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窈。
天光明亮,山野間廟宇林立,多有僧眾往來,修行念經(jīng),少有信眾,亦不見尋常釋土中整日升騰的華光和愿力,一片平靜。
云端之上,太虛波動,一線金光劃開,若碎金般的日輝搖落,隱隱可見這日光中的倒映出的一座古剎。
種種景象,隱于天光,以芥子納須彌的神通藏住,外人難尋。
煙霞高捧,紫氣東來,自太虛中緩步踏出一男子身形,長髯深目,中年模樣,著一身深紫法衣,上有九曜星紋,正是那位關詮真人。
看著藏匿于太虛中的這座大陽明寺,關詮眼眸稍動,神通運轉,蒙蒙紫煙生發(fā),便將此地景象遮掩,無人可窺探。
“洪景禪師可在?樓觀道關詮求見。”
他手中有經(jīng)文變化,話光生發(fā),顯然是用上了釋修的秘法,勾連上這一片密地,
言畢,自一線天光中傳來一聲嘆息,天光分開,顯出一座寺門,門戶陳舊,匾額上【大陽明寺】幾個古字一片黯淡。
關詮揮袖,踏著紫云,遁入其中,身后天光再合,不留半點異象。
寺中,朱紅寶墻半頹,一片荒蕪,行于道上,磚石縫隙中荒草叢生,多有蛇鼠竄動,關詮神色如常,不過少時便行至一座大殿之前。
殿中一片昏暗,無半點香火,座座金身都已腐朽傾頹,僅有一僧人跪在佛前,僅露背影,一身朱紅袈裟,低低念經(jīng)。
關詮止步,殿中忽起狂風,吹得他一身紫袍獵獵。
“禪師在這寺中念佛也有三百年時光,不愿出世,無相寺的智性等的壽盡,還是未等到禪師一句首肯。”
“大陽明寺早已在佛土失了位置,法統(tǒng)已絕,自然給不了他想要的,智性執(zhí)迷境界,失了本真,墮入魔道,也是注定之事。
這僧人依舊背對著關詮,此時停止唱經(jīng),肌體瑩明,如若金玉,殿中光明一盛,照的諸佛金身一片璀璨。
“關詮真人來我寺中,可是為歡欲魔相?”
“正是,禪師可愿出手,同我一道誅殺此僚?”關詮緩緩踱步,無論自哪個方位看去,洪景都是以背影示人,不見正臉。
洪景一頓,殿中光明退去,復歸黑暗。
“我倒是有心除魔,但卻出不得此寺,縱有法術,也僅能在臨窈一地施展,歡欲狡詐,自然不會來此。”
“禪師已證得菩提乘,即便走出,重立一寺,亦是可為,何必在此枯守,空耗性命?”
紫袍真人語氣真摯,身旁煙霞燦然,瑞光千道,重將此地照的一片通明,甚至一眾殘破的金身也在漸漸復原。
“不必了。”
洪景語氣平淡,殿中異象卻如潮水一般褪去,又復昏暗,金身殘破,半掩在荒草塵灰之中。
“歡欲已竊據(jù)太陰仙娥之位,更兼歡喜法道的金剛也有來此,真人當小心處之。”
關詮聽聞此言,明白對方已決意不出手,便也不多勸,神通運轉,化作一線紫光騰起,瞬息便離了大殿。
踏出大陽明寺,天光復歸如常,關詮神色肅然,他本就對大陽明寺無太多指望,此番前來,只是確定對方態(tài)度罷了。
若是洪景真有除魔之心,臨窈距離西寧極近,以他菩提乘的修為,一旦出手,歡欲也只有望風而逃的份。
太虛動蕩,寒氣四散,層層堅冰生出,冰上有一青年緩步行來,白衣勝雪,氣態(tài)冷峻,腰間佩一刀一劍,交錯懸掛,皆為玲瓏冰玉鑄造,晶瑩剔透。
“關詮前輩,大陽明寺可是不愿出手?”
“洪景亦是難處,他道行高深,可肩負整座大陽明寺,動彈不得,也不必對其有什么偏見。”
關詮氣態(tài)脫俗,涵養(yǎng)極好,并未因為洪景的拒絕有什么異色,此時仍不忘為這一寺說話。
“難處?放縱智性這蕃僧胡來,在他眼皮下勾結魔道,我卻看不出他有什么難處?”
“魏霜,慎言。”關詮神色稍肅,讓一旁的白衣青年止住話來,“如今還是將歡欲誅殺最為緊要,絕不可讓這魔頭再走。”
談及此事,魏霜神色越發(fā)冷峻,神通變換,寒陰之光生發(fā),覆在所佩刀劍之上。
“此番倒是要依仗前輩出手,我霜梅門歷經(jīng)亡滅,自我重建,也未曾留下什么底蘊。”
魏霜眉眼一轉,“樓觀一派自周亡而起,遇奉得興,乃是紫炁正宗,想來有降服這魔頭的手段。”
關詮卻只是搖頭,撫髯一嘆,身旁煙霞迷蒙。
“哪里還有當年的威勢?【紫誥】真君隕落于奉亡之時,我道傳承也丟失不少,當今帝家重用上霄,卻不愿用我道輔佐。”
魏霜見提及上霄宗,神色稍變,冷冷道:
“上霄?又有幾家仙宗能做到這般,離帝的寶像都抬進山門供著,和祖師一個位置,以表忠心。”
他似對這一家仙宗頗有微詞,聲音加重幾分,周邊寒氣更盛。
“當年朝堂之中,他家那位林大真人使的手段,誰人不知?奉迎帝權,篡改道藏,壓服仙釋,如今又擺出一派清修仙道的姿態(tài)?”
