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野。
山傾峰倒,一片荒頹,諸多柳家族人此時皆都拜降,不敢同那一眾陰兵相抗,僅是看著那滿卷而起的幽冥光華,便失去全身勇力。
五行山上,兩方對峙,朱元蘊止住軍勢,卻不看向大赤觀的一眾人,而是將目光投向下方。
柳秋辭御風而上,落于五行山中,遭陣法反噬,此時他氣息有些紊亂,低低吐出一口血來,臉色蒼白。
青蘊在一旁扶著,暗金的三角蛇瞳掃過這一眾陰兵,面色陰沉,散著兇厲之意。
“柳秋辭,歸降即是,你可看看你身后族人,何必頑抗?”
朱元蘊此時并未再度結陣沖擊,而是神色真摯,看向柳秋辭。
“降?”
柳秋辭神色漸有狠厲之色生出,眉宇間一團煞氣凝而不散,簡直若換了一人般。
“怎么,你以為只有你朱家有心氣?我本以為不至于此,到底祖上還有幾分聯系,可如今看,反倒成了催命的。”
“你家將漆山的英靈召來,又要鎮壓各家,這意思我難道不懂?”
“是,景冥之禍,你蜀郡朱氏有冤,可卻要讓我等以死來助你等洗脫這罪責,豈不霸道?”
柳秋辭抬首,言辭激烈,怒意越盛。
“如今誰還記得你家,誰還記得這舊史,你要證明給誰看,陳家?你且看看他們認不認?諸家仙道,誰又在意你一家之功過?”
“你覺得我委屈求全,可我看你,還有朱虞城,都是昏了頭,沉在過去,比陳家還感懷舊史,”
朱元蘊沉默少時,此時緩緩抬頭,低低道:
“我亦不認可我父之言,畢竟所謂古蜀,離我實在太遠,是亡是興,我難有感觸。”
“只是,我覺得父親有一言說的極對。”
他眼神熾明,掃過這一眾人,只沉聲道:
“委屈求全,不是正途。”
柳秋辭此時卻顯得萬分平靜,揮揮手,讓青蘊不必扶著,自己站定,御風云端。
“你家再強,也不過筑基,哪里能撼動紫府之謀,蚍蜉撼樹,只顯得悲哀。”
青色柳枝垂下,原本撐天而起的青郁柳此時緩緩縮小,落于他身前,散著瑩瑩青光,自碧野山下,地脈變動,一株和青郁相似的紺青柳樹騰空而起。
兩株寶柳合而為一,讓朱元蘊面色稍沉,提斧,就欲沖陣。
“令尊難道沒告訴你?我柳家下面,是什么地界?”
柳秋辭此時舉著那株寶柳,此樹搖動,緩緩化作青幽、紺紫的兩尾寶鯉,繞著柳秋辭緩緩轉動,他只低低道:
“齊恭帝葉參玄嫡子,大齊末太子,寅廣補天主,【天廣】道人,就在此地。”
“我家為他守了這么久的墓,今日,也該顯幾分威了。”
青黑木氣自地脈中沖天而起,交織一處,若為巢狀,將這一處護持住,朱元蘊面色一沉,調轉兵馬,那面染血大旗隨風飄揚,戊土之光凝聚其上。
一眾英靈再度結陣,同那道巢木之光沖激一處,震動山野。
巢木之中,溫光此時悠悠醒轉,已經恢復道童樣貌,睜眼,便見王承言此時正蹲在一旁,看著他。
“溫光,你還活著?”
“呸呸,晦氣,年紀不大,怎么說話的。”
溫光起身,掃視一圈,看向天上那巢木之光,面上有些驚色。
“這是廣木一道的法術,專以防護,就是看起來擱置的久了些,威能怕是失去不少。”
“是柳家地下竄出來的。”
王承言低低解釋,溫光卻是嘆氣,只低低道:
“怕是撐不了多久,我壓箱底的手段都被破了,漆山地府下的東西,哪里這么簡單?”
“當年高祖明明削了朱氏的兵權,怎么還能調,真是見鬼了,我看,不如立即傳信掌門,讓他也快些遁走,我們也順勢退回山門。”
“打不過也不丟人,畢竟是【泰衡衛】,專門收拾仙道的,還是避戰為妙。”
王承言臉上頓時顯出嫌棄之色,不欲同溫光多言,這火靈剛硬氣一會,立即又顯出本性來,枉他先前還為溫光搖旗吶喊。
這處巢木之光此時動蕩不斷,泛起陣陣漣漪,在場諸修皆都面色一沉。
“如今只能指望天上出個結果,掌門大顯神威,將朱家家主斬退,這一眾陰兵便不得不退了。”
溫光兩手一攤,倒在地上,靈火化作的法軀此時黯淡幾分,怔怔盯著天上的巢木之光。
“你覺得掌門勝算如何?”
王承言眼神稍沉,他也聽過幾分朱虞城的傳聞,知曉這位厲害,觀中眾人,最尊最敬的便是沖陽祖師,而朱虞城能與其并列,想來不是泛泛之輩。
“這還有什么好考慮的,掌門會輸?承言,我看你要好好反省下自己,像我就從來沒這些憂慮。”
“我們下面抵住就行,你莫要小看劍仙的威勢了。”
溫光猶疑幾分,剩下的話卻未曾多言,只沉在心底。
‘雷宮的劍道,不知和奉玄相比如何?’
