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么一說,丑郡馬宣贊、張叔夜幾人都露出欣然的表情,那位張所御史就不以為然了。
“為何?”三皇子不動聲色地問。
既然話已經(jīng)說了,王倫就不再藏著掖著了。只是如何說,他還要斟酌,總不能說哥學所的歷史就是結論吧?
“宋兵不如遼兵,這是不容辯解的事實,不然我大宋早就能恢復燕云十六州了!又何必要與契丹共處百年而無計可施?
而遼兵則遠遠不敵金兵,否則女真也不會在幾年時間便成為遼國心腹大患!也許這正是很多人認為的天賜良機、試圖訂立宋金盟約的動機。
但是小人卻恰恰認為,這是我大宋生死存亡之機!”
張所在一旁不屑一顧:“書生之見,危言聳聽!”
王倫不理他。跟這種官員辯解不值,在宋金交替之際,北宋沒有一個戰(zhàn)略家,這是事實。可能是被欺侮得太狠了吧,反正在此時朝中君臣的意念里,能夠打敗甚至消滅遼人的計策都是值得一試的,否則真無法解釋他們會這么執(zhí)拗地要和金人聯(lián)手,并在戰(zhàn)勝遼國后沒有一點軍事上防御的準備。
“這絕非危言聳聽!我大宋以儒立國,篤行信義,這盟約于我肯定無違背之心。但女真部乃蠻荒之民,不識教化,若無相應約束,則毀約違誓只在對方反手之間。
遼在,則我尚有屏障;遼亡,則我大宋勢必直面金人。彼時,燕云十六州之屬尚存變數(shù),東京之北無天險屏障,如果金人反目,我將以何拒之?無異與虎謀皮。軍國大事,不可等閑視之!”
見三皇子似有意動,張所立刻接口說:“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險…”
王倫一口老血差點要噴出。現(xiàn)在,他最想回他的一句話就是某部電影里的橋斷:“我你媽…”
最討厭這種酸文人,動不動就引經(jīng)據(jù)典、滿口仁義道德,似乎不這樣說就不顯得他不是孔子門徒一樣。
到什么山唱什么山歌,大家比文采、談天說地的時候,你怎么吊書袋都沒有問題;可是現(xiàn)在涉及到軍國大事,特別是完全意義上的軍事的時候,再用那套儒家學說就很不合時宜,甚至是犯罪!
仁義道德能消滅金軍的重甲騎兵拐子馬、鐵浮屠?能避免宋朝免了徽、欽二宗的靖康之恥?
雖然開封在北宋帝國時期空前規(guī)模,是全球唯一一個人口能達到百萬的超級大都市,同時也是全球最富庶的地方。但是選擇它作為帝都從一開始就是錯誤:開封地處平原,身旁就是黃河,不僅一馬平川無險可守,而且水患嚴重。北宋之前,開封就多次毀于戰(zhàn)爭和水患。
在冷兵器時代,它的軍事地利條件并不優(yōu)越、甚至有極大劣勢。
宋太祖趙匡胤立國后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他提出“終當居長安,據(jù)山河之勝又云冗兵,循周漢故事以安天下”,但這個念頭遇到到羽翼已豐的兄弟趙光義的反對,駁斥的時候說的就是這句話:“江山在德不在險”。
因為此時的這位御弟大人是開封府的府尹,掌握著都城的實際權力。若是遷都,他還能做府尹嗎?
趙匡胤只有一聲嘆息,說了句“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殫也”。
果然在百年后應驗了太祖當年的預言:金兵南下,無可抵擋。華夏文明,就因為這些人毀于一旦、無數(shù)百姓,就因為他們的一個念想、一個怯懦丟妻棄子身死囹圄。作為帝王的徽、欽二宗也沒有落好,所有的公主、后宮被金兵肆意蹂躪,帝、后及其后妃、宗室、諸王、駙馬、公主,竟要袒露上身在上京行“獻羊禮”!
我大好河山啊!我華夏的恥辱啊!
雖然是統(tǒng)治階級自作自受,但是作為有仁心、愛心、同理心和民族自尊心的王倫,還是對造成這些后果的行為發(fā)自內心的痛恨。因此對這些人和這言論,有本能的不屑。
“如張御史所言,幽云十六州被遼人搶去,百年來始終無法取回,是我大宋無德嗎?也沒見張御史你去出使遼國,用你的三寸不爛之舌把它要回來啊!”
對王倫的諷刺,張所明顯地沒料到。一是沒料到王倫竟然這么膽大、直接炮轟自已;二是影視他誹謗朝廷,三皇子都在身邊呢,這可不是好玩的事!
“放肆!”
天天用口水噴別人,張所太知道被別人噴是什么滋味了。
王倫可不會怕他。都是三皇子的人----至少在名義上自己也是,又是在三皇子駕前,還輪不到他這位御史發(fā)號施令拿喬作怪。
論懟人及發(fā)表高見,后世網(wǎng)上政治評論家輸過誰來?他只是開始時忙于生計、后來忙于大業(yè),懶得涉足這一塊而已。
要不是張所說話難聽,王倫原準備見個面客套一番就閃人的。不管怎么說,他一個低年經(jīng)的學生真沒和當朝一位御史斗的資格,得罪這樣一位實力派沒有任何好處。
還是年輕氣盛啊…不過說回來,不氣盛怎么叫年輕人!不氣盛怎么叫憤青!
好在三皇子也是年輕人,及時叫停:“小王說了不以言獲罪么,姑妄言之,姑妄聽之!有道是兼聽則明、偏信則暗么,張御史大人大量,何必置氣!”
張所看了一眼王倫,只得罷了。
然后張叔夜道:“山水郎話雖坦率,理卻不糙。我大宋君臣遵禮持正自無背棄之虞,卻不知女真族人是何品性?若貿然把希望押在對方、對方卻又擇機反悔反把我閃了一刀,我亦無可奈何,此事不得不防。”
王倫卻暗贊:果然不愧是宋朝名將,看問題還是比較深遠的。這家伙估計是因為自己幫他懟了張所,所以適時地幫自己說了句話吧。
張叔夜,歷史上就是他派兵招降了宋江的,后來為國捐軀,是王倫很敬重的一類人。
把當面懟人叫坦率,很風趣。
宣贊也道:“小人當年曾與番將交手,親見他們勇悍強勁、戰(zhàn)馬健壯,遠非我普通宋兵可比。雖然僥幸勝之,思來卻仍心有余悸。現(xiàn)今他們已然勢大,若無相當把握,不宜行險。”
只是私下聊聊,所以三皇子見手下人為此事爭議,便準備略過不提:“此事要到元宵節(jié)后才會有朝堂定論,我等爭執(zhí)可也,卻不要為此傷了和氣。”
眾人也知決定權并不在這邊人手中,見他如此說,便都搖頭笑道:“只是一時意見之爭,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