀來的兩人都雖有傷勢,但狀態尚可,良鳶鳴更是氣息平穩,只是神色有些凄惶。
至于元鹿,此人已經昏死在道臺之上,七竅流血,地上還有一攤鐵水,不知遭了什么變故。
“師兄!”
看見啟師兄,韋言不禁驚呼出聲,啟溫此刻滿身皆是劍傷,氣海被攪得粉碎,氣息垂危。
韋言想要立刻御風過去,可一股重壓傳來,讓他無法御風而起。
一旁的劉霄聞見柳行芳無事,稍稍放心,兩人剛說上幾句,不想又有異變生出。
啟溫、劉霄聞二人所處的道臺漸漸浮起,向著上方那處蒙蒙的太虛之中飛去,速度緩慢,但卻不可動搖。
“師兄!”
柳行芳和韋言都驚呼出聲,恨不得立刻去御風救人,但無論如何也離不開這道臺。
劉霄聞看向前方如同破鏡一般的太虛,心中不免生出寒意,死亡就在眼前,只要落入其中,必然是十死無生的局面。
一時場上氣氛有些絕望,這時一座道臺上忽地顯化出一群人的身形來,正是左河默一眾。
煉氣九重在此,勉強可以頂著重壓飛起,良希蘭和元芝都徑直飛向自家后輩方向。
左河默同許玄見了眼前變故,皆是神色一變,此刻情況緊急,若是再遲上一步,自家弟子可就要徹底殞命。
兩人當即全力御風飛起,沖向載著啟溫和劉霄聞的兩座道臺。
下方的元芝看著御風而上的兩人,眼中精光閃過,假意看顧自家孫兒,實則留意著許玄和左河默的動向。
‘再近些,再近些就好。’
元鹿此刻昏迷不醒,他的大父,這位元芝長老卻渾不在意,只將心神都放在御風而起的兩人之上。
終于,許玄和左河默堪堪飛至道臺旁,就要將自家弟子救回。
此地已經離那蒙蒙的太虛極為接近,稍有不慎,就是墜入其中,就此隕落的下場。
元芝此刻終于有動作,極為隱秘地催動起懷中的骨符,那處太虛頓時震蕩變化,顯出無數虛幻景象。
一股無可抗拒的吸力傳來,將許玄和左河默二人裹挾住,直直向那太虛中墜落。
“師父!”
劉霄聞和啟溫身下道臺此刻停止移動,緩緩飛回,在場的幾人都面有驚色,想不到生出這等變故來。
‘成了,成了!’
元芝的心中激動萬分,就在今日,他順利將大人的吩咐完成,之后筑基,乃至紫府
他正暢想著之后會得來什么賞賜,一股不適感忽地升起,心中只覺悚然,好似站在一座危樓之下,眼看著這樓要坍塌,將自己砸個稀爛。
“我”
他正想說話,可舌條一滑,就這般卡在了喉嚨之中,讓他一氣不順。
一口濁氣沖撞到氣海,往日修行的一點小缺漏此刻正好被觸及,頓時整個氣海暴動,他的法軀就好似遇水的泥塑,開始迅速崩解。
紅的、黃的、白的,這些爛肉血污就這般澆在下方昏迷的元鹿臉上。
一時死寂,周邊再無一點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