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周家三口”(實則陸寒舟、蘇黎、沈青棠)被那位錢進(jìn)士像揮蒼蠅一樣打發(fā)走了,三人如蒙大赦,腳底抹油,在焦土瓦礫間七拐八繞,一溜煙兒地扎進(jìn)了東南角那片更為破敗、原本是鏢師趟子手居所的廢墟里。
待確認(rèn)身后那咋咋呼呼的查案聲浪已遠(yuǎn),蘇黎瞬間卸下了那副潑辣外衣,腰不叉了,臉不橫了。
她反手揉了揉陸寒舟肩膀上剛被她拍狠了的位置,嘴角一撇:“喂,剛才那一掌,夠勁兒不?”
這捏的力度,也多少帶了些私人恩怨。
陸寒舟抱著沉甸甸的破爛包袱,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被拍得生疼的地方,又摸了摸之前被踹的腰,哭喪著臉道:“姑奶奶!您這‘大姑姐’下手是真狠!差點沒把我魂魄拍出竅!力道?我現(xiàn)在半邊背還是麻的!”
他學(xué)著剛才在錢進(jìn)士面前的窩囊樣,“俺…俺爹要知道他兒子被人這么往死里拍,得氣得從土包里爬出來找您討說法……”
蘇黎斜睨他一眼,冷哼道:“戲要做足。再說,又死不了!你對青棠動手動腳的賬還沒找你算呢。”
陸寒舟:“我……”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心里頭那點意猶未盡的小回味沒敢露出來。
沈青棠噗嗤一聲笑出來,之前那副病弱怯懦的模樣也收斂了大半兒,只剩眼底深處的隱憂未散。她沖蘇黎笑:“師姐威武。”話剛說完,又忍不住咳了兩聲,這次倒不全然是裝的。
陸寒舟看著沈青棠蒼白的臉色,想起那纏身的紫鱗砂,心頭那點被拍的怨氣瞬間散盡,只剩擔(dān)憂:“娘……,沈姑娘,你沒事吧?這地方邪性,氣味沖得很。”
沈青棠擺擺手,深吸一口氣,壓了壓胸口那股子惡心煩悶。
她抬眼掃了圈這破地兒——燒得只剩骨頭架子的土墻,東倒西歪的石磨盤,烏漆嘛黑看不出原樣的鍋碗瓢盆碎片。可她眼神不再空茫,反而亮得驚人,像一下子找準(zhǔn)了目標(biāo)。
“無妨,這點污穢,還撂不倒我。”她微微閉目片刻,像是調(diào)動了全部的心神,驅(qū)散不適,再睜眼時,目光已如炬,口中念念有詞:“乾位斷梁,坤方塌了…土灶位置應(yīng)在丙午向…雜物堆在……兌位……找到了!”
她腳步輕巧得像只貓,繞過一地碎陶片,蹲在一堵垮了大半、只剩個歪斜墻角的矮土墻前頭。墻角糊著厚厚的灰燼和燒焦的土渣,看著平平無奇。
沈青棠一點兒也沒嫌臟,伸出兩根手指,在墻角沾滿焦灰的地面某個點上細(xì)細(xì)摸起來。那動作,像是在感受什么常人摸不出的門道,細(xì)膩而專業(yè)。
兩個外行人——陸寒舟和蘇黎面帶詫異地守在她身邊兩側(cè),警惕地留意著四周動靜,尤其是錢進(jìn)士可能再次出現(xiàn)的方向。。
“就這兒了。”沈青棠聲音壓得很低,手指停在一塊半陷在土里的、看著跟邊上石頭沒啥兩樣的石板邊兒上。她手指頭按著石板的紋理,用一種奇特的節(jié)奏,不輕不重地敲了幾下。
篤、篤篤、篤篤篤……
聲音悶悶的。沈青棠卻屏住了呼吸,指尖下感覺到一絲極其輕微的震動。
咔嚓。一聲輕響,微不可聞。
蘇黎和陸寒舟瞬間繃緊了神經(jīng)。
卻見那塊原本嚴(yán)絲合縫的石板邊緣,竟然悄無聲息地向內(nèi)陷下去一絲!
沈青棠眸中光芒一閃,不再猶豫,手指發(fā)力,扣住那微小縫隙猛地向上一掀!
一塊厚實的石板竟被她單手輕松掀起,露出下方一個黑洞洞、僅容一人勉強(qiáng)鉆入的狹窄入口!
一股更加陰冷、帶著濃重腐朽味道的氣息撲面而來。
“找到了!”沈青棠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
“厲害呀娘子,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娘子倒是喊得愈發(fā)順口了。
沈青棠聽到陸寒舟稱呼先是一愣,作勢要打他卻也沒下手,“剛才與那草包進(jìn)士周旋處,有影閣的獨特記號,應(yīng)是堂主在幫我們!”
“順風(fēng)堂主?!那記號豈不是被錢金寶發(fā)現(xiàn)了?”
“我把它踩爛了,那草包進(jìn)士發(fā)現(xiàn)不了。”
三人對視一眼,蘇黎低聲道:“我在外面守著,你倆小心!”她身形微動,像一縷輕煙般飄到附近一處更高、視野更好的斷壁殘骸后,整個人氣息收斂,目光掃視四方,尤其是遠(yuǎn)處錢進(jìn)士那個方向。
陸寒舟看著黑漆漆的洞口,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真、真下去?”他探頭往里瞅了瞅,里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那腐朽的氣味讓人直皺眉。
“當(dāng)然!都到門口了還能退回去不成?”沈青棠瞪他一眼,從袖中取出一個精巧的小火折子,“啪”一聲點亮,火苗跳躍,照亮了她認(rèn)真的側(cè)臉,“你殿后還是我探路?”
