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名字傳入耳朵,猶如一根細針扎進神經末梢。
林玫朵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握著咖啡杯的手指驟然收緊,光滑的陶瓷杯壁緊貼著指尖。
“哦,是嗎?”她臉上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只是眼睫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她抬眸,目光平靜地落在李薇臉上,嘴角甚至還維持著那抹得體的微笑,仿佛只是聽到了是一個新奇又略顯唐突的玩笑。
“可能是因為……我長得比較大眾臉吧。”
她的語氣輕描淡寫,眼神清亮,看不出絲毫波瀾。
李薇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尷尬地抿緊了嘴唇,恨不得把剛才那句話吞回去。
林玫朵放下咖啡杯,拿起桌上的平板利落地塞進通勤包側袋,再拎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搭在臂彎。
她站起身,微微頷首,“李薇,你慢慢喝,我先回辦公室處理點資料。”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響起,節奏比來時明顯快了幾分。
服務生已經將桌面清理干凈,放上了一杯新的冰美式。
李薇手里還捏著那張沾了咖啡漬的濕巾,呆呆地看著林玫朵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的光線里。
“啊啊啊!李薇你個大笨蛋!”內心瞬間被瘋狂的尖叫和懊悔淹沒,“又不是誰都喜歡追星!美女姐姐雖然沒當場翻臉,但肯定覺得我特別冒失又沒分寸吧……啊啊啊……好不容易有機會跟美女姐姐單獨喝咖啡!這下好了,又搞砸了!”
她耷拉下腦袋,整個人蔫蔫地塌在椅子里,連頭發絲都透著一股沮喪。
——
走出咖啡店,午后的熱浪撲面而來。
林玫朵的襯衫后背已經濕了,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她深吸幾口氣,空氣中混雜著汽車尾氣和路邊攤的油煙味。
她機械地走向寫字樓的方向,卻在拐角處鬼使神差地改變了路線,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發出急促的噠噠聲。
工地比早上那會兒更加嘈雜,電鉆聲、金屬碰撞聲、大型機械低沉轟鳴聲、工人們粗獷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林玫朵躲在圍擋外的一棵梧桐樹后,目光急切地在塵土飛揚中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很快,她找到了目標。
周野正在和幾個工人搬運鋼筋,陽光下,他手臂上的肌肉線條隨著用力而緊繃,汗水在古銅色皮膚上閃閃發亮。
林玫朵迅速掏出手機,裝作在打電話,實則打開了相機。
她調整焦距,鏡頭對準那個在陽光下揮汗如雨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調整焦距。
就在她按下虛擬快門的瞬間,周野突然轉頭,直直地看向她的方向。
“咔嚓!”
林玫朵的心跳在那一剎那驟然停止!
她僵在原地,金屬機身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灼燙著她的掌心。
周野瞇起眼睛,抬手擦了把額頭的汗,手臂肌肉微微隆起,目光卻沒有移開。
“喂!那邊樹下的!工地危險,不要靠近!”一個戴著醒目紅色安全帽的工頭模樣男人,叉著腰,沖著林玫朵的方向粗聲大氣地吼道。
這聲呵斥如同驚雷炸響,瞬間將林玫朵從石化狀態中驚醒。
她慌忙轉身,高跟鞋卻卡進了路沿排水溝的縫隙里,身體狼狽地踉蹌了一下。
她尷尬地拔出鞋跟,快步離開。
轉過街角。
林玫朵雙腿發軟,背靠著粗糙冰冷的磚墻,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她手指顫抖著打開手機相冊。
