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云話音方落,幾名護衛立即躬身領命。他們手持黃銅風燈,青銅燈罩上鏤刻著滄浪紋飾,在昏暗的甬道中投下斑駁的光影。
石飛火正欲開口提醒天魔窟的詭異之處,眾人已轉過一處狹窄的彎道。眼前豁然開朗,一個恢宏的圓形洞窟突兀地出現在眾人面前,令人不禁屏息。
洞窟頂部竟有一道天然形成的裂隙,一束天光如利劍般直刺而下,恰好落在中央的圓形石臺上。那光束中浮塵飛舞,在幽暗中形成一道朦朧的光柱,恍若實質。
四周石壁呈完美的環形展開,上面密密麻麻刻滿了凌厲的字跡,每一筆都似刀劈斧鑿,入石三分,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武道真意。
很明顯,這才是真正的天魔窟。
洞窟內出奇地干燥清爽,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茶香。更令人稱奇的是,洞內竟有幾個簡易攤位,販賣著茶飲、果脯、干糧等物。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正在煮茶,銅壺中的水汽氤氳上升。旁邊是個賣蜜餞果脯的婦人,將各色果脯整齊地碼放在青瓷盤中。還有個精瘦漢子支著個小爐子,烤著香氣撲鼻的肉餅。
石飛火看得瞠目結舌,他萬萬沒想到,在這等隱秘之地,竟有人把生意做到了如此地步。
幾個江湖客正圍坐在石桌旁飲茶談笑,儼然把這里當成了市井茶樓。
好家伙,把生意都做到天魔窟里來了,你們也忒有商業頭腦了吧?真當這里是旅游景點?
不過轉念一想,武者也是要吃飯的,有需求自然就有生意。那幾個攤主看到飛云身旁的護衛,立刻認出了來人的身份,連忙點頭哈腰地迎上來獻殷勤,又是搬凳子,又是奉上最好的茶點。
飛云很享受這般殷勤,優雅地在一張擦拭干凈的檀木凳上落座,慢條斯理地品嘗著剛沏好的香茗。
至于陸起等人,自然是恭敬地站在一旁候著,身形筆直如松,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幾分。
石飛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局促地搓了搓手,上前一步道:“夫人,在下千里迢迢來到天魔窟,正想好好領略一番此地的博大精深...”
“博大精深?”飛云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這天魔窟她二十年前就來過,其中的武學精要早被六大門派研究透了。若不是因為枯水期十年一開,這里根本毫無價值。不過對尋常江湖客來說,倒也算是個不錯的去處。
“你自便吧。”飛云慵懶地擺了擺手,“我在此處歇歇腳。這茶...”她蹙眉抿了一口,“實在難以下咽。”
話音剛落,一名護衛立即從行囊中取出一方錦盒,里面是上好的香茗,快步走向茶攤重新沏泡。
石飛火得了準許,便獨自在洞窟內轉悠起來。他指尖輕撫石壁上的刻痕,細細揣摩其中蘊含的武學至理。
這些文字雖多是氣海期的感悟,但勝在樸實無華,反倒讓他茅塞頓開。比起之前那個詭異洞窟里玄之又玄的自問自答,這里的記載顯然務實得多。
“敢問夫人,”石飛火轉了一圈回來,忍不住問道,“天魔窟就只此一處嗎?”
“哦?”飛云挑眉,“你覺得還該有幾處?”她輕撫茶盞,淡淡道:“當年發現此地時,六大門派把方圓十里翻了個底朝天。”
見石飛火若有所思,她嗤笑道:“怎么,對傳說中的天魔窟很失望?”
石飛火搖了搖頭:“并非是失望。”
若這里是真正的天魔窟,那他先前誤入的詭異洞窟又是什么地方?
也是天魔窟嗎?
也許,世間的事情,就像是絕影劍,眼見未必是真!
他繼續研讀石壁,漸漸被一組拳法刻痕吸引。那分明是《九殛霸拳》的雛形,卻又在某些關鍵處做了微妙改動,讓他看得入神。
另一邊,飛云反復摩挲著那封書信,時而蹙眉,時而展顏。直到不知道多久,陸起小心翼翼地提醒:“夫人,時辰不早了,您看...”
“要你多嘴!”飛云冷眼一掃,嚇得陸起連忙低頭。不過她也知道確實該回去了,起身拂了拂衣袖:“回府。”
陸起如蒙大赦,連忙招呼眾人。見石飛火仍對著石壁出神,不得不輕咳提醒。
“滄浪城的枯水期持續數月,”飛云見石飛火戀戀不舍的樣子,難得寬慰道,“你若感興趣,改日再來便是。”
整個滄浪城城主府都知道飛云夫人喜怒無常,她能難得對石飛火寬慰,便是看在了絕影劍的份上。
一行人沿著來路返回,石飛火忍不住回頭望向那個被天光照亮的洞窟。恍惚間,他似乎又看到幽深的洞窟深處,幾點飄忽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滅不定。
那個自稱張囂的偉岸身影,正斜倚在石壁旁,嘴角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目光如電般穿透黑暗直刺向他。
出了天魔窟,稍微拐了幾個彎,就來到守門人的地方。這與石飛火先前獨自前來時走過的漫長甬道截然不同。
真正的天魔窟只在山間一隅,遠比他想象的要小得多。
當他們踏出象牙山地界時,殘陽如血,將整片山巒染成赤紅色。石飛火躊躇片刻,終于開口問道:“敢問夫人,可曾聽說過張囂此人?”
“哪個張瀟?”飛云反問道。
叫張瀟的人可不少。
“囂張的張,張囂的囂。”石飛火答道。
飛云聞言驟然轉身,眉梢高高挑起:“你居然知道天魔的本名,想必是石壁上看到的吧?”
石飛火喉結微動,只得應道:“是。”
張囂是天魔的本名,也就是書寫《九殛書》的人,也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江湖上的傳說,百年前江湖上最令人聞風喪膽的天魔。
自己看到他,到底是人還是鬼?
亦或者是他心中的幻象?
天魔窟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不知道。
他只能隨著飛云一行人穿過滄浪城高大的城門。城內萬家燈火漸次亮起,將青石板鋪就的街道映照得如同星河。
進城之后不用轉彎,前面越來越亮。一座巍峨的府邸在黑暗中拔地而起,宛如一頭蟄伏的巨獸。
朱漆大門上銅釘森然,兩側石獅怒目圓睜,在搖曳的燈籠下投出猙獰的影子。
這邊滄浪城的城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