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傳 四十一章：橘子

霜骸堡壘號如巨獸的骨骸在虛空中漂流，艙內大部分空間都維持著最適合堡壘生命運行的低溫與沉寂。但蘇映雪偏愛的這處休息角廊，被波塞拉以深海魔藻構筑的能量法陣籠罩，隔絕了艦體核心的冰冷。

此刻，法陣核心區域，正上演著一場安靜無聲的奇跡。

一棵大約只及人高的、形態奇特的“橘子樹”扎根在溫熱的液態光壤上。這并非自然的造物，而是波塞拉抽取了蘇映雪記憶中故鄉橘園的暖陽氣息、結合堡壘的生命脈絡技術培育而成。樹干是溫潤如玉的晶化骨材，葉片則是深綠凝脂狀的凝膠，而枝頭點綴的十數顆“橘子”，皆是大小均勻如拳頭、閃爍著鮮活橙黃色澤的能量結晶球，內部流淌著濃縮清甜的冰藍“果汁”，散發出足以亂真的柑橘冷香。

陸昭明就站在這株奇妙的橘子樹下。

他高大的身影幾乎比這樹還高出一截，那雙翻涌著混沌魔霧的暗金豎瞳，此刻卻透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注。這份專注不再是死死黏在蘇映雪身上，而是落在枝頭懸掛著的那些“橘子”上。

他的目光從一顆沉甸甸的“果實”掃過另一顆，如同在檢閱最珍貴的寶藏。那專注的神情里，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虔誠的光芒。片刻之后，他終于選定了目標——那是一顆看起來個頭最大、橙黃色最飽滿圓潤的“橘子”，完美地掛在陽光法陣投射的光斑之下。

他沒有用那能碎裂空間的力量去強取。

那只布滿暗金魔紋、曾握緊離恨劍斬滅強敵的右手，此刻異常笨拙，卻又帶著一種小心翼翼、近乎呵捧的輕柔，伸向了那顆選定的果實。手指的動作慢得像怕驚擾了什么，輕輕攏住那冰涼圓潤的能量外殼。

然后，他開始用力。

力道很輕，似乎怕捏壞了。

再試，還是紋絲不動。

一次，兩次……陸昭明那張英俊卻寫滿迷茫的臉上，罕見的浮現了焦急和困惑的神色。喉嚨里開始發出沉悶的氣音：“唔……呃……”似乎想發出那個“橘”字，卻卡在喉嚨深處。他的魔氣隨著急切微微躁動起來，引得樹葉狀的凝脂微微搖晃。

終于，在嘗試了十幾次之后，他用了點力氣——只聽到輕微的“喀”一聲，那顆精心挑選的“橘子”從晶化骨材的枝頭被硬生生……掰了下來。

陸昭明愣住了，看看手里完好無損的果實，又看看光禿禿的那截樹枝，空洞的眼中似乎掠過一絲不解（好好的樹枝怎么斷了？）。

但這絲困惑很快就被成功的巨大喜悅沖散！他臉上瞬間綻放出一種單純的、近乎傻氣的燦爛笑容，雖然眼神依舊空洞，但那嘴角的弧度是真實的！他緊緊握住那枚冰涼圓潤、散發著清冷甜香的“橘子”，仿佛握住了最珍貴的戰利品，迫不及待地轉過身！

他的目光瞬間越過橘子樹，精準地鎖定了安靜盤坐在不遠處、仿佛正在調息的蘇映雪。

一步。

兩步……

陸昭明高大的身軀帶著一股急切的氣勢，跨過了那溫熱的液態光壤，直沖到蘇映雪面前。

蘇映雪似乎被他的動靜驚動，長睫微顫，冰藍色的魔瞳緩緩睜開，略帶“疑惑”地看向不速之客。

陸昭明根本等不及她詢問。他微微彎下腰，將那顆費了老大勁才得來的冰藍色“橘子”幾乎要塞進她手里！動作急切又笨拙，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他的眼神熱切而執著，嘴巴開合，無比努力地從喉嚨深處擠出那個模糊、沙啞，卻又異常清晰的字眼：

“橘——！”

緊接著，他像是怕對方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又迅速伸手指向蘇映雪微張的唇，更加急切地重復：“吃！映雪……吃！”

那雙翻涌著魔霧的空洞豎瞳里，此刻盈滿了最原始純粹的期盼、邀功和不容置疑的催促。他像找到了稀世珍寶就巴巴送到心上人眼前的雛鳥，又像個獻上辛苦捕獵成果等待夸獎的巨獸幼崽。

