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殛,洞府之中。
許玄性命震顫,此時好似抱胎,渾然未察外界事情,就是天陀的聲音也再未聽得,魂魄若神游出竅,來到另外一番天地。
種種不可思議的景象閃過,讓他心神沉浸其中。
浩瀚若海的雷澤之中,騰躍起赤面龍身的古神,鼓腹鳴雷,濺起漫天雷漿,他是其中最為渺小的一滴,被一青色蛟龍吞下。
在雷澤最頂處,懸著的是三面雷鼓,分為華紫、玄黑和銀白,依次而響,便有重重雷聲落在人間,萬物枯榮生發(fā),順應雷聲。
這一切迅速崩塌,這方雷澤干涸,三面雷鼓不見,其中的神圣,蛟龍離去,僅余紫電殘留,再無雷音響起。
不知過去多久,澤中玄青之氣一線開辟,深邃、蒼茫的混沌氣彌散,自其中墜下一物,難言其形。
這混沌中走出的似是死物,居于此地,萬古不移,許玄便是澤中尚存的一滴雷水,只能在此枯守。
好似千年過去,又仿佛僅是一瞬,他看見諸多巨影前往這片雷澤,有帶著冠冕的帝王,也有手執(zhí)拂塵的道人,紛紛來此,在這混沌中的事物上刻下什么。
許玄眼看著這一尊混沌神人被雕琢成就,五庭初具其形,只是缺了一對眼瞳,這尊神人便仍舊枯坐在雷澤之中。
不知等候多久,許玄終于見著最后一位,是一法相,下踏九幽,上頂青天,三頭六臂,赤發(fā)跣足,玄冠仙甲。
那是雷霆化生的大忿怒相,六臂各執(zhí)鉞斧、丹弓、火劍、霄鐸、電戟、金索,銀白雷光化作道道天律,為其所用,九州四海,皆在這雷霆管束之內。
北斗星現(xiàn),天蓬星明亮至極,銀雷貫徹天際,這尊法相輕易地托舉起這片大澤,自無窮高處顯化一物,始白之氣落下,自宙光盡頭顯出重重銀雷。
社雷。
而后枯坐雷澤中的那尊混沌神人睜開眼來,這方干涸依舊的大澤再度充盈,一方混沌氣彌散的仙鼎顯出,居于上位,內里似乎盛著什么事物,天音轟鳴,震的四海動搖。
托舉這方雷澤的法相散去,北斗仍舊明亮,自天蓬和斗柄之間,憑空生出一星來,紫白交織,震揚社落,是為天洊。
整片震澤的道意在偏轉,混沌氣彌散,壓過天音,那尊混沌神人此時起身,整片大澤瞬間來到星域之中,浩浩星河卷入,諸星墜落。
雷澤翻滾,許玄融入其中,而后被剝離出來,僅化作一滴紫白交織的雷液,落在那尊神人的手中。
在其上還懸著幾分丙火、戊土的虛象,落在許玄化成的雷液之中,糾纏難分。
“借始求玄,并落洊合。”
隆隆天音響起,許玄被那混沌氣包裹,墜下雷澤,自天外直落,直到歸于肉身之中,他的氣息瞬間委頓起來,可內里卻似乎有什么東西成就。
【赤明】、【糾陰】二令上的大蜀氣數(shù)迅速消散,如同有靈一般,像是畏懼,又像崇敬,再不敢糾纏。
太虛之中,【蜀望紀古圖】內,許玄的名字一落千丈,宋世儀立身一旁,此時神色稍緩,先前對方身上的北斗異象確實驚到他,可如今再看,大蜀氣數(shù)分明要舍棄此人。
‘看來是要突破失敗了。’
他翻手祭出陣盤,【伏靈糾魂大陣】正能鎖住生魂,將這人的魂魄押往雷部,也算給他一條生路,至于這門派.
