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建國門內大街。
王建軍騎著倒騎驢,裹得像個粽子一樣嚴實。他騎的速度并不快,總感覺這玩意兒騎起來不如三輪車順當,容易翻車。
不過這也是沒法兒,自家的菜金貴,不放在前面看著不放心。
騎了十來分鐘,王建軍到了前門烤鴨店。他沒走前門,熟門熟路地去了后門,停下倒騎驢對著后門吆喝:“出來拿菜!”
不大一會兒,頂著白帽的年輕廚師從后面出來:“嘿,王師傅,您可夠準時的,一分鐘都不帶差的!”
“就怕耽誤你們用菜,路上可不敢耽擱。”王建軍掀開棉褥一角,指著外頭的菜筐,“這是貴店的菜,您拿好了?”
“好嘞!”年輕廚師應了一聲,把菜筐搬下來,把旁邊的空筐子放了上去,“您走好。”
“明兒見。”王建軍招呼了一聲,騎著倒騎驢走了——他還得送第二家。
王建軍沿長安街走,剛拐進個岔路口,右側路口沖過來輛三輪車。
“砰”的一聲,三輪撞在了他的倒騎驢上。
王建軍被撞了個趔趄,車子都掀了起來,車斗里的菜筐也歪了。好在蓋著厚棉褥,菜筐倒得并不厲害。
“嘿!你怎么騎車的?”王建軍瞪了一眼騎三輪車的男子。下車先把菜筐扶正了,檢查筐里的黃瓜和菠菜。
菠菜影響不大,有兩根黃瓜摔得磕破了皮,讓他好一陣心疼:“你瞅瞅把我這菜摔的,這怎么賣錢?”
“對不起啊,剛才路上沖出來只貓,我光顧著躲那貓了,沒看著您。”騎三輪的是個身材瘦削的男子,他邊道歉邊走過來遞煙,瞅了眼筐子里的菜:“嚯!您這筐子里的菜稀罕,打哪兒來的菠菜和黃瓜?”
王建軍氣還沒消,也不接他的煙:“您別管我打哪兒弄來的,您這橫沖直撞把菜都給撞壞了。這要是傷到人怎么辦?就沒有這么騎車的。”
“抱歉,我下次一定注意。把您的菜撞壞是我不對,您看這樣——撞壞的菜我買成不?”
王建軍見他態度不錯,語氣也緩和:“不是您買不買的問題,人家顧客訂了菜,缺斤短兩的我怎么交代?再說了,我這菜七塊錢一斤……”
“同志,您這么說我可就不愛聽了,這幾根黃瓜誰還買不起?您說個價,我買了!”
王建軍挑出兩個磕破了皮的黃瓜:“我沒帶著秤,也沒法給您稱。今兒個就算了,您以后注意點。”
他正準備將黃瓜放到旁邊編織袋里,卻被那個身材消瘦的男子一把奪了過去,拿在手里掂了掂:“我估摸著不到一斤,這樣——給您六塊錢,不讓您賠錢,我也嘗個鮮兒。”
說話間,他從兜里掏出六塊錢遞給王建軍。
王建軍見這人爽快,心里也跟著舒坦,接過錢:“得,謝謝您照顧生意。我還得去送貨,就不跟您多嘮了。”
說完,王建軍騎著倒騎驢走了。
精瘦男子騎在車上,用袖子蹭了蹭黃瓜,“嘎吱”一口咬了下去:“這黃瓜脆生,可比特供黃瓜新鮮多了。”
王建軍將剩下的菜送到了東來順。他并沒急著回家,而是騎著倒騎驢去了派出所家屬院。
“咚咚咚。”
“誰呀?”屋里響起個女人的聲音。
“小姨,我是建軍。”
門開了,吳芳華滿臉喜色地讓到一旁:“建軍快進來!”
王建軍提著編織袋進了客廳:“我姨夫呢?”
“他去所里了,甭管他。快坐沙發上,想喝啥茶?茉莉花、龍井、紅茶家里都有。”
“小姨您別忙活了,我今兒過來就是給您送點青菜,讓您和我小姨夫也換個口味兒。”
吳芳華打開編織袋一看,里頭裝著菠菜、黃瓜,菜量不大但看著就水靈。
“孩子,這菜可貴吧?”