——
天邊。
云氣散去,朱虞城身上多出許多劍傷,劍意在其上生滅,將元磁神光阻隔,他身上那道【擾亂幽冥】的律文仍存著,天然對他形成一種壓勝。
云端中甚至自行生出天雷,降落劈來,雖然威勢不大,但足夠煩心。
許玄身形飄忽,并不同朱虞城硬碰硬,借助那道雷宮降下的罪名,此時不斷調動天雷,以雷池承之。
氣海之中,一滴雷液升起,紫白混雜,緩緩轉動,毀滅與生機共一體。
【雷劫元液】,震社之交的紫府靈物,彌足珍貴,此時許玄卻未煉化,而是借其參悟雷霆濟度生死,枯榮萬物之機。
“震雷揚升,社雷下落,并儀為生死,定軌為洊合,故號——玄一。”
暗金大槍破空而至,元磁靈山隨之砸落,許玄高舉雷池,同整座元磁之山相撞,丹霆的劍身縱然可化雷霆,可根本還是金石煉就,遭元磁沖磨,此時鋒芒已去大半。
這座元磁寶山品階極高,且針對兵鋒,讓許玄吃了不少苦頭,當下以天巡雷池對轟,內藏劍意,反倒比以丹霆斬出好些。
那柄暗金虎頭大槍上藏著兩股相反的罡氣,一明一暗,只要接觸,立即就會沖入經絡之中,縱然許玄血氣旺盛,可一來一往,法軀中暗傷遍布,氣勢一寸寸跌落。
‘這真是筑基?恐怕極端接近當初周始的境界’
許玄心中升起幾分恍惚,當初和石人岳衡斗法,都未給他這種感覺,若是細細而論,岳衡的修為自然遠超朱虞城,可道行卻差了許多,諸多手段都顯得粗礪。
天陀此時不知是在裝死,還是縮頭,一言不發,許玄呼喚也無用,只得專心于眼前。
赤芒星自磁山上墜落,靈雷化為道道鎖鏈,將他的法軀束縛住,那輛司南車光明四涌,指向許玄,暗金大槍破開而至,轉瞬便至胸前。
朱虞城神色始終不變,即便此時使出殺招,就要取對方性命,也未有一點情緒。
許玄張口一吐,銀雷蔓延而出,將這道道靈雷鎖鏈轟斷,可對方的大槍已然殺至面前,司南車死死鎖定許玄位置,他的胸前已有隱痛傳來。
他不再嘗試閃避,調轉法劍,直刺而出,那道【擾亂幽冥】的罪文也自朱虞城胸前顯出,雷霆奔走,黑焰洶洶。
二人都不閃不避,槍劍交錯而過,各自擊破對方法軀,暗金長槍刺入許玄胸前一寸位置,被那面天巡雷池死死抵住,再難前進。
丹霆斬入朱虞城法軀之中,直直刺了個對穿,對方氣息一頓,卻無一點血流出,目光一沉,體內元磁之光鎖住法劍,一瞬間爆發。
這柄法劍哀鳴一聲,鋒刃崩碎,朱虞城暴喝一聲,不顧傷勢,再度以那座元磁之山鎮壓而下,若太岳壓頂般的威壓降下,攝住雷池。
暗金長槍一往無前,帶著決然之氣,將對方挑起,元磁之光爆開,許玄倒飛而出,險些墜地,最終落于一片云氣之上。
朱虞城目光一沉,此時他狀況也不甚好,胸前破開一處大洞,內里劍意糾纏,再難修復,元磁神光不斷泄露。
“如何,還要再來?”
朱虞城此時目光沉凝,卻將大槍緩緩收起,看著前方僅余一息的許玄,低低道:
“你修道不足百年,有此修為,足以自傲,若是當年的我來,絕不是你對手,我不愿殺你,今日”
許玄緩緩起身,看向丹霆,這柄法劍已然鋒刃破碎,劍尖折斷,同他狀況相近。
“誰說我輸了?”
他緩緩抬首,主動和對方換命,連帶著先前的暗傷爆發,他的法軀已經到了崩潰邊緣,人身終究還是不若龍身堅韌,若是南溟龍軀,此時當能抗住。
朱虞城不發一言,默默看了眼胸前逸散的元磁之光,再度擰轉槍頭,元磁山,司南車,齊齊催動,威勢駭人。
許玄將丹霆置于雷池之中,頓時雷光一盛,諸多雷霆激蕩,丹霆解體,自池中緩緩升起紫白二氣。
兩枚錫丸自池中騰起,分為紫白二色,帶著生死之氣,迅速轉動起來,帶起萬千道寒光,金鐵交擊之聲響起,伴著隆隆雷音。
許玄此時氣息委頓,可眼神卻明亮至極,兩枚錫丸舒展開來,呈圓形轉動,震社變化,生死二氣飛劍,此時已成。
“越女闖地府的傳說,你可聽過?”
許玄微微一笑,兩枚生死飛劍交錯轉動,鎖定那方磁山,重重元磁之光壓來,卻不能撼動分毫。
越絕劍術,此時顯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