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才說出口,剛剛才稍微冷靜了些許的朱元璋額頭上頓時又綻起了青筋。
胸腔里頭的怒火,那更是控制不住地重新燃燒。
李暄說他徇私勉強還能忍一忍,畢竟確實是實話,他為了自家的血脈,做了相當多不該做的事情。
殘殺功臣也好,包庇藩王也罷,皆是注定會為后人所詬病的行為。
朱元璋雖說好面子,但并非喜歡掩耳盜鈴之人,他其實很清楚,這些事兒即便李暄不說,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挑明了,其實也沒什么。
可李暄竟是抨擊他剛愎自用!
朱元璋承認自己稱帝之后手段確實殘忍,血腥,可他很自信自己絕非昏君!臣子的意見只要有道理,他都能聽的進去!他剛愎自用?這是**裸的污蔑!
“李暄這個混賬東西!莫非為了尋死,已經開始胡編亂造了?我剛愎自用?開什么玩笑!我要是剛愎自用,他早死一萬回了!瞧瞧他搬弄的是非——李善長舊事暫且不提,可海禁之策、列東瀛為不征之國,何錯之有?此等言語,簡直毒舌攪是非,無中生有欲加罪!荒唐透頂!”
這次,不僅是朱元璋了,哪怕是奉天殿之中的文武百官也沒有幾個贊同李暄說的話。
朝中那群文官,已經皺著眉頭議論了起來。
“李暄這番言論,實屬荒謬!”
“他罵陛下徇私,我敬他直言敢諫,是條漢子!可他說陛下剛愎自用,怎么想都有些過了,除開宗室的事兒,鮮有事情陛下會不納我等諫言。”
“李暄還提起了海禁,列東瀛為不征之國兩件舊事,在下無論如何想,都沒明白此二策有何問題,要我說,剛愎自用的是李暄才對,仗著自己有點本事就自以為是,當著我等之面信口雌黃!”
“… …”
“李先生都說了些什么啊?”藍玉也是驚的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沒法理解朱元璋剛愎自用是怎么一回事,海禁,列東瀛為不征之國又是怎地一回事。
不過,在經歷了之前幾次的“反轉”之后,藍玉對李暄的崇拜,信任程度早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他僅僅是露出了片刻的困惑表情,眼神就再度變得堅定了起來:
“這話看似荒唐,可李先生這樣說肯定是有理由的!只是我腦子太笨,理解不了李先生深遠的布局罷了!”
“海禁和列東瀛為不征之國,當時雖然整個朝廷都沒幾個人反對,包括我也在其中,不過,既然李先生說有問題,那就一定有問題!”話說著,藍玉不滿地抬頭看了眼朱元璋,心里嘀咕:其實,我當時就覺得不應該禁海,只是畏懼掉腦袋,所以才沒敢聲張罷了!是沒人覺得這兩件事有問題嗎?非也!只是不敢提出來罷了!嚇的滿朝文武不敢忤逆自己的意見,和不納諫言有什么區別?假如皇上脾氣能和唐太宗一樣好,那我當時肯定會當面反對!李先生說的沒錯,皇上真是剛愎自用!
想到這里,藍玉又轉頭看了眼李暄,他豎起耳朵,心情變得激動了起來,他有種預感,李暄突然罵朱元璋剛愎自用,和救他是有所聯系的!或許,下一句話就會和徐輝祖說的那樣,悄悄給他“暗示”!
而與此同時。
朱元璋盯著李暄,目光再度變得冰冷了起來。
剛剛那么一瞬間,他險些沒忍住直接下旨,將李暄丟進詔獄里頭。
可話到嘴邊卻又忍住了。
自李暄嶄露頭角開始,所說的話或猖狂,或荒唐,但沒有一次是在胡言亂語。
這次,真的會例外嗎?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保持平穩,開口問道:“李暄,你為何說咱禁海,將東瀛列為不征之國是錯的?前者倒也罷了,咱承認,確會存在一些隱患,可后者有何問題?你能說出點門道也就罷了,可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咱會讓你死的很慘!”
