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血王庭的骸骨廣場,此刻靜得能聽見巖漿湖氣泡破裂的粘膩聲響。
數(shù)千頭形態(tài)各異的妖王匍匐在地,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彌漫著源自血脈深處對高維存在的絕對恐懼。
它們的視線,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紛紛聚在廣場中央那座由巨獸頭骨堆砌而成的祭壇上。
祭壇頂端,窮奇如同亙古的黑色山巒盤踞,琥珀色的獸瞳半開半闔,硫磺氣息隨著呼吸在齒縫間流淌。
而更讓所有妖王靈魂戰(zhàn)栗的,是盤坐在窮奇脊背上的那道身影——
半人半龍。銀灰色的鱗片覆蓋著流暢而充滿力量感的上半身,那雙俯瞰眾生的熔金豎瞳,平靜得如同深淵,沒有一絲波瀾,卻讓下方每一頭妖王都感到自己的妖魂被徹底洞穿。
死寂中,龍妖的聲音響起。不高亢,不暴戾,卻如同冰冷的法則之音,穿透骨髓,烙印在每一顆妖丹之上:
“北冥幽州,群雄割據(jù),萬族相噬之局…”
“自今日,終焉。”
“吾名——曦和。”
“乃爾等唯一真王。”
沒有宣告,沒有煽動,只有冰冷的陳述。如同宣告日升月落般自然。
轟——!
數(shù)千妖王龐大的身軀轟然下壓,頭顱重重撞擊在布滿骨屑的地面上。
沒有猶豫,沒有質(zhì)疑,唯有源自生命本能里對絕對力量的臣服。萬妖俯首,如風吹麥浪。
曦和的豎瞳掃過下方無數(shù)低垂的頭顱:
“吾將引爾等…”
“踏破東華神州。”
“屠盡人族。”
“復辟…萬族盛宴!”
“吼——!!!”
死寂瞬間被狂熱的嘶吼撕裂!無數(shù)雙猩紅、幽綠、慘白的妖瞳在血月下驟然亮起,如同地獄點燃的鬼火!
屠戮人族!萬族盛世!這些宏大的詞匯對它們而言毫無意義,但“人族”二字本身,就足以點燃它們血脈中最原始的貪婪與食欲!
那些飽含靈力的修士,那些鮮嫩多汁的凡夫俗子…光是想象,就讓涎水不受控制地從獠牙間滴落,腐蝕著腳下的骸骨!
“歸爾部族。”
曦和的聲音再次壓下沸騰的獸潮。
“礪爪磨牙。”
“靜待…”
“吾之號令!”
如蒙大赦,又帶著對血肉盛宴的無限渴望,萬妖再次叩首,隨即如同退潮的洪流,壓抑著低吼,迅速而有序地退散。
巨大的身影撞開濃霧,消失在骸骨山脈與沸騰血沼深處。只留下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與硫磺氣息,以及巖漿湖永不疲倦的咕嘟聲。
窮奇巨大的頭顱微微側轉,琥珀獸瞳看向背脊上的曦和:
“吾主,妖心已聚,何故蹙眉?”
曦和熔金的豎瞳深處,映著退散妖潮中那些最強大的背影——赤血牛王、地龍妖主、九首狼皇…它們的氣息在窮奇的威壓下如同風中燭火。
“它們中最強者的實力僅僅等同于人族煉虛、化神。”
曦和的聲音帶著冰冷的評估,
“東華神州,悟道境十尊,煉虛、大乘修士不下數(shù)百。”
他龍爪輕叩窮奇堅硬的脊骨,
“此等妖軍,于悟道面前,不過炮灰。”
窮奇眼中貪婪的幽光一閃:
“若欲速成…唯有一法。”
它舔了舔森白獠牙,
“擒人族高階修士,抽魂煉髓,以秘法灌注妖王體內(nèi),或可強提一階…然此乃飲鴆止渴,妖基不純,終生再難寸進。”
曦和眉頭鎖得更深,即便如此,于悟道境而言,依舊是螻蟻。
“東華悟道十尊,已現(xiàn)其九,最后那位幻墟宮主…”
曦和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忌憚,
“行蹤縹緲,其法詭譎莫測,恐為最大變數(shù)。”
骸骨祭壇陷入沉默。血月的光流淌在曦和的銀鱗上,折射出冰冷的光澤。
突然,他豎瞳中閃過一絲異芒:
“洪荒四兇,余者何在?”
