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父女兩到了家,福寧一眼瞧見了崔家的馬車。
是蘭亭哥哥來了?
福寧心喜,攙扶著爹爹走進家門,趙管家迎上來跟著交代,“是長平侯夫人攜世子來探望老爺夫人了。”
趙應走路姿勢怪異,輕咳,“為父就不過去了。”
福寧點點頭,爹爹受了傷,眼下上藥最重要。
遂讓管家帶著爹去上藥,自己獨自前往正廳。
剛進院子,透過正廳打開的兩扇門,她就看見母親坐在主位上,正與崔伯母說著話,崔蘭亭穿著一襲淺藍色錦衣,端坐在崔伯母身旁,認真地聽著,只讓福寧瞧見一個后腦勺。
離正廳近了,她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再抬抬下巴,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崔蘭亭似有所覺,轉過頭來。
兩人視線交匯,他眸光一閃,回頭與長輩交代一聲,便匆忙起身,腳步略顯紊亂地踏出正廳朝她走來,“皎皎。”
皎皎,是趙福寧十五歲及笄時,父母為她取的小名。
只是家人喚她囡囡習慣了,至今唯有崔蘭亭和嬌嬌喊她皎皎。
“蘭亭哥哥。”福寧笑吟吟地看著他。
崔蘭亭將懷里傷藥取出,“來時聽聞伯父受傷了,正好我家中有御賜的傷藥,給伯父送來。”
“謝謝,”福寧沒有推拒,接過傷藥遞到阿嬋手上,讓她送去,隨后便欲朝正廳去,“我們進去吧。”
“等等。”崔蘭亭迅速擋在她面前。
福寧捕捉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慌,就好像正廳內在商談什么她不該知道的事,她心中怪異,“怎么了?”
崔蘭亭搖頭,露出如往常一樣溫柔的笑,“皎皎,你……如今伯父被革職,你家中若有難處,可以與我說。”
福寧心里暖暖的,“沒事的,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想要昨夜之事,她心中感動,無比認真地開口,“蘭亭哥哥,謝謝你,你與伯父都是重情重義的好人,我知道的。”
畢竟是作為貓的時候看見的,不好明說。
她嘴角彎彎,眼眸如盛星光。
崔蘭亭微低著頭,看著她天真純粹的模樣,他情緒復雜,“我……”
仿佛有什么話難以說出口,最終化為一道深情呼喚,“皎皎。”
“不論發生何事,我都會護你周全的。”
聽著他的諾言,福寧兩頰的小酒窩加深,重重地點頭。
崔蘭亭張嘴,再要開口,卻被正廳內走出的耿嬤嬤嚴肅打斷——
“小姐,崔公子,夫人請你們進去。”
耿嬤嬤是娘親身邊的心腹,福寧從未見過她這般肅穆之態,定是有什么要緊事。
于是不再顧崔蘭亭的有意阻止,她跟著耿嬤嬤進屋。
崔蘭亭垂眸,遮住眼中復雜,跟在她的身后。
甫一踏入正廳,福寧就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母親正襟危坐,面色不悅,與崔伯母之間的氣氛沉重又壓抑。
直到她的出現,崔伯母率先笑著招手,“一個月未見,福寧還是那么漂亮,沒記錯的話,今年十七了吧?”
福寧禮貌點頭,喚了聲伯母,正欲朝崔伯母走去,突然被母親制止。
容婉疏離地笑著,“囡囡過來。”
福寧也不知方才她們在屋里聊了什么,此時被夾在中間,自然是向著親娘的,想也不想便走到母親身邊。
崔夫人身為侯府主母,不怒自威的氣派不需多說,見容婉冷臉,她的笑也淡去許多,輕咳兩聲,“如今趙家惹了攝政王不喜,趙大人被革職查辦,往后會如何還無定論,福寧歲數不小了,早些嫁過來你們也早些安心不是?”
原來崔伯母是來商量婚事的。
誠如崔伯母所言,趙家如今朝不保夕,按爹娘的心思該極力促成這門婚事,可是為何娘會不高興?
容婉冷笑,“我倒是要謝謝你們了,但我家的女兒容不得你們糟踐!崔夫人,就如你所愿,兩家就此退婚!”
退婚?
福寧震驚地看向母親,沒明白中間發生了什么事,也來不及阻止,就見母親憤怒地撕碎了婚約契書,“娘,娘,這……”
她無措地朝崔蘭亭望去,想著他定然知道緣由。
后者卻是神情閃躲。
一瞬間,福寧心中涼了徹底。
崔夫人臉上慍怒,“容婉,難道你覺得趙家還與從前一樣嗎?我到底是看著福寧長大的,還能虧待了她?你硬要她跟著你們受苦,待將來淪為階下囚時,可不要后悔今日不答應——”
“母親!”崔蘭亭保持不住溫潤之態,急急打斷。
像是生怕崔夫人說出什么話叫福寧聽見,他匆忙打斷后朝容婉鞠躬,“伯母,我母親口不擇言,改日我定登門致歉,再商量我與皎皎的婚事。”
語畢拉著崔夫人離去。
容婉吐出一口濁氣,氣得身體發顫。
福寧云里霧里,輕輕撫著母親的脊背,“娘是與崔伯母發生口角了嗎?”
容婉臉色發白,許久說不上來話。
邊上的耿嬤嬤義憤填膺,“小姐有所不知,崔家欺人太甚,不過是瞧我們趙家落魄了,他們便來退婚!從前還道崔家有多重情義!”
福寧腦袋嗡嗡的,“他們是來退婚?不是商議婚期的嗎?”
可崔伯母剛才還讓她早些嫁過去……
容婉緩過勁來,聲音因氣憤而哽咽,“退婚,再聘為……”
話半而止,她望向女兒懵懂的雙眼,不忍心地吐出那個叫人暴怒的字——
“妾。”
……
一字落下,滿堂寂靜。
福寧不可置信地怔愣了一會兒,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崔蘭亭要退婚,讓她做妾?
“怎么可能……”她喃喃道。
明明剛才,他還承諾要護她周全。
明明昨夜崔家還進攝政王府為趙家求情,為何今日要這樣侮辱她?難怪母親氣得直接撕碎契書……
福寧雙眼逐漸空洞,心中亂糟糟的,耳邊還有耿嬤嬤罵人的聲音不斷。
可她聽不進去了,拔腿跑了出去。
“小姐!”
“囡囡!”
福寧朝著府外追去,她想知道為何。
父親說過,不該求別人在自己落難時施以援手,她明白。
可若崔蘭亭是嫌貧愛富、怕惹火上身的人,為何昨夜還要幫趙家,方才還要與自己說那些承諾。
他們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這些情誼難道是假的嗎?如今家還沒抄,他就不愿娶她為妻了嗎?
她要問問清楚。
福寧一路追到府邸大門,卻在即將追上時,在門內止步。
沒有跨出門檻,隔著一堵墻,她聽見府外傳來崔伯母斥責的聲音——
“你攔我作甚,如今情形,我們還愿意要她都算不錯了,怎么可能給出世子夫人的位置,真是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