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
李暄笑著招呼二人坐下,然后竟真爽快地與他們喝了起來,且全程未提半句公事。
直到酒過三巡,飯過五味時,李暄眼中方才閃過了一絲狡黠的目光,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道:
“兩位老哥兒,你們替皇上辦事,在鄉(xiāng)里想必是風光無比吧?”
此時,兩個錦衣衛(wèi)力士雖然沒醉,但已是微醺,加之一同喝過酒,與李暄有了些許的兄弟情誼,便沒有對這突如其來的發(fā)問抱有什么警惕,只覺得是很正常的聊天,于是便毫無防備的將心里話說了出來:
“嗐!李先生哪里曉得,在鄉(xiāng)里看著光鮮,四鄰八舍眼熱得緊,可這風光都是面上糊的紙!一戳就破?。 闭f話的人叫做王五,他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李暄故作吃驚,道:“這是怎么個說法?愿聞其詳?!?/p>
王五嘆著氣說道:“說起來,都是一把辛酸淚??!我們雖然是在給皇上辦事,但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人物,說白了,也不過是任人驅(qū)使牛馬罷了,被衛(wèi)所里堂上官騎脖頸拉屎,鎮(zhèn)撫司檔頭當街抽腮幫子,都是家常便飯,甚至僅僅如此,都還算運氣好哩!運氣若是不好,就比如前些日子衛(wèi)所里的一個兄弟,當值的時候遇見了張?zhí)O(jiān),那該死的閹人說他右靴底沾了柳葉,臟了天子腳下的地,然后您猜怎么著?掌刑的蟒鞭抽的比車轱轆轉(zhuǎn)的都快!差點沒給人都抽死了!”
王五趁著酒勁,越說就越是激動,他一巴掌下去險些沒把桌子都拍爛,憤憤不平地說:“這其實就算了!這年頭活著都不容易,受點委屈也沒什么,但他娘的朝廷支的甚么鳥俸祿?就他娘一石米!折銀后實際到手只有三四錢,還不夠塞牙縫的呢!前街米鋪的伙計,瞧見他家黃狗啃的精肉包子沒?那油汪汪的餡……嘿!比俺家灶王爺享用的還體面!”
王五身邊的另一個兄弟,名喚周六小,顧名思義,是家里最小的老六,他聽著王五的話,那叫個感同身受啊!眼淚都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李暄連忙拿了一塊布遞給他:“誒,兄弟,怎么還哭了呢?”
周六小接過布擦掉眼淚,有些哽咽的說:
“每月那幾錢折色銀,買米都不夠篩眼漏的!我兢兢業(yè)業(yè)在鎮(zhèn)撫司當差整八載,可家里錢串子比詔獄的地磚還干凈!”他猛灌一口濁酒,喉結(jié)在刀疤上打顫:“本原想著窮命認窮命,啃著麩皮餅也能熬...偏生家崽子撞了瘟神!
為了湊那救命錢,我把親戚家都借了個遍!結(jié)果那些賭咒掏心肝的兄弟,聽聞借銀錢,跑得比韃子騎兵還快!我是一文錢都借不來,最后只好變賣家財,連老娘杉木棺都劈了填藥罐,就指望著那臭小子的病能有所好轉(zhuǎn),可奈何天意弄人,灌了三十副黃湯不見好,銀子斷炊那日孩兒眼里的光,就跟詔獄熄的火把似的...噗嗤,沒了!
我把老母親的棺材本都用了,可還是救不了娃兒,我可真是個畜生??!北鎮(zhèn)撫司的烙鐵怎不先熔了我這副人皮囊?”
話說著,周六小掄起巴掌就狠狠地抽自己耳光。
這力度之大,一巴掌下去竟是把自己的牙都給抽掉了出來。
李暄給嚇了一大跳,連忙安慰道:
“此乃天意弄人!非你之過??!何必如此自責?”
周六小哽咽著說:
“哪能和我沒關系呢?我若是能爭氣一些,在錦衣衛(wèi)里頭爬的高一些,些許就用不著典當了老母親的棺材,也可以救的了娃兒?!?/p>
“嗐!老哥啊,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我家其實也沒比你好到哪兒去,這光景啊,比那漏雨的茅棚強不了多少,前日我爹摔折了腿,剛攙到回春堂門檻,老郎中捻著山羊須說要三錢銀子的接骨散!
我爹一聽這話,瘸著腿就往回蹽,比受驚的驢騾還快!嘴上還哄俺:“破皮小傷,嚼把草灰就好...”,當時俺杵在當街像根拴馬樁,牙關咬得腮幫子發(fā)酸——愣是憋出個屁來!一個字都沒敢說??!
直娘賊!真當老子是睜眼瞎?爹分明是怕我學西街李二為了給老母親治病傾家蕩產(chǎn)!我那時候,特別想一把把爹給拉住,強行給他送回去看大夫,可,我那嘴,愣是張不開啊!若是把這些銀子都給爹治病去了,一家老小只怕連吃飯都難,你是不孝子,我也是!得多畜生,才能對家中老夫的病視而不見?哎!我也該打!該打!”
話說著,王五竟也伸手抽起了自己的耳光。
一旁的李暄都看傻了。
想阻止,可說什么這兩人都不聽,就是一個勁的狠狠打自己。
邊打還邊哭。
他今個兒出獄之后誘惑這兩人來一起喝酒,目的其實很簡單。
要想繞開朱元璋悄悄出海,那么,就必須得解決始終盯著自己的那兩個錦衣衛(wèi)暗哨。
而想要解決他們,靠蠻力肯定是不行的。
只會適得其反。
所以,必須得智取!
而李暄思前想后,制定出了一系列的計謀。
這計謀的第一步,便是拉攏這兩個盯梢自己的錦衣衛(wèi)!
這事情不能著急,得一步一步來。
于是。
李暄便想出了請他們喝酒,套一套他們的話,問出他們家里頭的情況。
以便做出針對性的安排。
可李暄完全沒想到這兩人幫皇帝辦事。
日子過的居然能這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