關詮聞言,只是搖頭,語氣淡然。
“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情,如今【碧陌】接手,【元妙】也已隕落,上霄無事,不必談這些。”
“濯邪真人斬了情糾魔相,也算是為你太陰法統(tǒng)出了一口惡氣,舊事不必再提。”
談及濯邪真人,魏霜臉色稍稍緩和,眼中卻生出幾分疑慮。
“大樂欲在此地有顯蹤,帝家怎不出手,只遣派雷部去了邊疆?歡欲地位雖低了情糾不少,可到底都是六欲魔相之一,是我大離諸修共敵。”
“怎未派人?已經(jīng)來了,靜待即可。”
關詮目光落在太虛遠處,隱隱可見青黑魔氣、銀白劫雷。
——
太虛。
銀雷變幻,許玄捧起手中一卷法旨,上有離火升騰,雷霆交涌,正是自天雷祠中傳下的道旨,此時變化,另有文字生出。
“【誅伏魔相,雷律自降】”
僅這幾字忽閃而過,許玄眉頭稍皺,明白是大離雷部的意思,對方并未以身份壓人,更像交易。
斬殺歡欲,就將《元始雷虛律》予你。
隱藏在這法旨中的真意被他清晰感知,正是雷部威華真人的手筆,這位宋氏的紫府看來已經(jīng)得知他來此的消息。
許玄目光瞥過身旁的南罔,這位武家真人也是看來,見著法旨中的文字,面色稍變。
“南罔道友,不知你來此地,到底是自何處得來的消息,又是誰讓你尋我的?”
他聲音平淡,卻帶給南罔隱隱的壓力,對方烏袍一卷,嘆了一氣。
“乃是自宋氏一位前輩手中得來的消息,是威華真人,也是他讓我來尋你。”
此言一出,許玄心念急轉,終于明悟為何南罔尋上自己,正是有這位雷部的紫府在暗中牽線搭橋。
如今到了無相寺前,雷部終于提出交易的條件來,正是要拿歡欲的魔首,才可換那卷《元始雷虛律》。
‘難怪遼地魔道在此流竄,宋氏及諸家仙宗卻未動,原來是落在我,還有這一眾紫府身上。’
武家、樓觀道,似乎都和大樂欲有舊仇,再加上他代表的雷部,要殺一個歡欲,陣仗已算的上浩大。
“不知那歡欲,一身道行如何,可有幫手?”
此時目標變化,奪回靈器是其次,誅殺魔相,得來功法更為重要些,許玄本沒想過同歡欲對上,此時卻不得不防備,
“她走的是仙釋共參的路子,本來只是紫府初期,可奪去恒娥之位,如今領著一道太陰神通,若論手段,已接近紫府中期。”
“既然落在無相寺,智性想來已同他勾結,近來還有傳聞,說是西康原歡喜法道的一位金剛入寺,也在其中。”
許玄聞言,此時感知太虛,遙遙能見到那位關詮真人,以及身旁一位寒魄的紫府初期,按照南罔所說,乃是雪梅門魏霜真人。
還有一位紫府藏身太虛,他稍稍感知,卻是見到一黑袍老修,身旁有忌木法光生發(fā),是位散修,無門無派,道號【固崖】,也是紫府初期修為。
見著許玄注意到那黑袍老修,南罔目光稍變,低低傳音。
“這位【固崖】真人是散修作風,恐怕對誅魔沒什么想法。”
“既然都要對歡欲下手,何不去見見關詮前輩?他恐怕早有預料,已在等著你我。”
南罔猶豫少時,還是說出此言,許玄神色如常,當下應了,同其一道行走太虛,到了那一片紫氣煙霞之間。
“關詮前輩,魏霜道友。”
南罔先行開口,關詮似乎早有預料,神色鎮(zhèn)定,請南罔和許玄一道并行,幾人客套一番,還是說及正事。
“我同許劍仙一道領了大離天家的令,要誅殺魔相,見著二位,想來也是有此意,不若一道行事,拿下此僚,也是功德一件。”
南罔也算是魔修,此時一番話語卻是說的姿態(tài)凜然。
“自無不可。”關詮面上多出幾分笑意來,“大樂欲的手段詭秘,更兼有智性羅漢,歡喜法道的金剛在,兩位若是肯出手,也能多上幾分把握。”
魏霜卻是立在關詮身后,一言不發(fā),靜靜聽著。
“不知前輩想用何等手段,對付歡欲?”
談及此事,許玄心念一動,歡欲能行走這些年,自然有不少手段在,更兼有金丹背景,怕不是好對付。
關詮臉上露出幾分笑意,翻手取出一卷素白畫布來,內里空空,僅有墨韻流淌。
“讓她入這畫中,我自有手段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