宋世儀心思稍動,這些年這觀中倒是有不少好東西,諸位仙道早就定下,只待塵埃落定,好去分了。
他催動大陣,正欲勾上蜀望圖中許玄的名字,可再度看去,許玄二字上紫電銀雷一閃,竟是緩緩散去,不落這圖中。
“隕落了?怎這般快,這該如何交差。”
宋世儀心中有些慌亂,玄雷部還要用人,真人也在看著,這人怎就尋不到魂魄了?
“等等。”
離火一起,祥明的聲音響起,竟也帶著深深的疑惑。
“不對勁,有大人物施展手段.”
福光涌動,伴著一輕柔的男子聲音響起,席卷太虛,讓在場主事的紫府皆都聽得。
“立即將人抽調至天上,加快這過程,望帝的殘魂已經復蘇,【昆巍天】即將顯化。”
西天金氣,東天陰火,南天壬光,齊齊顯化,共同加持到這面道圖之上,另外一處,【白澤圖】的虛影加大威勢,下方妖物氣息不斷上漲。
祥明的法軀踏出,神色稍冷,手中托舉著一方金旨。
“朱元蘊,位在天元。”
下方陰兵之中,領首的朱元蘊當即被一道水火擊中,元磁之光再難抵擋,就這般跌落馬上,氣息湮滅。
他身后幾名朱家子弟卻未慌亂,看都未多看一眼,繼續(xù)結陣,擋住沖殺來的妖物,以免其闖入族主閉關之地。
“柳秋辭,居職糾陰。”
柳家之中,諸多族人已經退至地下墓穴,堪堪抵住妖物,可也死傷無數(shù),外面是柳秋辭、青蘊二人擋著,那株青郁柳此時靈性盡失,已然枯死。
青蘊似乎察覺到什么,看向身旁之人,顫聲道:
“來了。”
柳秋辭面上卻顯出一片坦然來,他握緊身旁青蛇的手,湊近些。
“娘子,我——”
他此言未盡,便瞬息化作一截青木靈像,嘴角似乎還帶著幾分笑意,正看著青蘊。
于此同時,金色神雷蔓延而起,化作電鏡,照射四方,護持住下方墓穴的柳家族人,太虛洞開,青郁柳及柳秋辭所化木像都要落入其中。
青蘊此時面上顯出蛇相來,青鱗森然,祭出一道符箓,封住青郁柳和木像,太虛中金雷一滯,似乎有些怒意。
“你把他肉身保下來,其余的事情,我都答應你就是。”
這女子抬首望天,不知在同何人交談,而后那片太虛便迅速彌合,金雷消散,由壬光代替,護持住此地。
“青靈,你言而無信!你——”
金雷迸發(fā),傳來一道飽含怒氣的聲音。
“我沒信用,不過我家姐姐講究,你可以同她去談。”
太虛中傳來一陣嬌笑聲,帶著幾分調侃之意。
“好了,可不敢誤了大事,靈鳴,不必同她計較。”
陰火涌動,止住這場爭執(zhí),地上僅余青蘊呆呆站著,此時看向一旁柳秋辭的青木靈像。
太虛之中,祥明念聲再度響起。
“吳青河,居職神廣。”
“啟溫,承道空劍。”
“段成思,居職趕山。”
伴著他的聲音響起,原本正在茁林閉關突破的吳青河一陣急火攻心,仙基雖成,可法軀卻頃刻炸開,血肉模糊。
而后是啟溫,這位昔年空劍的真?zhèn)鞅疽烟映龀嘣疲言谶吔竽[居,須發(fā)皆白的向護法正同其飲著酒,談起何時歸山,卻見眼前之人歪歪倒下,氣息全無,法軀一點點化作星光散去。
段家,地牢之中,段成思此時臉上顯出深深的不甘來,怒吼,掙扎,皆都無用,仙基暴動,瞬間炸開,化作一室的艮土地氣。
祥明頓了頓,看向青巍,不知為何,他心中總覺的有些不安,可眼下國師在場,也只能按照其吩咐的來。
“劉霄聞,承道大赤。”
五行山上,劉霄聞忽地怔住,好似失神一般,篆文中的清氣此時未動,藏于其神魂深處,那巴蛇怒吼一聲,氣勢暴漲,張口咬下。
溫光凝聚靈火之身,怒喝一聲,可卻被那巴蛇抽的倒飛,五行山上法光一黯,昭陽峰撞上蛇首,轟鳴作響。
王棲云目眥欲裂,他看見劉霄聞被吞入蛇首,諸多煉器的門人在這沖撞下化作齏粉,而王習微和承言就在其中,不見身影。
他掙扎萬分,可此時仍是先穩(wěn)住局勢,代替劉霄聞下令,讓一眾門人撤退,同時催動陣法,他手上骨節(jié)握的發(fā)白,心中好似在滴血,可眼下仍是沉聲下令。
“退,往東邊走,洛青,守不住了!”
