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肇把工具都擺好,看著土泥墻的家,第一次產生了自卑的情緒。
想到農莊里見到的那個姑娘,他這樣的人,或許連做夢的資格都沒有。
秦肇并非秦家人,他是秦母用二兩銀子在縣城買下的勞動力。
與秦母的親生兒子秦岱不同,他沒機會去念私塾考功名,家里大事小事還都是他干,無論是下地種田還是上山打獵,又或者洗衣做飯、砌屋修繕。
但秦肇從未抱怨過,因為他很感激秦母能將他從拐子手下買回去,還給了他全新的名字與身份。
所以秦母病逝后,他主動擔起了照顧當時仍然年幼的秦岱,并打獵賺錢支持他繼續考功名。
而秦岱也不負所望,年僅十五就考上了秀才,備考三年如今已進城準備參加今年的鄉試。
都說長兄如父,秦肇與秦岱雖無血緣關系,但從小相依為命,感情比親兄弟還要好得多。
秦肇自問從未嫉妒過秦岱,但此刻他有些羨慕他能夠讀書考功名。
但凡他是秦岱這樣的讀書人,或許他都有勇氣嘗試去追求她,可他只是村里的一個普通獵戶。
秦肇甩了甩頭,把腦海中不切實際的念頭都甩出去。他麻利地將屋里屋外都收拾了一遍,又走到后院去喂雞。
雨還在下,雞群擠在簡陋的棚子里咕咕叫著。
秦肇撒了把谷子,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幾個雞蛋上。
他突然想起今天去幫忙修屋頂時瞥見的農莊,空蕩蕩的,連片像樣的稻田都沒有,更別提葷腥了。
秦肇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雞蛋一個個撿起來。猶豫了片刻,他又從雞籠里抓出一只最肥的母雞,利落地宰殺放血。
披上蓑衣,秦肇把雞蛋和殺好的雞揣在懷里,冒著雨又出了門。雨中的山路泥濘難行,他卻走得飛快,生怕懷里的東西被雨水打濕。
農莊的輪廓在雨幕中若隱若現。秦肇放慢腳步,觀察了一會兒。
兩位嬤嬤在各自正屋,他繞到后面,找到了明玥住的那間小屋。
窗戶開著一絲縫隙,秦肇的心跳突然加快。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敲了敲窗欞。
屋內,明玥正在整理潮濕的稻草,聽到聲響嚇了一跳。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窗戶,壓低聲音問:“誰?”
“是...是我。”秦肇的聲音透過雨聲傳來,“今天送姜湯的...”
明玥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窗縫開大了一點,冷風夾著雨絲灌進來,她看見秦肇渾身濕透地站在窗外,蓑衣下的懷里似乎抱著什么東西。
“明玥姑娘...”秦肇局促地往前湊了湊,從懷里掏出用油紙包好的雞和雞蛋,“這個...給你...”
他擔心她不放心,又拆開油紙包,露出里面還帶著血水的雞肉和幾個完好的雞蛋。
明玥愣住了。
這個年代雖不是荒年,但肉蛋還是極為珍貴的,尋常人家也就逢年過節會殺雞宴客。
她看著油紙包不知該不該接,“秦大哥,這...這太貴重了...”
秦肇卻已經把油紙包放窗邊,往后退了兩步,雨水順著他的蓑衣往下淌,“不貴重,家里養的多。”
他轉身要走,目光不經意間透過打開的窗戶,看清了屋內的景象。
簡陋的土屋內,只有角落里擺著一張搖搖欲墜的木床,上面鋪著灰撲撲的稻草,連床像樣的被褥都沒有。
秦肇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他從小吃苦,住過比這更破的屋子,可一想到那個如珠似玉的姑娘要住在這樣的地方,胸口就像壓了塊大石頭。
“你快回去吧,別淋壞了。”明玥小聲說道,伸手要把窗戶關上。
秦肇突然上前一步,“等等!”
他聲音有些著急,“明姑娘還需要什么?我...我下午要去鎮上...”
明玥怔了怔,她初來乍到的確缺很多東西,但她身上分文沒有,現在又收了他送的食物,更不好開口討要了。
她搖了搖頭,“不用了,這些已經很...”
說到一半,遠處突然傳來李嬤嬤的喊聲,“你跟誰說話呢?”
秦肇臉色一變,匆忙壓低聲音,“我晚些再來。”說完便轉身消失在雨幕中。
明玥手忙腳亂地收起油紙包,還沒來得及關窗,李嬤嬤就已經推門而入,“下大雨的開什么窗?咦,這是什么?”
李嬤嬤拆開油紙包,看著里面的東西,表情從驚訝變成了然,“是今天給你送姜湯的小子送的?”
明玥沒想瞞她,點了點頭。
“行吧,晚上我給你煮了吃。”李嬤嬤收了起來,走前又叮囑了一句,“你可別因為些蠅頭小利就被這些鄉里人哄了去。”
秦肇從農莊出來后,摸了摸身上的錢袋,徑直朝鎮子跑去。
雨天鎮上的集市人不多,他直奔布莊,挑了些軟和的棉布和衣裳,又去雜貨鋪買了嶄新的被褥,最后在藥鋪稱了些治風寒的藥。
等雨停了,夜幕降臨,秦肇背著鼓鼓囊囊的包袱,再次來到農莊。
她住的那屋里窗戶透出微弱的燈光。
“明姑娘...”秦肇隔著窗戶輕聲喚道。
明玥正愁這地方沒法洗澡,乍然聽見窗外秦肇的聲音,納悶他怎么又來了。
她推開窗戶,秦肇見到她,忽然把包袱從窗子一樣樣遞進去,“這是棉布,可以當床單...這是被褥...這是...”
明玥看著不斷遞進來的東西,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當秦肇遞進來一包治風寒的藥時,她終于忍不住了,“秦大哥,這些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秦肇的手僵在半空,聲音低了下去,眼神黯淡,“姑娘可是嫌棄?”
“不是!”明玥急忙搖頭,“只是我如今這般處境,沒什么能給你的,不值得你這樣…”
“值得。”秦肇突然抬頭,黑亮的眼睛直視著她,“明姑娘值得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