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莊鎮東林村。
東林村距離大營村不遠。快嘴媳婦兒騎了大約十來分鐘就到了。
她穿著厚厚的棉衣,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一樣。進村后放慢了自行車的速度,一雙小眼不停地往四周掃。
最近一段時間她可真是被憋壞了。得了個天大的八卦,卻沒機會跟別人分享,讓她整天有一種隔靴搔癢的感覺。她真想找一群人痛痛快快地聊天,說些家長里短。
大營村的代銷店,她是真不敢去了。林小虎那小東西蔫壞,著實把她整怕了。
實在沒轍了,她就想跑到鄰村找人聊八卦。每天騎十來分鐘的自行車就當是鍛煉了。而且在鄰村聊八卦反倒少了很多顧忌。要不然,朱益民家的八卦,她也不好在本村說。
東林村的代銷店,快嘴媳婦也是來過的。這里同樣是本村婦女最愛扎堆的地方,也是她今天的目的地。
快嘴媳婦將自行車停在店外,掀開門簾進了代銷店。里面的格局和張玉珍家代銷店大差不差,玻璃柜臺、四排木質的貨架,上面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商品。
代銷店中間,幾個老娘們圍在火爐旁聊天,這熟悉的場景讓她有一種親切感。
代銷店的女老板三十來歲,臉頰圓潤,肚子圓滾滾的,看著像是懷孕了。
老板娘笑著問:“大姐,您要點啥?”
快嘴媳婦目光掃過貨架,最終落在袋子里的瓜子上,“老板娘,這瓜子怎么賣呢?”
“五毛錢一斤。”
“你這賣得不便宜啊。”
老板娘笑道:“年底了,價格都漲了,給您秤二斤?”
“給我秤半斤吧。”快嘴媳婦一陣肉疼,她在張玉珍家吃瓜子就沒付過錢,心想這回可是下血本了。
老板娘拿出秤桿,稱了半斤瓜子,還特意讓快嘴媳婦看了看,“您瞅瞅,秤給得高高的,吃好了您下次再來。”
“甭綁口了,外面天太冷,我在你這暖和暖和。”快嘴媳婦兒接過黃紙包,拿起一顆就磕了起來。
老板娘熱情招呼:“那邊有凳子,坐在火爐邊上暖和。大姐,看著您眼生,您咋稱呼?哪個村的?”
快嘴媳婦拿了把椅子,坐在圍爐烤火的老娘們外圍。她對這個位置不太滿意,以前她都是坐在中間的。“我姓劉,就隔壁大營村的。”
一個四十來歲的高個女人說道:“我妹子就嫁到大營村了,叫王二妮,你認識不?”
“王二妮?”快嘴媳婦瞇著小眼想了想,砸吧砸吧嘴,“沒啥印象,嫁給誰家了?”
“村南老楚家。”
快嘴媳婦腦子里快速思索,村里姓楚的人不多,她一拍大腿,“誒呀,是王大腳吧?”
高個女人王大妮笑著用手比劃了一下:“對對對,俺妹腳比較大,村里人都叫她大腳。”
“哈哈……”快嘴媳婦笑了,吐出嘴里的瓜子皮,“你說王大腳俺們村都知道,你說王二妮,俺還真沒反應過來。那大腳丫子比老爺們都長……”
相鄰的村子沾親帶故的很多,認識一個就能串起一大片,說起來都不遠。
王大妮臉上有些掛不住,扁了扁嘴,沒搭腔。
一個小腳老太太邊納鞋底,邊問:“聽說你們村有建蔬菜大棚的,連著建了十幾個大棚,是不是可賺錢了?”
快嘴媳婦說道:“賺錢是肯定的,但那玩意也花錢,建一座大棚就得幾千塊,還得雇人,俺估計掙那點錢都砸進去了。”
小腳老太太吃驚道:“媽呀,幾千塊,要這么多錢哩。”
見眾人都望向自己,快嘴媳婦心情大好,繼續說:“而且,大棚這東西不光能掙錢,也能害人。”
老板娘聽著邪性,也湊過來,“啊!這話咋說?”
