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如臨大敵,訕訕地摸了摸鼻子稱辯:“你們看我干啥,我說的是真的,自從他考中童生以后就開始倒霉,每次考試都要出岔子,平日里吃個飯都能噎得找大夫,我娘家就跟喬童生家挨著我能不清楚嘛,現在全村的人都說喬荀廢掉了,就他那倒霉鬼的運氣,這輩子都考不上秀才當官老爺!”
眾人一頓唏噓。
那這還真是挺慘的,舉家之力供出一個讀書人已經是難于上青天了,偏偏喬童生開始走背運,日后能不能發達全看造化了!
本來還有人覺得姜嫻和喬童生走在一起挺般配的,但現在聽喬童生是個倒霉鬼立即打消念頭,姜嫻這么好的姑娘,未婚都能收養傻丫,可別叫倒霉鬼糟蹋了!
姜嫻和喬荀并不知道村里人的想法,兩個人走到人群前頭,里正特意往前走幾步相迎。
有道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年頭的讀書人哪怕沒功名,都會受人高看一眼。
“喬童生,真是煩請你大老遠跑一趟,我們村的陳三癩子夫妻倆不想繼續收養傻丫,嫻丫頭看不過便站出來要收養孩子,您看看這個變更的文書怎么寫,等寫好我回頭拿去縣衙過個明路!”
喬荀沒想到里正還能如此敬重自己,不似環溪村的人和家中那些親戚。
從前他風光時一個個人前人后都是敬重他是個讀書人,但自從考上童生,回回考試前倒霉耽擱,一連三年什么都沒考出來,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逐漸變了,大多是幸災樂禍的快意。
喬荀就更不想出門面對鄉里鄉親,他明明很刻苦的學,可無論他怎么努力,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喬荀自己也曾懊惱過,難不成真是天意?不想讓他繼續讀書科考致仕嗎?
但在桃源村的里正和村民們跟前,喬荀忽然又重拾一點點信心。
因為他們是發自真心地在敬重讀書人,沒有奚落,沒有鄙夷,沒有幸災樂禍……
喬荀有禮有節地沖著里正微微頷首,作揖行禮。
嚇得里正趕緊作揖回了個大禮。
喬荀端方雅正,沉聲啟口:“陳里正不必如此客氣,姜姑娘剛才已經和我說好了,等寫完文書簽字畫押后就趕去縣城找官府報備更改,不用等日后再去辦,也好夜長夢多!”
“啊對對對,快,搬桌子椅子過來!陳三癩子夫妻倆呢?趕緊讓他們滾出來簽字畫押!”里正趕忙招呼,人多力量大,很快準備好桌椅讓喬荀研磨寫文書。
陳三癩子夫妻倆什么都得不到,還被村里人奚落一頓,最終還丟了傻丫這個養了三年的閨女。
簽字畫押的那一刻,夫妻倆有一瞬間的后悔。
但為了省下三年的賦稅銀子,趙金娘推搡著丈夫趕緊簽字。
如今他們家可是桃源村數一數二的富戶人家,坐擁青磚瓦房,田地四十畝,這些家產日后都是要分給兩個寶貝兒子的,怎么能浪費到一個賠錢貨身上?
傻丫這個賠錢貨還不是他們夫妻倆的種,那就更不值當了!
里正作為公證人簽上名字蓋上手印,等姜嫻也簽字畫押結束,如喬荀所說為避免夜長夢多,里正拿著領養文書什么的喊了村里的陳大牛趕驢車,送著幾個人去了縣城。
桃源村在均溪縣的西北二十里處,從村里徒步走去縣城需要二個半時辰,但坐驢車只需一個時辰左右。
正好姜嫻還要去市集賣野味,多了一頭野豬和一背簍野貨,如此便大方的給了陳大牛三十文錢包車。
陳大牛家的驢車平日里是拉磨的,也就逢三趕市集才會在村口拉人去縣城門口,一人只收兩文錢,驢車坐滿拉個來回才掙二十文錢。
姜嫻這一出手就是三十文錢,陳大牛高興極了,忙拿出兩把下雨時才撐的油紙傘遞給姜嫻他們:“一會吹風冷,你們拿著傘遮擋著些,別吹壞了喬童生!”
冬日的冷風生硬,刮在臉上確實生疼,姜嫻也沒客氣:“多謝大牛哥!”
“姜妹子不必客氣,都是一個村的說啥謝啊!”
……
一個半時辰后抵達均溪縣城門口,高大聳立的城門如巨獸橫臥,三丈高的青石門洞巍然矗立,門楣上精雕的均溪縣三個大字,兩根銹跡斑駁的鐵鏈子垂在兩側,腳下踩著的是鐵梨木橋,歷經歲月打磨,仍泛著深沉的冷光。
如今進城不收人頭關卡錢,但是畜生進城要交五文錢,陳大牛只好將他們送到城門口,自己拉著驢兒去吃草喝水,等到了約定時間再來接姜嫻他們。
喬荀和里正下了驢車,姜嫻先下的驢車,背好背簍,再彎身將麻袋里綁好的毫不費力地扛在肩頭,看得驢車上的喬荀吃驚不止。
這難道便是書上說的天生神力?
里正打趣一句:“喬童生,是不是被嫻丫頭驚著了?”