陸寒舟看著那跳動的火苗,再看看沈青棠纖弱卻透著執(zhí)拗的背影,一咬牙:“自然是小生…呸,我來保護(hù)娘子探路!娘子您當(dāng)心腳下!”
蘇黎聞言,瞪了陸寒舟一眼,“管好自己!”指了指自己藏在腰間的軟鞭警告陸寒舟。
沈青棠:幸好臉上抹的灰還在!她沒再說什么,小心翼翼地矮身,借著火折的光亮,當(dāng)先鉆入了那幽深狹窄的入口。陸寒舟深吸一口氣,也連忙跟了進(jìn)去。他貓著腰,緊跟在沈青棠身后,狹窄的通道里,她身上淡淡的原有體香混著藥草清香,若有若無地縈繞在鼻尖。
臺階很短,只有七八級。
沈青棠舉著火折子緩緩下行,火光搖曳,空氣污濁得令人窒息。
臺階之下,是一個極其狹小的石室,四壁空空,積滿灰塵和蛛網(wǎng)。
只有在墻角位置,斜斜倒扣著一個半人高的樟木箱子——箱子表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焦黑灰燼,箱子一角被燒得烏黑變形,像是被從高處砸落又經(jīng)歷了大火炙烤,已看不出原本的木色。
兩人走近,空氣里那股焦糊惡臭更為濃郁。陸寒舟皺著眉扇了扇面前的灰塵:“這玩意兒……里面還能有東西?……”
沈青棠神色凝重,舉著火折子蹲在箱子旁邊,仔細(xì)檢查著鎖扣位置。箱子的鎖早已被燒毀,只剩下一個變形的鐵環(huán)殘骸掛在卡槽上。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沿著箱蓋邊緣摸索,試圖找到開合的縫隙。
“看這箱子,熏得都認(rèn)不出爹娘了。”陸寒舟皺著眉,用腳踢了踢那黑漆漆的箱體,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就算里面藏著金山銀山,怕也燒成灰了!”
陸寒舟話未說完,身后通道入口方向突然傳來一陣粗重的腳步聲和一道咋咋呼呼的、無比熟悉的嗓音:
“張三!李四!快!這邊有動靜,立功的時候到了!本官的神機(jī)妙算絕不會錯!肯定有寶……呃,有兇犯重要線索!”
“糟了!”陸寒舟臉色驟變,火折子的光暈在他驚愕的臉上一晃。他下意識就想沖向入口阻擋。
“別動!”沈青棠猛地按住他胳膊。
“待著!我來!”守在入口上方斷壁后的蘇黎冰冷的聲音瞬間壓下陸寒舟的沖動。
她沒有任何猶豫,在那“咣當(dāng)咣當(dāng)”的腳步聲幾乎踏碎入口上方的瓦礫時——她動了!
只見,那令錢進(jìn)寶和張三李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悍婦“周大丫”猛然從那斷壁后踉蹌?chuàng)涑觯苯幼蚕蛘谠噲D找線索的錢進(jìn)寶。
“哎喲俺滴個親娘誒!官爺救命!救命啊!!”蘇黎扮演的潑婦帶著哭天搶地的腔調(diào),精準(zhǔn)無比地一把薅住錢進(jìn)寶的胳膊,力道之大,差點把進(jìn)士大人拽了個狗啃泥。
“撒…撒手!你這瘋婆…”錢進(jìn)寶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搞得手忙腳亂,剛想發(fā)作,蘇黎已指著遠(yuǎn)處那片被燒得最厲害、黑漆漆形如鬼爪的炭堆方向,用盡平生“潑婦之力”凄厲嘶吼:
“僵……尸!綠毛的僵尸!就在那炭堆后面冒綠煙兒哩,張著嘴要吃人!俺那死鬼爹啊,定是他死不瞑目變僵尸來尋俺們不孝了。官老爺,您是文曲星!快救命啊!!”
“周大丫”聲情并茂,字字泣血,配合那因激動用力而憋得通紅的臉和涕淚橫流的假哭!
正舉著鐵棍準(zhǔn)備敲石板的張三李四瞬間僵住,兩人臉色瞬白,鬼神之說在底層差役心里分量可不輕!尤其在這尸山血海的廢墟里,聽著蘇黎那如夜梟啼血般的凄嚎!
錢進(jìn)寶顯然也被嚇得不輕,他猛地往后跳了一大步,差點撞倒李四,手里的“法器”破木棍都嚇掉了!嘴里哇哇亂叫:“僵…僵尸?!綠毛?!還冒煙?!!”
他手忙腳亂地胡亂揮舞著木棍,對著張三李四吼道:“廢物!還杵著?!快!快給本官去鎮(zhèn)邪,釘死他!本官重重有賞!!”
他一邊吼,一邊像驅(qū)趕雞鴨一樣推搡著兩個驚魂未定的手下,硬是把他們逼向了那片看著就瘆人的炭堆。自己則退后幾步,遠(yuǎn)遠(yuǎn)“督戰(zhàn)”,嘴里還念念有詞:“嘛哩嘛哩哄……祖宗保佑……急急如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