快嘴媳婦一本正經地說:“俺們村有個叫朱益民的,也跟著建了一座大棚,有一天他自己個在棚里干活,差點讓棚給悶死,趕巧有人去串門,才把他救了下來。”
小腳老太太聽得認真,“娘嘞,這可太嚇人了,那他現在咋樣了?”
“人救回來了,緩了一個月才好,就是瘦得有些脫相了,看著病病殃殃的。”
王大妮仿佛想到了什么,“俺想起來了,聽俺妹說過一嘴,好像是有這么回事。出了這檔子事,估計那個姓朱的也不敢再弄大棚了。”
其他人也都跟著點頭,聽著確實嚇人。
快嘴媳婦笑道:“這你可說差了,他現在不光在大棚干活,晚上還住在棚里!”
“啊!這是咋回事,那人不是魔怔了吧?”
“他都被大棚害了一回了,咋還敢住棚里?”
“家里人也不攔著嗎?就不怕他死在里面!”
“是啊,他不曉事,他家里人也不懂事。”幾個老娘們七嘴八舌地說著。
快嘴媳婦故作神秘地說:“這里面……不好跟你們講……”
見到快嘴媳婦這副模樣,幾個娘們抓耳撓心,好不容易聽到點新鮮事,咋又不說了?
“你說吧,到底咋回事?”
“是呀,大妹子,到底咋回事?”
“那人是不是中邪了?”幾個婆娘又是一通問。
快嘴媳婦這才勉為其難地說:“他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住進大棚的……”
快嘴媳婦被一群老娘們圍在中間,從中午說到了傍晚,嘴都沒停過,憋了這么多天,可算是聊爽了……
朱益民家那點事,也都被她抖露了出來,總結起來就一句話:朱益民生病期間,媳婦把他辛苦種菜賺的錢都偷偷給了娘家,之后,朱益民跟老婆吵了一架,被迫搬進了大棚住。
幾個老娘們也是聊慣了八卦的,村里這些腌臜事門清,很快總結出三個字:吃絕戶。
小腳老太太一開始是聽個稀罕,后來越聽越不對勁——楊馬村老周家,大女兒周玉鳳,兒子周玉虎?
自己兒媳婦也是楊馬村的,叫周玉霞。
小腳老太知道兒媳婦娘家的情況,兄弟姐妹都掛個玉字,沒準還是一家哩。
她回家一說,果然有關系,這周玉鳳是自家兒媳婦的堂妹,周玉虎是她堂弟。
老太太一聽,臉色立刻耷拉下來,對著兒媳婦一通說教,話里話外免不了點她幾句。
周玉霞覺得委屈,但也知道這事要是真的,他們周家不占理。這事要是傳開了,她這個外嫁的閨女同樣沒臉,她連夜返回了楊馬村。
周玉霞到叔叔家的時候,老周、周母和周玉虎正坐在新房子里吃晚飯。看著寬敞的新房子,周玉霞心里越發覺得那些謠言可能是真的——叔叔家條件原本并不是很好,怎么一下就把房蓋起來了?
但打斷骨頭連著筋,都姓周,到底是一家人。她還是將婆婆聽到的事都說了出來。
老周聽完,氣不打一處來,直接把碗筷都給摔了。
周玉霞原本是好心,看到這一出也不想待了,直接離開了周家。
周母送走了周玉霞,關上房門,抱怨道:“那個姓劉的娘們嘴咋那么毒,這是要敗壞咱家的名聲啊!他爹,這事你得拿個主意啊!”
“哼,要我說,這事準是朱益民在背后使壞,要不那個傳閑話的女人能知道那么多?”周玉虎哼了一聲,擼起袖子罵道,
“這姓朱的忒沒良心了!當初他家那么窮,又是獨戶,咱家沒嫌棄他,還把俺姐嫁過去。現在不過是借了他一些錢,他至于在背后詆毀人?不就是三千塊錢嘛,以后我掙錢還給他就是了。”
周母說道:“他爹,咱家蓋完房,不是還剩了一些錢嘛,要不先拿一些還給朱家?”
