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冷風(fēng)刮在人身上,好似那下刀子一般,冰涼刺骨。
永寧侯府的大門前,一身素縞的永寧侯面色憔悴,接著往來吊唁的賓客。
出身行伍的永寧侯身高九尺,不怒自威。
只是大概因?yàn)橹蹲痈翟砌囊馔怆x世,雙眼通紅,當(dāng)是沒休息好。
“侯爺,節(jié)哀。”
穿著一身洗的有些掉色的寶藍(lán)色葛蒲紋杭綢長袍、頭戴綸巾的老者小心翼翼地行禮。
而他身側(cè)那個戴著虎頭帽,凍的小臉通紅的孩童正好奇地盯著永寧侯。
“是岑主簿啊,承情關(guān)念。”
永寧侯傅允昊注意到視線,撇了眼這孩童。
岑主簿嚇地急忙拉過來孩子,“侯爺,這是我家小孫子,您叫他虎頭便好,還不見禮?”
虎頭被祖父掐得肉疼,但想到祖父先前叮囑,還是趕緊彎下腰,握住拳,“參見侯爺!”
岑主簿急忙看向永寧侯,永寧侯也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到底有些柔軟,“多大了?”
岑主簿心中松了口氣,但語氣卻帶著對虎頭的嗔怪,“今年五歲有余,年紀(jì)小,不懂禮數(shù)。”
”無礙,進(jìn)去燒柱香吧。”
永寧侯微嘆了口氣,沒再多看虎頭,岑主簿急忙拉著孫兒便走。
哪怕岑主簿是府衙正經(jīng)官吏,可在永寧侯的面前,也是必得小心翼翼。
不因?yàn)閯e的,就因?yàn)樵谶@金陵,永寧侯,才是天!
而且,永寧侯自十年前一戰(zhàn)傷了身體,回到金陵養(yǎng)老之后,脾氣一直不算太好。
許多不長眼的撞上去,自己尸骨無存都算是好的了……
哪怕沒得這位傅云霆是個不成器的子侄,他們這些來吊唁的也需得拿出來十二分的尊重才行。
大門的小廝帶著岑主簿向著府內(nèi)的靈堂而去,岑主簿壓著虎頭的腦袋,讓他不要亂看。
可虎頭年紀(jì)小,好奇心重,到底偷偷摸摸地抬眼看了。
他不看人,只看院子總沒事吧?
這宅子!
可真大啊!
侯府的宅子乃是御賜,開國時因傅家的功勞,不僅有了永寧侯的世襲爵位,更有這前朝王爺?shù)耐醺印?/p>
占地六萬平米,就連個花園,都占地兩萬多平米,到底多大,可見一斑。
最重要的是,而今開國不過百年,侯府三代不敗,氏族之中更是人才輩出,欣欣向榮。
更不要說第四代還出了個麒麟子,永寧侯世子傅云衍,又可保侯府百年!
四年前,傅云衍春闈中舉,名列探花。
短短四年時間,就在京城官居四品刑部侍郎,深受圣寵。
從大門進(jìn)入,再過一宮門,左轉(zhuǎn)沿著長廊走上幾百步,便到左路院子,這里,才是傅家大房所在。
宅院寬闊華麗,雕梁畫棟,金碧輝煌。
再過二道門,便能看到院中古樹參天,十分大氣。
正堂屋,便是傅云霆的靈堂了。
“客人進(jìn)去便可,奴在門外候著。”
小廝并未直接進(jìn)去,岑主簿謝過小廝,拉著孫兒向前,若非今日知府大人拉著他談了許久,耽誤了時辰。
他定然是不會帶著下學(xué)的孫兒來的。
可不能誤了這邊,只能拉緊了孩子,生怕觸犯了忌諱。
虎頭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著滿屋子垂下的白綢,前面跪著許多披麻戴孝的人,哭聲此起彼伏。
他本是隨意地看,直到,他看到了守在靈前的一人。
身子單薄,一襲素縞。
哪怕腰間只系著白布,卻更加襯得她容顏嬌媚,身子纖細(xì)。
柳葉眉,美人眼,肌膚冷白似雪,雙唇不點(diǎn)而朱。
眼角下的一顆淚痣,更添妖冶。
虎頭從沒見過這樣好看的人,就像是天上的仙女!