蘇映雪的眸光在他焦急的臉龐和那顆被魔氣大手捏得有點溫熱的冰藍“橘子”之間流轉。冰封的唇角再次難以察覺地向上彎起了微小的弧度，帶著一絲得逞的狡黠和濃得化不開的憐愛。她伸出僅存的左手，并沒有接過那顆橘子。

她纖細冰涼的手指，輕輕搭在了陸昭明握緊橘子的那只布滿魔紋的手背上。

入手灼熱依舊，甚至比平時更燙幾分，是急切情緒下魔氣的翻涌。

她的指尖輕柔而堅定地拂過那些虬結的紋路，帶著安撫的微涼。

在陸昭明更加困惑焦灼的目光（為什么不要我的橘子？）中，蘇映雪終于迎上他那寫滿“快吃呀”眼神的暗金豎瞳。

冰藍色的魔瞳中不再是戲謔，只剩下盈滿水光的、足以溺斃星辰的溫柔和專注。她緩緩傾身，以一種極盡虔誠的姿態，主動迎了上去。

柔軟的唇瓣，帶著一絲清涼的橘子冷香，如同初落的雪片，輕柔而堅定地覆上陸昭明那因為不斷催促而微微翕張的、灼熱的唇。

瞬間的冰涼接觸，讓陸昭明灼熱的氣息猛地一滯，身體如同過電般僵硬。

就在他僵住的剎那，蘇映雪的貝齒輕啟，舌尖帶著一股清甜冰涼的甘泉，如同最溫柔的撬棒，輕輕頂開了他無意識緊閉的唇齒壁壘。

一股濃縮了柑橘精華的清冽、甘甜、冰爽至極的“果汁”，便在這最親密的唇齒相接中，被不容抗拒地渡入了陸昭明的口中。

那冰冷的甘甜爆開的瞬間！

陸昭明空茫茫的暗金魔瞳驟然睜到極限！所有涌到喉嚨口催促“映雪吃”的模糊音節被這突如其來的冰涼甜蜜徹底堵了回去！翻騰混亂的魔息如同被投入滾水的積雪，霎時間消融四散，只剩下口中驟然爆炸的甘美和她唇齒間獨一無二的清冷幽香！

“唔……”一聲不似人聲的、帶著極致舒爽和巨大滿足感的低沉喘息，如同野獸被捋順了毛發的咕嚕，不受控制地從他喉間深處逸出。

蘇映雪并未立刻退開。她的唇瓣依舊貼在他灼熱唇上，感受著他身體的震顫，感受著他急促的喘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甜美沖擊而變得粗重卻順服。她的舌尖甚至在他失守的唇齒間極輕地、如同調皮的小蛇般掠過，將他唇上沾染的最后一抹橘子清香也勾回自己口中。

她最終才微微后撤少許。

咫尺之距，蘇映雪望著眼前這張依舊凝固在震撼中、魔霧翻涌都被甜蜜沖擊暫停的男人臉龐。他那雙空洞的暗金豎瞳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個完整的身影——是她，笑意盈盈，冰藍魔瞳盛滿醉人春水，眼睫上甚至沾染了親吻的水汽。

“甜嗎？”她輕聲問，氣息拂過他被吻得微涼的唇。那聲音如同浸透了蜂蜜的清泉。

陸昭明僵立著，口中那爆炸的冰甜余韻和她剛剛掠過的柔軟觸感如同烙印般深刻。喉嚨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發出一聲含糊的、帶著巨大滿足感的鼻音：

“……嗯。”

那空洞的眼神深處，似乎有萬千亂流正瘋狂撞擊著一層無形的冰壁，一簇小小的、但極為純粹的光，如同從萬丈深淵底部掙扎著浮起的水泡，悄然點亮在那片混沌的黑暗魔海之上。

波塞拉用深海魔藻構筑的能量法陣籠罩的休息角廊，成了堡壘內部一塊奇異的“綠洲”。模擬的暖陽并非自然光熱，而是由數顆懸浮的光源核心精準釋放的生命能量流，溫暖卻不灼人。

此刻，這片小小“綠洲”的中心，氣氛微妙。

陸昭明和蘇映雪對坐在一塊溫熱的玉石般骨質平臺上。陸昭明盤腿坐著，背脊挺直如松，高大得像是這片溫暖區域的守護神，只是那姿態過于緊繃。他暗金色的豎瞳依舊空洞，如同蒙塵的鏡湖，倒映著眼前唯一的風景：蘇映雪。

蘇映雪則側身坐著，修長的雙腿微微蜷起。她手里拿著一塊打磨溫潤光滑的骨片，上面刻滿了復雜的空間節點印記。纖白的手指緩緩拂過凹凸的紋路，另一只手臂的斷腕處被一層溫和的冰藍凝膠包裹，新生的經脈在適應魔氣灌體后的變化，帶來陣陣酥麻微痛。