周父點著卷煙,吧嗒抽了一口,“那錢是留著明年給玉虎說親用的,新媳婦進門不得添置些東西?”
周母疼兒子,但也怕女兒受夾板氣,說道:“實在不行,玉虎的婚事再等等。要不這件事傳開了,不光咱周家沒臉,玉鳳也得被人戳脊梁骨。”
“娘,我今年都多大了,還讓我等一年!”周玉虎一聽這話不干了,猛地起身,掰著手指數,“我實歲二十三、虛歲二十四,過年都二十五的人了,轉眼都快老了。我夜夜睡不踏實,干活迷迷瞪瞪的,等到什么時候是個頭!”
周母說道:“你娶不上媳婦和我鬧啥脾氣嘛?”
周玉虎理直氣壯道:“我上哪找媳婦?這祖祖輩輩哪一家不是爹媽操辦的……”
周父打斷了兩人:“別吵了!這事根子還在朱益民身上。先讓他從大棚搬回家住,這樣就沒人能拿這事說嘴了。錢的事可以放一放,小舅子借錢娶媳婦,當姐姐和姐夫的幫襯幫襯,誰也說不出個啥。”
周玉虎附和道:“就是嘛!那錢不光是他朱益民的,也是俺姐的。我只是借錢娶媳婦,又不是不還他。他都娶上媳婦了,憑啥讓我打光棍!”
周父用力抽了一口,將煙屁股踩滅,“行了,收拾收拾睡吧。他娘,明個你去找玉鳳,我和玉虎去大棚里找朱益民,勸他回家住。”
……
大營村。
村北,李家大棚。
下午,李哲坐車返回了大營村,簡單吃了口飯,就和陳老師一起帶人把大學里帶回來的果蔬苗移栽到棚里,忙活了小半天的時間。
晚上,又陪著陳老師喝了幾杯,安排了他的住宿。
直到現在李哲才閑下來,坐在3號棚的桌子旁算賬。
現在生意不大,他自己個算賬也行。等生意做大了,一定要找個專門的會計,要不然每天算賬也累得不行。
老李端著一盆洗腳水走過來,邊泡腳邊說:“陳老師那邊以后怎么安排?總不能一直住在棚里吧?”
李哲沒回答,又寫了一會兒,才說道:“那肯定不行。陳老師現在也就是圖個稀罕,過些日子沒了新鮮勁兒,給他換個住處。讓我娘打聽打聽誰家有空房子,咱們先租下來,提前拾掇拾掇。”
“靠譜。”老李點點頭,搓著雙腳,若有所思,“前兩天,王支書來過一趟,我跟他提了宅基地的事,請他幫忙把你的宅基地申請下來。另外,我問能不能再花錢多買一塊宅基地,王支書說現在的政策還不允許,以后怎么著,他也說不清。”
李哲還是覺得一處宅基地有些小,提議:“要不將咱家兩塊宅基地挪在一起,我掏錢蓋房,您和我媽百年之后,兩處宅子都歸我。我再出點錢,貼補我哥一些。”
“你哥那好說,以我對你嫂子的了解,她應該也沒意見……”老李皺眉:“不過,咱家老宅周邊沒有閑置的宅基地,怎么個換法?”
李哲提議:“新的宅基地我準備選在村北附近,不如將老宅的宅基地也換過來。”
“老宅子咱家住了這么多年……”老李有些舍不得。
李哲能明白父親的想法:“我叔不是在村北有塊宅基地嗎?他和我嬸子也不回來住,不如跟我叔家換換。老宅歸他,這樣村北兩塊新宅基地湊在一起,能建個大一點的院子。”
老李猶豫了好一會兒,“行吧,反正都是咱老李家的,回頭我跟你叔說。”
李哲叮囑道:“爹,蓋房這事您上點心,爭取明年春天蓋好,晾曬一段時間。新房子涼快,夏天咱家就搬新房里住。”
新房一天不建好,李哲的心就踏實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