窮奇龐大的身軀不可察地一僵,隨即發(fā)出沉悶低吼:
“饕餮…早已被人皇斬于首陽山下,妖丹煉作了鎮(zhèn)界碑!畢方…”
它瞥了一眼曦和,
“其蹤您當比老奴清楚。”
“梼杌。”曦和直接點破。
窮奇琥珀色的獸瞳深處,一絲陰霾與算計飛速掠過。它故作沉重地嘆了口氣:
“主上可知,人間予梼杌何名?”
“傲狠、難訓。”曦和接口。
“然也!”
窮奇聲音拔高,帶著刻意的激憤,
“梼杌之能,弱吾半分。然其性…寧碎妖丹,不折傲骨!寧受萬載封印之苦,亦不肯低頭半分!”
它頭顱轉向曦和,獸瞳中閃爍著“真誠”的憂慮,
“恕老奴直言,縱知其蹤,主上亦絕無可能令其臣服!強取…恐遭反噬!”
曦和覆蓋著鱗片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你越是如此說……吾便越要…會會這‘傲狠’!”
窮奇心中狂喜,面上卻作惶恐狀:
“吾主三思!梼杌兇頑,其封印之地更是…”
“帶路。”曦和的聲音斬斷一切,不容置疑。
“…遵命。”窮奇垂下頭顱,巨大的翼膜猛然展開,卷起硫磺颶風。它心中卻在獰笑:
去吧!去觸碰那柄斬殺了饕餮的人皇劍!那才是你永恒的墓地!
窮奇載著曦和降臨之地,非山非海,而是一片凝固的“劍域”。
腳下是光滑如鏡,呈現(xiàn)出冰冷琉璃質(zhì)感的巨大平面,延伸至視野盡頭。
無數(shù)柄形態(tài)各異的半透明古劍虛影,如同墓碑般倒插在這片琉璃大地之上,劍身流淌著淡金色的符文,散發(fā)出肅殺而堂皇的威壓。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斬斷萬法的鋒銳之意,連空間都仿佛被切割成無數(shù)細小的碎片。
這片劍域的中心,矗立著一座純粹由劍光凝聚而成,高達數(shù)百丈的菱形水晶囚籠。
囚籠晶瑩剔透,內(nèi)部封印著一頭形似巨虎卻生有獠牙野豬頭的兇獸——正是梼杌!
它渾身覆蓋著鋼針般的漆黑長毛,四爪如鉤,一條覆蓋著骨刺的蝎尾在身后煩躁地甩動,每一次抽擊都讓水晶囚籠泛起漣漪般的金光。
此刻,梼杌正用它那野豬般的頭顱,瘋狂地撞擊著水晶壁障,發(fā)出沉悶如雷的轟鳴。那幽藍的獸瞳中燃燒著永不熄滅的暴怒與瘋狂。
“窮奇?!”
梼杌撞壁的動作猛地停住,它透過水晶壁,死死盯住窮奇和它背上的曦和,
“你竟也做了他人的坐騎?!沒骨氣的軟腳貓!洪荒四兇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它狂怒謾罵,唾沫星子噴在水晶壁上,
“帶著你的新主子滾!老子就是被煉成灰,也絕不低頭!”
窮奇被罵得鬃毛倒豎,琥珀獸瞳兇光爆射,卻礙于曦和在側,只能發(fā)出一聲憋屈的低吼。
曦和卻無視了梼杌的辱罵,熔金豎瞳凝視著封印的核心——囚籠頂端,懸浮著一柄樣式極其古樸的長劍,外觀平凡到像是由最普通的青銅鑄造。
劍身毫無光華,甚至有些斑駁,但一股凌駕于天地萬物之上,統(tǒng)御八荒**的煌煌帝威,如同實質(zhì)般籠罩著整片劍域!