“不貴。這黃瓜都是運輸中磕碰的,雖說不影響吃,賣不上價了。這些菜就是留著自家吃的,您別嫌棄就成。”
“自家吃的好,小姨稀罕著呢!中午就擱這吃飯,小姨給你做好吃的……”
家屬樓的一個角落里,男子凍得瑟縮著直跺腳,打了個噴嚏:“娘的,咋還不出來?”
……
在這間十幾平米的值班室內,幾個老爺們討論到傍晚,終于草擬出合作社的章程。
全稱:冀省廊方市大營村蔬菜生產合作社。
宗旨:遵循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政策,以自愿聯合、民主管理、互助發展為原則,整合村集體資源,提高蔬菜種植效益,增加社員收入。
業務范圍:蔬菜種植、集體采購農資、技術推廣、聯合銷售、土地統籌開發……
社員權利:優先租用村集體拖拉機、灌溉設備、社員可申請承包村集體閑置土地……
義務:每月出資4元社費,承諾遵守章程及集體勞動安排……
福利:合作社統一采購化肥、種子,按成本價供應社員……
入社條件:年滿18周歲,戶籍在本村;已入會社員,李哲、朱益民、金百萬、李振華、王榮生、李酒缸、李志強
經選舉由李哲出任社長(理事長),合作社法定代表人,主持日常工作。
理事4人,朱益民、金百萬、李振華、李酒缸,協助理事長處理事務,分管生產、銷售等業務。
監事1人,王鐵頭;會計,王榮生
雖是個草臺班子,卻對李哲意義重大,雙軌制經濟下沒有集體身份很被動,很多事連入場資格都沒有。村集體的碗不大,卻有了盛飯的資格。
晚上,李哲邀請大家伙去吃飯,慶祝蔬菜合作社正式成立。
王秀英燉了鍋大白菜,有肉粉條豆腐,隔著老遠就能聞到香味兒,這種大鍋菜比鮑魚龍蝦吃起來都香。
到了冬天,物資變得緊俏,代銷店的肉食也不像往常那般充裕。切了兩個午餐肉,幾個咸鴨蛋,一盤拍黃瓜,一份煮花生,就是晚上的下酒菜。
李哲拿出包紅梅發了一圈:“臨時張羅的飯菜有些簡陋,招待不周的地方大家多擔待。等過些日子,我多弄點肉,再請大家吃頓好的。”
李酒缸說:“嘿,吃什么不重要,老爺們聚在一塊就是圖熱鬧,有這么個聚會的地正經不賴。”
金百萬笑著說:“李老弟太謙虛了。如今日子好了,隔三差五的能吃頓肉。但這大冬天的拍黃瓜,可不是誰都能吃到的。這玩意兒才是下酒的絕配。”
王支書放下筷子:“百萬啊,不缺肉的是你,咱村還是饞肉的人多。你也是個有本事的,有機會也帶帶咱村的人。”
金百萬笑道:“王叔您放心,以后咱村要買農資,我可以幫著打聽價。想賣菜,我也能幫著找渠道,這都不叫事兒。”
王鐵頭端起酒杯:“就憑這番話,我也得敬你一杯。”
“哎喲,您可折煞我了,哪能讓您敬我酒,應該是我敬您才對。”金百萬雙手端起酒杯,一仰脖干了。
王鐵頭又對著一旁的李哲說:“哲子,你現在是蔬菜合作社的社長了。以后這個蔬菜合作社能發展到什么程度,就看你了。有用得著村委會的,你就過來找我。別的不敢說,在咱村這一畝三分地,我還是能說得上話。”
“王叔,有您這句話我心里就踏實了。”李哲也端起酒盅,“我干了,您隨意。”
“我也干了。”王鐵頭“嘶溜”一口,酒杯見底,趕忙夾了一口黃瓜墊吧墊吧。
見李酒缸也端起酒杯看向他,王鐵頭趕忙伸手擋下:“不行不行,我得緩緩,酒缸先找別人喝。找榮生哥,他酒量好。”
李酒缸端著酒杯,扭頭望向一旁的王榮生:“舅,我敬您一杯。”
眾人說說笑笑,相互敬酒,喝了將近兩個小時。
晚上8點,客人們都散了。李哲將金百萬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