她眉頭微蹙，冰藍色的魔瞳專注于骨片上的信息，融合魔氣帶來的邪異氣息在思考時化作一片沉靜冰海。

陸昭明的目光牢牢吸附在她微蹙的眉心上。

“嗯……痛？”他突然含糊地開口，沙啞的聲音比之前流暢了一點點，帶著一種純粹的擔憂，仿佛她眉心的每一條褶皺都牽動著他最核心的部分。那只布滿暗金魔紋的大手抬起，帶著小心翼翼的猶豫，笨拙地想要去觸碰她蹙起的眉心。

蘇映雪思緒被打斷，抬眼看他。對上他那雙充滿擔憂卻空洞依舊的眼睛，心頭被輕輕撞了一下。她沒有躲開那只帶著試探的大手，只是微微偏了偏頭，讓他溫熱的指尖恰好停在靠近她太陽穴的位置，沒有碰到眉心。

“不痛，”她聲音清冷，卻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在想事情。坐好。”

陸昭明似乎理解了“坐好”的意思，那幾乎要戳到她眉心的手乖乖收了回來，但眼神里的擔憂并未散去。他看到蘇映雪因為專注而擱在身側、按著骨片邊緣的左手，因思考而微用力時，指關節有些泛白。

幾乎是想都沒想，陸昭明那只收回的手，再次探了出去。這一次，目標明確——他沒有試圖再去碰她的臉，而是輕輕覆在了她擱在腿邊、支撐著身體的右手上（雖然她并未用右手，那只手只是虛放著）。

入手冰涼細膩，又帶著生命血液流動的溫韌感。

他的動作極其自然，帶著一種懵懂的確認，仿佛在說：我給你捂著，會不會好一點？

那只屬于離恨魔主的、能撕裂星辰的手掌，此刻卻只是異常輕柔地將她的右手包裹在自己灼熱粗糙的掌心之下。掌心熾熱的魔息本該霸道侵蝕，卻在此刻無比順從地只散發出穩定的暖意，溫暖著她微涼的手背。

蘇映雪握骨片的左手微微一頓。冰藍色的眸中閃過一絲漣漪，隨即涌上溫軟的暖意。她沒有抽手，反而任他的大手包裹著自己的右手，甚至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彼此接觸的皮膚更多一些。那指尖傳來的暖流，似乎真的順著肌膚，緩緩消解了她斷腕深處的微痛與修行中的滯澀，帶來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繼續閱讀骨片上的信息。唇角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然彎起一抹清淺溫柔的弧度。

陸昭明得到了無聲的默許，更加安心了。他的身體終于放松了一點，不再是僵硬的磐石，雖然依舊挺直。他不再試圖“干擾”她，只是那只溫熱的大手，就這么固執地、無聲地覆蓋在她冰涼的手背上。

時間在溫暖的“綠洲”里靜靜流淌，陽光核心模擬著日晷移動。

蘇映雪終于放下了那塊骨片。長舒一口氣，融合力量帶來的某種關隘似乎有所松動。她感到一絲滿意，身體也隨之松弛下來。

就在這時——

嗡！

一個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極其細微的能量波動從她微側的腰間傳來。那是霜骸堡壘配備的個人空間晶匣發出的提示——提醒她一個設定好的修煉結束舒緩程序即將開始。

幾乎是同時！

一直如同塑像般安靜守護、只提供“暖手寶”服務的陸昭明，那雙本來有些放空、只聚焦在她手背上的暗金豎瞳，猛地爆發出一種奇異的光芒！一種純粹的、孩童發現新玩具般的興奮光彩，瞬間沖淡了那翻涌的混沌魔霧！

“要！”他猛地抽回了一直捂著蘇映雪手背的手，身體激動得幾乎要跳起來。他指著她腰間那細微波動的來源點，像個發現了秘密寶藏的孩子，喉嚨里發出急促的、含糊卻充滿渴望的音節：“那個！好！映雪……好！”

蘇映雪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激動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哪個？什么好？”

陸昭明急得連比劃都忘記了，仿佛巨大的驚喜沖昏了他那本就不太靈光的頭腦。他干脆直接動手，高大身影如同小山般壓近，猿臂一伸，極其精準（卻依然帶著幾分蠻力和急迫）地一把掀開了蘇映雪腰間那類似鱗片結構的**防護罩，露出了里面一個小小的、內部流淌著幽藍星沙般碎光的骨球。