人皇劍!斬殺饕餮,封印梼杌的圣器!
窮奇按捺住心中的狂喜與期待,故意嘶聲道:
“吾主!您看!此獠冥頑不靈!更有人皇劍鎮(zhèn)守!強破封印,必遭…”
它的話音未落,曦和已從它背脊上飄然而下,踏上了那片琉璃劍域。他一步步走向那萬丈水晶囚籠,走向那柄仿佛在沉睡的青銅古劍。
隨著曦和的靠近,那柄沉寂的人皇劍,劍身之上,極其細微地…嗡鳴了一聲!
嗡——!
聲音輕微,卻如同開天辟地的第一縷道音,瞬間傳遍整個劍域!無數(shù)倒插的劍影虛影齊齊震顫,發(fā)出清越的劍鳴,仿佛在朝拜它們的君王!
曦和恍若未覺,已行至囚籠之下。他伸出覆蓋著銀鱗的龍爪,緩緩探向那水晶壁障的核心封印節(jié)點。那里,正是人皇劍意最盛之處!
仿佛感應到“褻瀆”的臨近,人皇劍驟然爆發(fā)出如金烏般的煌煌金光!
一道蘊含著裁決萬物意志的恐怖劍芒,撕裂空間,帶著湮滅一切的威能,朝著曦和當頭斬落!
其勢之快,其威之烈,讓窮奇眼中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成了!只要曦和一死,那認主契約也隨之作廢,自己將重獲自由!
梼杌也瞪大了獸瞳,等待著這個不知死活的長蟲被斬為齏粉!
然而,就在那毀滅劍芒即將觸及曦和額前龍角的剎那........
異變陡生!
曦和識海最深處,那被無邊妖力與恨意冰封的,屬于“張曦和”的一縷微不可察的人性本源,仿佛受到某種至高無上的召喚,極其微弱地跳動了一下!
嗡——!!!
人皇劍斬落的煌煌劍芒,如同撞上了無形的壁障,在曦和頭頂三尺之處,驟然凝滯!
緊接著,在窮奇和梼杌驚駭欲絕的目光中,那足以斬滅真仙的恐怖劍芒,非但沒有落下,反而如同溫順的河流,驟然分解、流淌!
化作億萬道溫暖的金色光流,如同歸巢的倦鳥,帶著一種孺慕般的親昵,絲絲縷縷,纏繞上曦和探出的龍爪,順著他覆蓋銀鱗的手臂盤旋而上,最終盡數(shù)沒入他的眉心!
沒有傷害,沒有排斥,只有一種源自血脈最深處的共鳴與接納!
水晶囚籠頂端的青銅古劍,發(fā)出一聲悠長而滿足的清鳴,劍身上斑駁的銅銹仿佛都褪去了幾分,流露出古樸而威嚴的本相。
那籠罩劍域的恐怖威壓,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種溫和而宏大的守護之意。
曦和覆蓋著銀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平靜地,將那只纏繞著金色光流的龍爪,輕輕按在了水晶囚籠的核心封印節(jié)點上。
咔嚓。如同琉璃碎裂的輕響。
萬丈水晶囚籠,連同上面流淌的金色符文,如同陽光下的冰雪,無聲無息地消融瓦解。
束縛了梼杌數(shù)千年的封印......破了。
窮奇呆立原地,琥珀色的獸瞳瞪得滾圓,里面充滿了極致的震驚、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它巨大的身軀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看著那沐浴在金色光流中,如同人皇再臨的銀龍身影,一個讓它靈魂都在顫栗的念頭瘋狂涌現(xiàn):
“他…究竟…是誰?!”
脫困而出的梼杌,那充滿暴戾與瘋狂的琥珀獸瞳,第一次褪去了兇性,死死盯著曦和眉心那尚未完全隱去的金色印記,巨大的身軀竟不由自主地…微微屈下了前肢。
血月之下,劍域之中,唯余人皇劍的余韻在無聲低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