“不許亂看。”
岑主簿接了香,一瞥眼就看到他孫兒緊緊盯著前面的人看,那位……可是傅云霆的妻子,金陵第一美人,祝玉嬈!
雖說這位出身不算多好,嫁入侯府也是鬧的雞飛狗跳,可到底人家是明媒正娶進(jìn)來的少夫人!
這個死孩子,待回去了,定要一頓竹板炒肉伺候!
虎頭被低聲訓(xùn)斥,急忙低下頭,可剛剛驚鴻一眼,也讓這個孩子許久難以忘懷。
岑主簿上了香,祝玉嬈落著淚,雙眼通紅,啞著嗓子道,“多謝。”
岑主簿看著祝玉嬈這憔悴瘦弱的模樣,心中也是嘆了口氣。
一個平民女子,還曾在酒樓賣唱,嫁入這高門大戶,本就被人看低。
現(xiàn)在丈夫沒了,日后怕是更加難過。
“節(jié)哀……”
虎頭也想說一句節(jié)哀,只是他還沒開口,就被祖父也拉走了。
他只能回過頭來,最后再看一眼仙女姐姐。
祝玉嬈注意到他的視線,柔柔笑了笑,恍惚間好似玉蘭綻放,香氣撲鼻……
祝玉嬈回過頭接著跪下,她這嗓子真是要不成了。
喉嚨里像是吞了刀片一般。
抬眼看著棺木,更是控制不住地掉下眼淚。
躺在棺木里的,是她相愛相守成婚才不過一年的夫君。
“你這殺千刀的,就這么走了,心里可曾念著我分毫?”
她低聲呢喃著,語氣中皆是顫抖和悲傷。
身邊的侍女煙兒心疼地扶著她,感受到少夫人渾身發(fā)燙,心中更是焦急。
從少爺離開那天起,少夫人就發(fā)了高燒了。
可連日來,少夫人所有事都親歷親為,而今是停靈的最后一日。
待少爺下葬之后,或許……
會好吧。
不過這靈堂內(nèi),除了擔(dān)心祝玉嬈的煙兒,卻還有幾個一同守在靈堂的幾位小姐。
她們相互對視了眼,眸中充斥著惡意。
什么第一美人,不過是個以色侍人的賤胚子!
如今在這演什么深情哀切,不過是怕大堂哥人沒了,自己過不下去罷了!
不過很快,就有樂子看了。
“祝玉嬈!”
“你還我兒命來!”
就在這時,一婦人忽然闖入靈堂,雙眼通紅,姿態(tài)癲狂。
她直接沖向牌位前,一把扯住了祝玉嬈,怒罵道,“賤人!賤人!若不是你!我兒子不會死!”
“是你!是你克死了他!”
“若不是他執(zhí)意要娶你,怎么會死啊!”
祝玉嬈被一把推倒在地,身子不斷地顫抖,哪怕如此狼狽,卻嬌弱可憐,像是水打濕的芙蓉一般好看。
這下幾個姑娘更加怨毒了。
煙兒想去扶起來祝玉嬈,卻不想這幾個姑娘身邊的侍女一擁而上,將她直接按住了!
祝玉嬈沒生氣,她只是自己慢慢爬起來,哪怕婦人動了手,刻薄又怨毒地罵著她。
她也只是說道,“婆母,您當(dāng)心身子。”
李氏看著祝玉嬈,恨毒了她這一副狐媚樣子。
想到自己年紀(jì)輕輕便意外離世的兒子,想到自己的早死的夫君,而今,這一脈算是斷絕,更是悲憤交加。
“你!都怪你!”
“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陪我的霆兒死啊!”
怒喝之間,李氏居然一把抓住了祝玉嬈的脖頸!
“松開!松開我!大夫人!大夫人,你快放開少夫人!放開她!”