太虛之中,祥明見著此人的神魂穩(wěn)穩(wěn)落入圖卷,心中稍稍放心,再看向下方嘗試閉關突破的二人,許玄所在已經是一片寂滅,僅余肉身,魂魄粉碎,什么都未剩下,倒是可惜。
而朱家所在的方位,磁極之中,大蜀氣數(shù)若龍蛇般涌來,落入朱虞城所化的元磁極點內,一國、一史之重,加之一人,已然有神通的光彩生出!
祥明輕呼一氣,手中金旨好似有萬鈞之重,離火洶涌。
“陳長氣,登望帝之位。”
他此言落下,自身后福光之中,緩緩顯出一道身影來,大離國師,【祜濟】真人,他身上的福光逐漸消解,自其中顯出一著烏金華袍的男子,面容沉毅,同陳巍元肖像。
神通涌動,自這具肉身上剝離而出,祥明不敢怠慢,當即取出一重瞳福鳥寶像,恭迎這位國師入內。
陳長氣的肉身迅速向著蜀望圖中跌落,一切如舊,讓祥明神色稍緩。
赤云南地,此時妖物肆虐,再難有人阻擋,血水逸流,落入地下,傳來陣陣哀鳴,戊土玄光涌動。
西蔚山所在,紫府陣法轟然破碎,杜望城被漫天飛石掩埋,哀嚎不斷,自山中伏土之中,地脈變動,一白骨玄鳥振翅飛出,破開靈山,在血火中生出血肉,飛向太虛。
山中,一位老人持槍站定,妖物已經殺入此地,陳家嫡系子弟的尸首堆積,金血橫流,涌入那只玄鳥。
“走。”
他身后豎著一面杏黃寶旗,護持著僅剩的十來名族人,陳銘煜領著一眾族人,看著那蒼老的背影,緩緩跪拜,沉聲道:
“恭送老大人。”
戊己玄光卷起,將這僅剩的幾人送入太虛,陳巍元握住那柄長槍,氣血一點點恢復,整個人好似烈火骷髏,濃重的戊土玄光卷起。
圍著傾塌靈峰的是千百妖物,筑基無數(shù),火鴉、商羊、畢方等等,皆是貴種,陣勢之大,遠勝南北兩邊。
“我兒.”
他看向天上,可再難尋到那個身影,只覺心中空空落落,又前所未有的坦然。
金血逸散,滴落在槍身之上,陳巍元并未再祭出別的法器,只是執(zhí)槍,那快要老死的身軀中迸發(fā)出決絕的偉力,大槍橫掃,陣陣血霧爆開,自山峰至谷底,往來隨心,殺的血光沖天。
無論是何等妖物,貴種也好,碰著槍身,都是瞬間被戊土法光轟殺,只是黑潮般的妖物涌來,漸漸將赭黃的戊土之光遮蓋,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