那是……一個由堡壘溫養系統自動生成、用于舒緩精神、帶有微弱致幻效果的美夢核心投影儀。

此刻，那投影儀的星沙碎光恰好完成了最后的組合，骨球外殼無聲滑開，一道柔和純凈、如同月光凝脂的微光光束瞬間投射而出，精準地落在蘇映雪正前方一米外的空地上！

光束瞬間化作一個極其逼真的、巴掌大小的幻影：

一只圓滾滾、毛茸茸、眼睛如同黑寶石、抱著比自己臉還大的松果、睡得香甜的“星域云鼠”幼崽！它的肚皮隨著呼吸均勻起伏，散發著溫暖的氣息和一種令人心安的、微弱的寧靜光環。

這是堡壘內部最高規格的“放松伴侶”投影！能撫平靈魂的焦躁，引導進入深度放松冥想。

陸昭明的興奮點找到了！

他不再理會蘇映雪，那高大的身軀帶著一股孩子氣的興奮，像個發現了心愛玩具的孩子，急切地蹲在了那光束前！他小心翼翼地伸出那只魔紋纏繞的手指，屏住呼吸，想要去碰觸那仿佛一觸即碎的、溫暖滾圓的“小肚子”。

“啊……”云鼠的幻影似乎被驚擾，發出一聲微弱可愛的嗚咽。

陸昭明的手指瞬間僵在半空！他眼中的興奮被巨大的擔憂取代，像做錯了事的孩子，立刻收回了手，緊張地看向光束上方——那枚骨球的微型投影核心。他空洞的眼睛里充滿了對“弄壞寶貝”的恐懼，身體僵硬地蹲在原地，急得喉嚨里發出呼呼的氣聲，眼神在光束投影和那核心之間來回焦急地瞟，仿佛在問：“它怎么了？是不是生氣了？”

蘇映雪看著眼前這一幕：一個高大威猛、魔氣隱隱的兇悍男人，此刻像個迷途孩童般笨拙地蹲在地上，對著一個虛擬的、打盹的毛絨云鼠幻影束手無策，急得滿頭大汗

所有的困惑瞬間化作了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最后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

笑聲如同冰泉叮咚，瞬間驅散了剛才的緊張氛圍。

陸昭明茫然地抬頭看她。

蘇映雪收起笑容，冰藍色的魔瞳里卻盛滿了比剛才那月華光束更溫柔的光芒。她站起身，走到陸昭明身邊，并未去觸碰那投影核心，而是學著他剛才小心翼翼的樣子，緩緩伸出自己僅存的左手食指。

她的指尖并未直接觸碰那虛幻的云鼠，而是在離那圓滾滾毛肚皮一尺遠的地方，極其輕柔地、虛空地上下晃動，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摸最嬌嫩的花瓣。

“噓……”她對著那只“星域云鼠”的幻影，俏皮地眨了下眼，然后才回頭看向陸昭明，聲音溫柔得能滴水，帶著一絲教導的語氣，“要輕……像這樣……看……”

投影光束似乎感應到了她指尖蘊含的、經過魔氣灌體后同樣強大的安寧意志，那“云鼠”的嗚咽聲消失，小小的身體更加放松，呼吸更沉了。

陸昭明空洞的眼睛瞬間亮了！像是看到了最神奇的魔法！

他不再猶豫，學著蘇映雪的樣子，也伸出自己布滿魔紋的粗大食指，屏住呼吸，笨拙地、無比小心地在空氣中——距離幻影一尺高的地方——模擬著她剛才輕柔的晃動軌跡。

動作生硬僵硬得像是在攪拌空氣，但那份想要模仿的認真勁兒和怕驚擾到幻影寶貝的謹慎，卻展現得淋漓盡致。

他沒有再發出聲音，只留下喉間一聲滿足的、低沉悠長的“呼……”，仿佛所有急切的擔憂都隨著那輕柔的空氣撫摸煙消云散。他看著自己虛空“撫摸”下更加憨態可掬的“云鼠”幻影，再看看身邊唇角含笑的蘇映雪，那翻涌著混沌魔霧的暗金豎瞳里，第一次清晰地流淌出一種近乎純粹“快樂”的光芒。

陽光靜靜流淌，溫暖的光斑落在他們身上。

高大的魔君笨拙地虛撫著夢的幻影。

邪氣凜然的劍仙溫柔垂眸，指尖引領著虛空的軌跡。

在這冰冷的骸骨巨艦深處，這一幕荒誕而溫馨的嬉戲，成了他們對抗各自深淵時，最柔軟的錨點。蘇映雪看著陸昭明專注的側臉，那魔霧中閃動的“快樂”光芒，比任何融合力量的突破更讓她心生喜悅。她想，無論他能否完全清醒，若能守護這片獨屬于他的懵懂快樂，便值得她傾盡所有，護他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