煙兒死命掙扎,可壓著她的人太多,根本就掙脫不開束縛,只能啞著嗓子大喊。
可李氏早已有了殺心,用了十二成的力氣!
哪怕李氏養(yǎng)尊處優(yōu)這么多年,但現(xiàn)如今祝玉嬈發(fā)了高燒,本就沒有力氣。
只能任由李氏掐著自己。
賓客們急忙向外跑,侯府的熱鬧!可看不得啊!
祝玉嬈只覺得自己呼吸漸漸困難,眼前更是慢慢發(fā)黑,難不成,今日便要死在這里了嗎……
“哎喲!這成何體統(tǒng)呀!”
就在這時,門外又有一人沖上來,急忙抓住了李氏的手。
李氏吃痛,下意識地把手松開了。
祝玉嬈被這人摟過來,腦袋一歪,靠在了她的懷里。
“大嫂,你這是做什么?”
嗅到一股熟悉的檀香,祝玉嬈抬眼看著身邊的女人,正是永寧侯夫人。
“二嬸嬸……”
她沙啞著嗓子,永寧侯夫人心疼地看著她,“傻孩子,你看看你怎么也不知道還手,難不成還真讓你婆婆掐死你不可?”
“大嫂,云霆的事情,如何能和玉嬈牽扯在一起啊!”
李氏被婆子拉住,聲嘶力竭,“弟妹!就是她克死了我家云霆!殺了她!給云霆報(bào)仇啊!”
侯夫人嘆了口氣,到底拿起來了侯夫人的威嚴(yán),“李氏!不要胡鬧!”
“再說了,你說玉嬈害死了云霆,可有證據(jù)?”
李氏一僵,忽然說不上來話。
旁邊便有人走上前,“伯母,玉嬈姐姐怎么會害死大哥呢,她可是為了大哥特地去求了平安符,還找了許多的大夫開了藥方,給大哥治病呢。”
她有著一張俊俏的小臉,雙眼澄澈,笑起來清純又好看。
正是永寧侯府嫡親三小姐傅枕月。
她嘆了口氣,“只是大哥這病蹊蹺,怎么都治不好,去得也急……”
“這也不怪玉嬈姐姐的,她也不想這樣。”
她拉住了李氏,正安撫著。
卻不想李氏忽然顫抖著手指著祝玉嬈,“對!對!是你,是你這個賤人!定是你讓云霆染上了病癥,云霆身子向來很好的,莫不是……莫不是你,下了毒!”
祝玉嬈的身子顫抖起來,她不可置信地支撐起身體,“婆母,你怎么能這么想我!”
傅枕月直接撇了眼侯府剩下的幾個姑娘。
“是啊,大哥平日身體這么好,怎么就忽然病了?”
說話的,是庶出四小姐傅清靈,清秀的小臉皺起來,眼睛通紅,看著柔柔弱弱的。
旁邊一個有些圓潤的姑娘更是急忙說道,“而且!而且有一日,我好像還看到了祝玉嬈倒了一鍋藥渣呢!鬼鬼祟祟,肯定是不安好心!”
這是庶出五小姐傅琪蓉。
這幾個小姐素日跟在傅枕月的身后,待祝玉嬈極差。
“哦?藥渣?”
傅枕月驚得小手抬起來,放在唇邊,“五妹妹,可是那日你給我,讓我去查查的那包?”
永寧侯夫人皺眉,“什么藥渣?你查出來如何?”
傅枕月看著母親,又看著李氏,欲言又止,想開口時,卻又看了眼祝玉嬈。
“嫂嫂,你……你自己說吧!”
李氏不由顫抖著手,“枕月,好孩子!好孩子你快告訴伯母,什么藥渣?”
“你說!你告訴伯母!”
祝玉嬈低下頭,淚珠止不住地掉。
傅枕月嘆了口氣,“罷了,嫂嫂,到了今天這一步,妹妹哪怕有心護(hù)著你,也不成了。”
“母親,那包藥渣,是毒藥!”
全場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