最新一張照片清晰地定格了那個瞬間——周野正盯著鏡頭,眼神銳利如鷹,眉骨在陽光下投下一片陰影,襯得那雙眼睛更加深邃。
林玫朵的指尖撫過屏幕上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心里涌起一股不合時宜的自豪。
不愧是愛豆出身,捕捉鏡頭的能力超絕,連偷拍都像在拍畫報。
回到律所,林玫朵投入工作。
她審閱合同,準備訴訟材料,參加客戶會議……表現得像往常一樣專業高效。
但周野那個銳利的眼神始終縈繞在她腦海,揮之不去。
下班時間,同事們陸續離開。
窗外,天空被染成一片沉郁的藍紫色,城市的燈光次第亮起。
霓虹閃爍,像是無數雙窺探的眼睛。
林玫朵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盯著電腦屏幕怔怔出神。
她知道周野的習慣。通常六點左右,他會離開塵土飛揚的工地,步行十分鐘,拐進一條不起眼的小巷,走進那家招牌陳舊的“小狗面館”。
那里的大排面他每周至少要吃兩次,每次還會加個荷包蛋。
收拾公文包時,林玫朵的指尖碰到了抽屜里的那個黑色小本子。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它塞進了包里。
林玫朵站在寫字樓大堂,看著玻璃門外華燈初上的街道,內心天人交戰。
疲憊的身體告訴她應該回家,應該洗個熱水澡,然后躺在床上休息。
但是,大腦戰勝了身體。
林玫朵走出大門,匯入下班的人流。她步履從容,神情自然,與任何一個晚歸的上班族別無二致。
這條路她走過千百次,知道每一個十字路口的交通監控探頭的精確位置,知道哪條人行道有盲區,知道如何避開大部分視線。
林玫朵走進一條狹窄陳舊的小巷。
路燈昏黃,光線勉強勾勒出斑駁的墻壁輪廓。
一股濃烈的香氣霸道地彌漫在空氣中,是長時間熬煮的豬骨湯以及辣椒面被熱油激發的焦香。
再往深處走,有一家門頭不大的小狗面館。
面館的招牌燈管壞了,半個“狗”字吊在紅色塑料底板上,倔強地閃著光。
店里坐滿了人,大多是穿著沾滿油漆點或水泥灰工裝的漢子,大聲談笑,“吸溜吸溜”地吃著面條。
林玫朵沒有進去。她輕車熟路地走進面館正對面一家二手書店。
書店里彌漫著舊紙張和灰塵特有的氣味。
她徑直踏上吱呀作響的木樓梯,在二樓臨窗的一個角落位置坐下。
水泥窗臺上蒙著一層薄灰,窗框老舊,但視野極佳,能清晰地俯瞰整條小巷和面館門口的情況。
林玫朵拿了本書,點了杯檸檬水,將公文包放在旁邊的椅子上。
六點三十三分。
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巷口,徑直走進了面館。
周野換了一件干凈的灰色圓領T恤,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前,發梢還帶著水汽,應該是剛在工地的簡易淋浴間沖過澡。
林玫朵握緊手里的書,半遮著臉,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緊緊鎖定。
她看著他熟稔地和忙碌的老板點了點頭,徑直走到最里面、靠墻的那張桌子坐下,那是他的“專座”。
他背靠堅實的墻壁,面朝唯一的入口,視線可以毫無阻礙地覆蓋整個店面,像個隨時準備撤退的獵手。
林玫朵從包里掏出小本子,一邊觀察一邊更新記錄的信息:“頸后的疤痕比想象中長,線性開放性傷口,疑似銳器劃傷(刀?玻璃?)。晚飯吃了大排面,加荷包蛋,喝了兩瓶冰啤酒。”
面館里,周野低頭吃著面,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了那雙總是帶著警惕的眼睛。
偶爾抬頭看向門口,目光警惕地審視著每一個進入視線的身影和巷子里的動靜。
有兩次,他的視線掃過書店的方向,盡管隔著距離,林玫朵還是下意識地將身體往窗簾后面縮了縮。
十五分鐘后,周野放下筷子,將幾張揉得有些皺的紙幣壓在吃空的碗底,起身離開。
林玫朵耐心地在書店里待了三分鐘,才合上根本沒看幾頁的書,起身下樓結賬,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