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鹽梟二當家手持兩根鐵條,殺氣騰騰地沖進后院。剛進月亮門,一把斧子就帶著風聲直劈下來。
二當家身手自非尋常鹽梟可比,雖然被偷襲,卻臨危不亂,兩根鐵條架起,硬擋斧子,同時飛起一腳,直踹賈雨村心窩。
這一招守中有攻,絕對是妙招,江湖中人遇到這一招,大多要衡量一下。
斧子很短,大腿很長,斧子沒砍中,心口已經先被踹上了。
所以正常招式應該是閃身躲開腿,但這樣一來,就算斧子還能往下砍,力量也不大了,可以輕松被鐵條架開。
可惜賈雨村并非江湖人物,他用的招式純是戰場上的打法,他的斧子壓根就沒變招,繃緊肌肉硬剛了這一腳。
大長腿確實先踹在了賈雨村的心口上,本該后仰卸力的賈雨村卻反而往前硬頂了一下。
這種做法絕非任何江湖功夫里會教的,兩股力量相撞,受力更重,但也給賈雨村贏得了距離。
斧子剛猛地劈下,兩根鐵條,一根直接被砍斷,另一根獨條難支,被斧子狠狠地砸在了頭頂上。
在鐵條的保護下,大長腿二當家沒有像之前小弟那樣當場噴射,而是兩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賈雨村不等他醒過來,上前補了一斧子,將二當家的頭砍下來,順手抓起來,沖著前院纏斗的人群扔了過去。
鹽梟們沒想到,二當家去得快,回來得更快,本就已經不高的戰斗意志,頓時瀕臨崩潰。
兩個長隨則士氣大振,揮刀猛砍,嘴里大喊大叫:“我們還有高手!官兵來了,你們死定了!”
剩下的鹽梟中,一個地位高點的還試圖鼓舞士氣:“別慫!官兵沒那么快來的!二當家是中了暗算,優勢依舊在我們!”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人喊馬嘶的聲音,以及知府大人氣急敗壞的吼叫聲。
“快沖進去,把亂賊都給我拿下!御史府若有失,我被流放之前一定先把你們全干掉!”
隨著官兵涌入,大局已定,賈雨村這才緩緩轉身,想告訴她們沒事了。
可一張口,一口鮮血噴出,全都噴在了窗戶紙上,把從一個個窟窿里往外看的人嚇得驚叫后退。
林如海跟在官兵后面沖進府里,穿過混亂的前院,沖進內院,第一眼就看見了鮮血染紅的窗戶紙。
他兩腿一軟,腦補出女兒的七十二種死法兒,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差點就要放聲大哭。
房門打開,幾個女人跑出來,攙扶著林如海進了房間,林如海看見女兒還很完整,心中大定。
然后才看到在林黛玉的床上,躺著一身血跡和腦漿子的賈雨村,顯然是受傷昏迷了。
林如海一愣,女兒是有潔癖之人,除了父母之外,連雪雁打掃房間都要洗兩次手才行。
賈雨村這樣的造型,竟然躺在女兒床上了。話說王嬤嬤的房間就在隔壁,也不差這兩步吧……
二當家的功夫其實真的不低,賈雨村能速殺他靠的是以傷換死,為的是迅速擊潰敵人的意志。
所以這次賈雨村的半昏迷是真的,不像上一次嗑藥之后是裝睡。
在迷迷糊糊中,他總覺得有件事好像不太妙,好像暴露了什么,卻想不起來是什么事。
官兵打掃干凈戰場,幾個鹽捕在御史府外巡邏起來,知府這才一邊抹著冷汗一邊告退。
活著的巡鹽史或許不能把堂堂知府怎么樣,但死了的巡鹽史,搞不好就能讓知府被抄家流放啊!
本來知府是不會犯這么大的錯誤,把城中人馬調走那么多的。
實在是這次的抄家油水太大,快樂加倍,一時把持不住,思想放縱了。
這是個深刻的教訓,看來不管多快樂的事兒,也要有度,適可而止,否則容易樂極生悲。
所以當回到府里,小妾又膩上來的時候,知府嚴肅地拒絕了。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老爺我也不是鐵打的!就算是鐵打的老爺,也扛不住流水的……”
“賈雨村這身子真像鐵打的,想不到他不但返老還童,還脫胎換骨了!”
名醫張華鵲給賈雨村檢查一番后,對賈雨村健美的身材直流口水,十分感慨,這種好事兒怎么不落在自己身上。
“放心吧,他心口處受了重擊,血不歸心,一時昏迷而已,脈象平穩,并無大礙。
先給他化一顆護心丹喝下去,等醒過來后,再吃一副活血化瘀,活絡經脈的散劑就好了。”
張華鵲走后,林黛玉走進父親的書房,見父親一臉悲傷,桌子上放著一副字,墨跡淋漓,顯然是剛寫的。
“父親,不必擔心女兒,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林黛玉并不知道廚娘被帶走是因為何事,即使府里被圍攻,也只道是父親得罪了人,這并不為奇。
當御史,本身就是替皇帝得罪人的差使,凡是沒得罪人的御史,都不是好御史。
林如海看著嬌弱懂事的女兒,想起夫人和兒子,心里的悲傷難以言表。
自己失去的是夫人和兒子,女兒卻是失去了母親和弟弟,如今報仇雪恨了,女兒也有權利知道真相的吧?
林如海張開嘴,正想說話,目光落在了桌上自己剛寫的那副字上。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自從賈雨村對他說了這兩句話,他就一直在腦海中盤旋,這一刻,他忽然就想通了。
“玉兒勿驚,為父查到一群鹽商違法亂紀,依律處置了。這些鹽梟斷了財路,才來報復的。
如今他們已經被一網打盡,府內外也會加強巡視,不會再有這樣的事發生了。”
林黛玉點點頭,猶豫一下道:“父親,賈先生他今日對敵之時,月如姐姐喊了一聲……”
林黛玉的目光也落在了紙上,看著那墨跡未干的兩行字,忽然停住了話頭。
“父親此句,頗有禪意,讀來讓人有水花鏡月之嘆。不知因何而得?”
林如海手指點著紙張:“此非為父之句,是雨村所說,為父參悟許久,才得些意思。
對了,你剛才說,月如姑娘喊什么了,很要緊嗎?”
林黛玉微微一笑:“嗯,她喊大哥當心。看來在月如姐姐心里,賈先生不但是老爺,也是大哥啊。”
林如海一愣,莞爾一笑:“賈雨村本就器宇軒昂,儀表堂堂,又是十分風雅灑脫之人。
而且聽說他買下月如姑娘也是為了幫她家解難,一層恩情,一層人品,月如姑娘難免動心。
我已經奏本當今,細說此次雨村的功勞,想來很快就能起復的。若他也有意,也是月如姑娘的福分。”
林黛玉點點頭,不再說什么,提筆在父親的那兩句話之下添了兩句。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無中生有終須有,以假亂真始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