李暄聞言頓時大喜。
要的就是這句話!
要的就是這個態度啊!
對味了,一言不合就要噶人全家,這才是朱元璋嘛!
不過,李暄有了之前幾次翻車的經歷,深知香檳不能半路開的道理。
于是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便準備將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丟到朱元璋的頭上:
“陛下曩者定東瀛為‘不征之國’,當是慮其遠隔重洋,地寡物貧,征伐徒靡帑餉,而無尺寸之利可圖耳?”
朱元璋點頭道:
“正是如此。”
此時,憋了許久的黃子澄忽然站了出來,冷哼了一聲說道:
“李暄!此事經滿朝文武廷議公決,已然論定,汝竟敢妄言其謬,誠可謂貽笑大方!豈汝一人之智,竟凌駕于百官之上乎?爾斥陛下剛愎,殊不知剛愎自用、僭稱圣明者,正是爾躬!”
李暄掃了眼黃子澄,本還有些喜悅,因為他罵自己是好事,可只要想起陳伯的事情,李暄心里就覺得惡心,目光顯得相當鄙夷,隨后,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光顧著罵朱元璋了,差點忘了其他人!奉天殿里的這群人,可也是自己求死路上的大好盟友啊!
念及于此,李暄當即譏笑道:
“井蛙不可語海,夏蟲不可語冰,汝乃井蛙,安知天下之變?你看不出此事有何問題,再正常不過。”
"至于朝中諸公,某以為,大抵可剖為兩流:一者,誠謂列東瀛于不征乃萬全之策。此輩才具鄙薄,目睫自窺!實與爾及皇孫允炆同屬糞土之墻,終不可圬!
二者,明知其弊而緘舌。此中復分二端:一則心術既邪,其行必奸!雖洞若觀火,然為保私利,飾默佯聾;二則畏君如虎,怯若寒蟬!縱察其失,恐觸天威,故效鼯鼠之藏形。前者,乃是當除之而后快之奸佞,日后最好將自個藏的嚴嚴實實,否則定有九族誅滅之日!后者,則形同槁木死灰之朽物!身膺臣職,竟為保頭上烏紗而蔽圣聰,此等行尸走肉,茍活徒辱衣冠!不如引頸濺血,以謝天下!
列不征之國若此,禁海事則尤甚于此!"
一邊說,李暄還一邊轉頭朝其他人看,那眼神,要多鄙夷就有多鄙夷。
就差沒把罵你們全是廢物寫臉上了。
惹的一眾人臉上青紅相接,恨得咬牙切齒:
“李暄!你放肆!”
“爾安敢如此污蔑朝中文武?”
“臣伏請陛下,立誅此僚!”
“… …”
朱允炆更是氣的渾身發抖。
他給李暄罵了半天,忍耐早就已經到了極限。
如今,見滿朝文武都站在了李暄的對立面。
剛剛才被朱元璋罵沒的膽氣頓時又漲了回來。
“皇爺爺!李暄不僅辱您,更辱滿朝文武!今日若不殺他,何以平眾怒?”
此時。
朱元璋低頭看著奉天殿里頭的文武百官。
也不知道為什么,剛剛還要從眼里噴出來的怒火,忽然就平息了一些。
該怎么形容這種感覺呢?
一個人被老師責罵,罰站,會特別的尷尬。
可要是有一群人陪著,非但不會覺得尷尬,反而會覺得十分有趣。
現在的朱元璋就是類似這樣的心態:李暄這家伙,倒是挺有意思的,惡心咱的同時,還不忘記惡心滿朝文武。
他看著底下給氣紅溫的文武百官,莫名覺得有些喜感。
不過,這種情緒也只是存在了片刻罷了,只是,這一次的憤怒沒有之前那么純粹,朱元璋好奇,李暄如此信誓旦旦的底氣是什么?
“肅靜!”朱元璋大喝了一聲,說道:“李暄,你罵咱剛愎自用,又將滿朝文武貶的一文不值,今日若是不能把這件事說出點門道來,咱定不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