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書卷觀論禮日起,折書于學(xué)宮的名氣更勝以往,才貌雙絕不足以形容,需得再加個天賦驚艷才行。
也是自那日起,曾一襲鵝黃裙衣只想長伴萬卷書的女夫子,本無心出眾,卻引得學(xué)宮里不少懵懂少年,芳心暗許。
桃花川里居舍樓前,門庭若市。
迫不得已,她只好躲在萬卷書臺二層樓,開始認(rèn)真修行,提升實(shí)力。想要以最快的速度邁入靈臺境,進(jìn)入稷上峰。
恐怕只有這樣,才能圖個清靜。
付墨生這幾日深居簡出,都在研修《天子望氣術(shù)》與《天魔亂舞》,極少離開竹堂茶肆,故而對于折書的近況鮮少聽聞。而他被山長大人收入門下成為關(guān)門弟子的事情,也暫時沒有向外傳開。
知道這則驚人秘聞的,目前只有寥寥數(shù)人而已。
師尊,師兄,掃書人,守陵人。這幾位學(xué)宮大人物自然不會到處宣揚(yáng)。最多再加個青衣鎮(zhèn)山奉簡庸,他倒是想與人分享,無奈懾于山長威嚴(yán)。
只能守口如瓶。
南宮術(shù)可能猜到了什么,陳玄碑林里,他擇了竹海云屋,連續(xù)數(shù)日不見付墨生歸來,想起那日付墨生被點(diǎn)燈人帶入竹堂茶肆的情景,心中懷疑大抵接近了真相。
由衷祝福……
這日黃昏,付墨生一襲墨衫自三層樓入萬卷書臺,幫助姓丁名甲的掃書老人整理書架,聽偶有數(shù)位稷上峰弟子低聲細(xì)語,談及女夫子,才知折書已破境入苦海。
抱著一絲渺茫希望,嘗試從萬卷書臺三層而下,在逐漸空蕩的書樓里默默找尋,竟真的在靠北的一處書架角落里,偏僻而不易察覺的角落里,瞧見秉燭夜讀的折書身影。
佳人憔悴。
我心猶憐。
付墨生撩起衣襟,席地而坐。見折書手中捧的是那部適合書卷觀儒修修行的《聽雷》,有些意外,有些心疼。
他并沒有展露,而是打趣說道,“咱們赫赫有名的女夫子,何時對修行起了興趣?《體弱多病的小皇子蘇寒山》不好看么?”
折書啞然失笑,“自然是好看的。但,總不能因?yàn)楹每矗桶研扌新湎隆D阏f對嗎?付大哥。”
付墨生點(diǎn)頭,“很高的覺悟。”
折書被逗得面露羞容。微微低首,聲音輕柔,“說真的。在修行這件事情上,我是不是有些懶散?”
付墨生沉吟。不清楚折書今夜為何會有這般感慨,雖強(qiáng)顏歡笑,但眼底總能瞧見藏著一抹深深的憂愁。失了往日那般無憂無慮,看書忘我樂呵呵的精氣神。
只見折書明亮的雙眸盯著面前燭火,恍惚說道,“我也是這幾日翻看修行相關(guān)的書籍才發(fā)覺,原來大道進(jìn)境挺難的,比看那些話本小說難多了。”
付墨生默默聆聽。
“我有一個姐姐。在詩絕城里,她和祖父一樣,是對我最好最好的人。以前我天真以為,詩余姐姐天賦卓絕,不到十八歲便踏入了天地橋境,并如愿以償拔出了詩余長劍,是詩絕城當(dāng)之無愧的天選之人。”
“直到今夜我才明白,原來以往無數(shù)個不眠不休的深夜,詩余姐姐都是在刻苦修行。哪里有什么驚才絕艷,都是水滴石穿罷了。”
折書自嘲一笑,神色黯然。
“想家了?”付墨生問道。
“有點(diǎn)。”折書抿嘴,雙頰顯現(xiàn)梨渦。
離家半年有余,又豈能不想?但今夜讓她情緒低落的原因卻并非如此。
以往有祖父呵護(hù),后來有姐姐疼愛,她總是可以沒心沒肺,對詩絕城大大小小的所有事情不管不顧,任性地看書消遣。甚至像今日這般,外出游玩散心。
然而這兩日的認(rèn)真修行,才恍然讓她意識到,原來姐姐早在不知不覺間就以一己之力,為自己撐起了一片自由自在又五彩斑斕的天。
往事歷歷浮現(xiàn)……她忽然有些心疼。
此刻在付墨生的眼里,曾經(jīng)不識愁滋味的鵝黃裙衣女夫子,仿佛一夕之間成長,由玲瓏剔透開始變得善解人意。
“付大哥可能不知道。在西千重洲,孔丘看起來雖可與驪山君子堂平起平坐,但內(nèi)部卻早已分化的厲害。群山之中,除了詩絕城外,還有隸屬于詞興世家的四姓八豪門。對比詩絕城里殘存的詩余世家來說,算是‘后起之秀’。那學(xué)宮稷上峰柳宗白,便出身八豪門之一。”
折書憶起往昔。
也是第一次在付墨生面前傾吐心事。
“京兆山宋氏,隴西山蘇氏,瑯琊山王氏,九侯山歐陽氏。以這底蘊(yùn)雄厚的四姓為首的八豪門一直不甘心屈居群山,更是覬覦詩余世家的文脈傳承,近些年來,狼子野心逐漸顯露,似有吞并詩絕城的想法。若非祖父同五朝儒苦苦支撐,恐怕我詩余文脈早已不存于世。”
付墨生微微動容。
經(jīng)百尺閣一事,他料到詩絕城與扶風(fēng)柳家或許存在無法調(diào)和的糾葛,卻沒想到詞興與詩余兩大文脈的矛盾已激化至此,詩絕城的處境令人堪憂。
“后來扶風(fēng)柳氏的闕主,也就是柳宗白的伯父,機(jī)緣巧合破境入紫府。致使柳氏一族于八豪門的地位水漲船高,不過數(shù)年光景便羽翼豐滿,已可與四姓比肩。
原以為柳氏的崛起可以轉(zhuǎn)移詩絕城所遭受的壓力,八豪門之間自行消耗,詩余文脈也能得以喘息。卻不料這柳氏闕主手段極高,以雷霆之勢拉攏了除四姓之外的其余三豪門,曲江山韓氏,弘農(nóng)山李氏,樂安山孫氏。柳家自此一躍成為詞興世家之首。而后對詩絕城的所作所為,愈發(fā)變本加厲。”
“柳宗白有個堂兄,名喚柳元詞,是不折不扣的酒色之徒。柳元詞垂涎姐姐美貌,亦動了與詩絕城結(jié)親的念頭。曾帶著八豪門世家子弟在詩絕城里耀武揚(yáng)威,胡作非為。甚至當(dāng)街輕薄良家少女。”
“姐姐得知后,亦不縱容。憑著俯瞰同代的修為,借用詩余長劍之威,成功將柳元詞和一眾紈绔逐出了詩絕城,事件才得以暫時平息。”
“以扶風(fēng)柳家睚眥必報(bào)的作風(fēng),他們顯然不會善罷甘休。果然沒過多久,柳元詞便放出話來,要姐姐鳳冠霞帔,并準(zhǔn)備整座詩絕城和詩余長劍作為嫁妝,擇日待他柳氏迎娶。否則,詩余文脈必將迎來滅頂之災(zāi)。”
付墨生聽到此處,暗中握拳。
柳氏作風(fēng),簡直有辱讀書人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