喬荀好半晌才回過神微微頷首:“是!”
“習慣就好,嫻丫頭可是我們村的大力士,她那力氣五個男人都抵不上!”
“……甚好!”喬荀半天憋出兩字。
幾個人說話間,一道刺耳不善的嗓音幽幽響起。
“呦,這不是我們文曲星下凡卻要考試舞弊的喬童生嗎?怎么你還有臉來縣城啊?是準備考第四次院試嗎?我們還以為這輩子都在縣城看不見你了。”
“哈哈哈……”
一陣哄笑聲過后,姜嫻看喬荀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難看到冰點,此刻的喬荀筆挺著寬薄的脊背,不想弱了自己氣勢,抬起頭轉身看向笑話自己的那一幫人鏗鏘有力地回擊:“王教諭和縣太爺已經在貢院門口幫在下佐證,院試舞弊不過是有人栽贓陷害,不算作數,你們幾個人張口胡謅,這是想說王教諭和縣太爺也是在下幫兇,隱瞞事實?”
只一句話,那幾個人頓時噓聲。
拿著喬荀一個寒門泥腿子打趣無關痛癢,可拿均溪縣學的王教諭和縣太爺打趣,借給這幾個人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當眾詆毀。
姜嫻看了一眼強勢反擊的喬荀,心想這倒霉鬼還挺有氣勢,不愧是多讀了幾年書的人。
就是可惜了,這么好的一個人氣運不佳!
姜嫻又看向跟前四五個身穿均溪縣學的學子服的四五個書生,年紀看著和喬荀相仿,幾個人還拿著不少最新采買的筆墨紙硯,估摸著是幫縣學做事。
為首的那個白凈少年身穿一襲白色均溪縣學的學子服侍,腳踩鑲金絲的皂靴,腰間掛著玉佩香囊,還在另一側斜插一根骨扇,一看家世就不錯,少年眉清目秀,一雙桃花眼甚是奪目,只是此刻桃花眼中滿是挑釁嘲諷,印堂泛著黑紅之氣。
雖是大富大貴之人,近日卻又災禍降臨。
姜嫻怎么隱隱看著少年有些眼熟呢,仿佛在哪里見過!
其余幾個附和的學子就一般般了,相貌平平,印堂呈白色,普通之人,他們穿著縣學的學子服飾,身上并未有其他值錢風雅物件,還有一個縣學學子服都洗得發白,在衣角打了兩塊補丁。
無權無勢,卻還要攀附富家公子哥奚落同窗,姜嫻沖著他們露出鄙夷癟嘴的神情。
少年似乎不懼王教諭和縣太爺,冷嗤笑道:“王教諭和縣太爺佐證又如何?你若真沒舞弊,憑何進不去院試的考場被逐出了白云城?不還是你手腳不干凈的緣故。”
“沈君瑭!”喬荀目紅耳赤,出聲打斷少年的話。
姜嫻有些訝異,再看沈君瑭,名字樣貌都對得上,她不禁心想這出言不遜的二貨竟然是沈大哥家的孩子,難怪覺得眼熟。
沈君瑭一臉無畏,微挑下巴鄙夷不屑地瞥著喬荀:“喬荀,本少爺耳朵還沒聾呢,你喊那么大聲做什么?”
“你明知故問!不就是當初我不幫你……”
喬荀欲要和沈君瑭再爭辯一番,姜嫻可沒那么多時間耽擱了,馬上就要到酉時了,縣衙到時候落鑰,什么手續都辦不成,還耽擱賣野味,今個可就白跑一趟了。
“哎哎哎,你們先別說,先聽我說!”姜嫻直接扛著一頭野豬橫叉在兩個人之間,嚇得沈君瑭連連后退。
“喂喂喂,你背上背的是野豬嗎?”沈君瑭驚呼一聲,不敢置信地捂嘴:“你、你這小娘子好生厲害,竟能活背起一頭野豬,嘖嘖嘖,簡直叫人大開眼界!”
“行了行了,你先別說話,我且問你,你大哥是不是叫沈君熹?松鶴堂的少東家?”
沈君瑭微瞇眼眸打量著姜嫻,又將她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一遍,滿腹狐疑著問道:“你是誰?你怎么會認識我大哥?”
“我是桃源村姜獵戶家的姜嫻,早兩年曾救過你大哥一命,從那以后我上山打獵會給你大哥送些鹿茸虎鞭以及一些珍惜名貴藥材,一來二去就相熟了!去年你們家松鶴堂開分鋪子我好像還見過你一次。”
沈君瑭沒什么印象,但大哥早兩年跟著鏢行一起押貨去青州城,路上遇到山匪,被一個力大無窮的女子所救,偏偏那個女子沒有挾恩亂要好處,反而成了松鶴堂的藥材供應商。
他反應過來,一拍腦袋:“哦,原來是你呀!今日一見姜姑娘果然傳言為實,你這力氣真是太厲害了!”
話落,沈君瑭又嫌棄地跑到姜嫻身旁,擠開一旁站著的喬荀。
“姜姑娘,你這么心地善良的姑娘,怎么能和喬荀這廝為伍,我告訴你這廝不是什么好人,你定要離他遠遠地省得牽連了你。”
姜嫻一聽瞬間亮了眼睛:“嗯?此話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