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都學(xué)宮稷上峰內(nèi)院第一、也是驚龍榜首葉撼山,下山了。
相送者甚多。
付墨生和南宮術(shù)、時節(jié)雨不在此列。
齊槐同樣不在送行隊伍之中。因為他無話可說。要叮囑的事情,已通過這場比試傳達,葉撼山能明悟多少,且看他自己的造化。
陳玄碑林見證葉撼山之?dāng)≌撸@四人外,其余都默默跟在內(nèi)院大師兄葉撼山的身后。通過稷上峰那條隱秘的后山路,十里意氣林,下山而去。
這條意氣林素日是禁行的。只有當(dāng)內(nèi)院老生求學(xué)期滿或肄業(yè)離開學(xué)宮時,才會開放。也是稷上峰唯一的下山路。
下山即離別。
故而十里山途,無數(shù)嫩綠垂柳。
學(xué)宮弟子,尤其是稷上峰內(nèi)院弟子,本不是傷春悲秋的少年。然而每當(dāng)送行同窗走這十里柳途,一種莫名的不舍總會悄然爬上心頭。
學(xué)宮點點滴滴的回憶涌出。
那些歡聲笑語,那些競爭與較量,那些廢寢忘食的夜晚,那些少年意氣,走馬燈一樣浮現(xiàn)腦海。
說好互道珍重,祝福前程。
臨到路途盡頭,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后來有位性情灑脫的學(xué)宮弟子,在下山時將腰間青竹刻隨手一丟,掛在柳枝之上,揮了揮手,勿庸相送,不再回頭。
送行的女子同窗站在路口,目送那背影于黃昏中漸行漸遠(yuǎn),直到消失在視線盡頭。才走到柳樹旁,去取那青竹刻。
名劍觀。
無意翻開青竹刻背面,發(fā)現(xiàn)其上刻著留言。
“人間四月,劍氣桃花雙滿天。”鴻都學(xué)宮稷上峰,內(nèi)院白桃。
自那以后,將青竹刻掛留在十里垂柳,似乎成了學(xué)宮稷上峰弟子下山的習(xí)俗。
青竹刻上,正印大道跟腳,反銘少年意氣。
也是自那時起,這條山路便有了名字,十里意氣林。
得名至今千年矣。
而今垂柳參天,已懸無數(shù)意氣。
“大道如磨!順?biāo)叱升W粉,逆它者作磨芯。”
“御劍九霄不算高,高的是俯首拾起當(dāng)年斬落的凡心。”
“雷劫劈的是金丹,心火燒的是執(zhí)念。前者成仙,后者成人。”
“天下盟?邪王盟?撕了標(biāo)簽,都是紅塵餓鬼。”
“江湖是染血秤砣。這邊壓著良知,那頭堆著骨骸。”
“翻爛五千卷道藏,不如看老農(nóng)插秧。”
“佛魔爭辯處,坑深星月淺。不如一滴水,鑿穿三萬年。”
“他日若坐明堂,必教圣賢書鋪滿烽火臺。字字作甲,句句為戈!”
“待我修成怒目金剛,先拆了大龍象寺的匾,問問佛祖:渡不得的蒼生,留你何用?”
“千里江潮作劍石,萬古月色鞘中霜!”
“八荒為鼓面,脊梁作鼓槌。且聽這人間,擂鼓徹九霄!”
“待我執(zhí)子,黑的是民怨,白的是糧倉,滿盤皆活!”
“今朝學(xué)鋤頭,來日刨盡朱門膻!”
“魔噬人心?我偏吞了這濁世天道。嘔出個干干凈凈的乾坤!”
“黃泉太擠!可燒生死簿否?”
“香火熏得眼疼!”
“天下無類碑!”
“眾生平等山!”
“且看我來焚蒼天。”
“我曾登樓觀百川,一念山河入我懷,二念星斗履下踩,三念齊天日月摘。”
……
前三百載,青竹刻的風(fēng)格是無盡感慨,輕狂少年。
……
“一朝別離,兩方相望,只當(dāng)是三四日,哪又道五六秋。七夕節(jié)無情表,八支筆不能書,九月情隨心散,十縷情愫求卿還。百相思,千相念,萬種憂郁對卿煩。”
“初見時借的桃花,還債日押上了整座春天。”
“此生恨的,是上輩子跪拜的神。”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挖墻腳的不是我。”
“不如憐取眼前人。”
“此一離別去,風(fēng)花雪月停。”
“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來來去去。去去來來。
不如不來也不去。不去也不來。”
……
繼三百年,風(fēng)花雪月,情意綿綿。
……
“天大地大,不如一碗面大。”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知其日,守其辱,為天下谷。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
“棋局已開,諸君誰請?”
“興來提兵辨善惡,白馬銀鞍斬人頭。”
“曾以龍門勝天地。”
“大道修行書半卷,勘破冥頑十四觀。”
“且休,且休;便將這一身意氣四十載,散于五城十二樓。”
“長生十境。不如一品籠中雀,二品山水郎,三品龍?zhí)ь^,四品俠客行,五品小宗師,六品信天游,七品井中月,八品思無邪,九品謫仙人,十品道還真。”
“我叫柳銀城,風(fēng)雪銀城的城。”
“放不下,舍不得,忍不住。”
“殷長壽,借錢不還。”
“內(nèi)院第一,從無敗績。”
“鬼神畫壁,什么玩意!”
“這些年,喝喝茶,吹吹風(fēng),聊聊天。從沒認(rèn)真修行。”
……
再往后,隨心所欲,亦有文采斐然。
……
葉撼山走過十里意氣林。
身后送行的內(nèi)院師弟妹越來越少,從最開始的一百多人,到山腳時,漸漸只剩下三個。
息紅羽,元七十二,燕輕塵。俱是內(nèi)院前十。
交情深淺,送別長短。
“不到神景境,還是別挑戰(zhàn)齊師兄了。”葉撼山駐足,回頭看著內(nèi)院第三,修為同樣達到天地橋境界的燕輕塵說道。
“別這么說,壓力很大的!”燕輕塵抱了抱腦袋。稷上峰內(nèi)院前三,三位天地橋修為,曾經(jīng)都有一個心愿,便是戰(zhàn)齊槐而勝之。如今大師兄慘敗下山,二師兄外出不歸,只剩下自己,何其憂愁啊。
“你二人修行,不可怠慢。”葉撼山又對息紅羽和元七十二說道。
“大師兄,婆婆媽媽不像你的性格。”元七十二笑道。
葉撼山嘴角一咧,“我應(yīng)該是什么樣?”
元七十二學(xué)著以往葉撼山威嚴(yán)無盡的語氣,“還不滾回山中修行?”
幾人會心而笑。
息紅羽說道:“下次再見,是不是就要改換稱謂,叫你真意宗少宗主了?”
葉撼山回道:“虛名而已,我豈會在意。”
燕輕塵問道:“話說回來,你如此著急,真是宗門召回?”
葉撼山搖了搖頭。
幾人詫異不已,不是因真意宗?
只見這位氣概無雙的驚龍榜首望向前路,微微一笑。而后收回視線,取下腰間青竹刻,走到一株千年垂柳下,縱身躍到粗壯的枝叉上,擇了一根細(xì)柳,將青竹刻懸掛其上。
而后俯視三位相伴數(shù)年的同窗,鄭重抱拳。
“三位師弟。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