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的身影在演武場上交錯,云逸刻意放慢了速度,卻在每一次對練中暗藏玄機(jī)。當(dāng)唐秋雪終于能在十招內(nèi)用琴音干擾他的刀勢時,暮色已染遍天際。譚管家站在廊下,望著少年被汗水浸透的青衫,忽然想起風(fēng)無咎當(dāng)年在漠北戰(zhàn)場的模樣——同樣的倔強(qiáng),同樣的執(zhí)著,同樣的,眼中燃燒著永不熄滅的光。
"該走了。"云逸解下穿霧刀,刀柄上還留著他掌心的溫度,"這把刀陪我闖過恒峪山脈,削過雪豹的利爪,如今交給師姐,望它能護(hù)你們周全。"
唐秋雪握住刀柄的瞬間,忽然聽見一陣若有若無的琴音。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穿霧刀竟與她的琴音產(chǎn)生了共鳴,刀刃上的云紋仿佛隨著音律輕輕震動。"它好像......認(rèn)得我。"她輕聲說,指尖撫過刀柄內(nèi)側(cè)的"渡"字刻痕。
"因為你們都有一顆守護(hù)的心。"云逸轉(zhuǎn)身踏上馬車,車輪碾過滿地銀杏葉,發(fā)出沙沙的響。他掀開窗簾,看見唐秋蕓舉著木刀追出幾步,銀鈴在風(fēng)中響成一片,唐秋雪則站在臺階上,穿霧刀在暮色中劃出清冷的光。
"小師弟!"唐秋蕓的聲音帶著哭腔,"你要是敢死在帝都,我就......我就把你的木刀扔進(jìn)玉華河!"
云逸大笑,笑聲中帶著少年人的不羈與豪情:"放心吧!我還要回來聽你們的琴刀合璧呢!"馬車拐過街角,他摸出懷中的桂花糕,咬下一口——盡管有些碎了,但甜香依舊濃郁。
夜色漸深,唐秋雪站在演武場上,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她按照云逸教的步法踏出第一步,忽然發(fā)現(xiàn)青石板上還留著少年的足印。指尖撫過冰冷的石面,她輕聲哼起《破陣子》,琴音與刀勢漸漸融合,在月光下織出一片璀璨的云錦。
遠(yuǎn)處,江河府的燈籠次第亮起,如同散落的星辰。云逸靠在馬車上,望著頭頂?shù)男强眨鋈幌肫鸷阌矫}的某個雪夜,他也是這樣望著星空,等待黎明。而現(xiàn)在,他終于明白,真正的江湖黎明,不是等待而來的,而是需要用刀光去劈開的。
"師父,我來了。"他輕聲說,手掌握住破云刀,"還有你們,我的江湖......等著我。"馬車的車輪聲漸漸消失在夜色中,唯有天上的星子,依然明亮如昨,照亮著少年前行的路。
云逸望著天邊燃燒的晚霞,思緒被拽回恒峪山脈的皚皚白雪。那時他十五歲,剛在師父逼迫下啃完《刀宗秘典》第三卷,就被踹進(jìn)迷霧林深處。"前三天我靠喝露水充饑,"他卷起藏青色衣袖,小臂上三道猙獰的爪痕如活物般蜷伏在蒼白肌膚上,"這道疤是雪豹所賜——它把我逼到懸崖邊,爪子撕開我的皮肉時,我聞到了它口中的血腥氣。"
唐秋雪指尖輕輕拂過那道疤痕,觸感粗糙如風(fēng)化的巖石。她忽然想起昨夜在書房看到的《恒峪異獸志》:雪豹出沒于海拔三千米以上的冰原,利爪可碎熊骨,性嗜殺,遇人必搏。"你那時......一定很害怕吧?"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
"怕?"云逸放下衣袖,目光灼灼如刃,"當(dāng)我咬斷雪豹喉管時,手上還沾著它的血。從那以后我就明白,江湖不是詩畫,是血與刀的戰(zhàn)場。"他忽然抽出破云刀,刀身映著晚霞,竟似染了一層血色,"你們看這刀光——每一道都是用命換的。"
唐秋蕓忽然拔劍,青銅劍在暮色中泛著冷光:"小師弟,讓我試試你的刀!就一招!"少女的裙擺掃過青石板,發(fā)間銀鈴震得叮當(dāng)作響。唐秋雪剛要阻止,卻見云逸退后三步,破云刀劃出半輪殘月。
"第一招,撥云見日。"
刀勢自下而上,帶起的狂風(fēng)竟將唐秋蕓的長發(fā)吹得倒飛而起,發(fā)簪"當(dāng)啷"落地。少女驚呼著閉眼,只覺一股森冷的刀氣從面門掠過,卻連發(fā)絲都未斬斷。再睜眼時,云逸已收刀入鞘,而她腳邊的青石板上,赫然多出一道半尺深的刀痕,邊緣整齊如切。
"這、這怎么可能......"唐秋蕓望著刀痕,手中長劍險些滑落。
"我用了三成力。"云逸擦拭刀身,晚霞在刀鋒上流淌成河,"若用全力,這一刀能劈斷你的劍。"他轉(zhuǎn)向唐秋雪,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師姐可愿指教?"
唐秋雪搖頭,指尖撫過琴弦:"我的'天音刀法'若離了琴音,不過是花拳繡腿。"她忽然輕笑,眼波流轉(zhuǎn)如秋水,"但觀師弟使刀,讓我想起《太音大全集》中的'聲隨刀走,意與琴合'之境——或許下次切磋,該讓秋蕓用劍,我撫琴,咱們試試琴劍刀合璧?"
暮色漸濃時,三人坐在演武場的石凳上。唐秋蕓啃著糖糕,忽然指著破云刀驚呼:"看!刀在發(fā)光!"月光爬上刀身,嵌在其中的星隕鐵果然泛著幽藍(lán)光芒,如夜空中的碎星。
"這刀曾斬過魔教血煞堂堂主的玄鐵刀。"云逸摩挲著刀柄,那里刻著一道細(xì)小的刀痕,"師父說,星隕鐵遇血則鳴,遇強(qiáng)則強(qiáng)。"他忽然望向遠(yuǎn)處王都的燈火,那里正有燈籠陸續(xù)亮起,如散落的流螢,"明日中秋,我本該在恒峪山脈陪師父賞月......"
"那你就陪我們?nèi)タ礋魰铮?唐秋蕓拽住他的袖子,糖糕碎屑掉在衣襟上,"王都的燈會有走馬燈、孔明燈,還有賣糖畫的老爺爺!"她忽然壓低聲音,"去年我偷偷溜出去,還看到有人在演《水木年華》的皮影戲呢!"
唐秋雪輕輕扯了扯妹妹的衣袖:"秋蕓,別任性......"
"我去。"云逸忽然笑道,他望著天上初升的圓月,想起母親做的桂花糕,想起父親在月下教他扎馬步的模樣,"入世修行,本就該嘗遍人間煙火。何況......"他轉(zhuǎn)頭望向唐家姐妹,目光柔和,"有你們作陪,比在山上有趣得多。"
唐秋蕓歡呼著跳起,銀鈴掉在地上滾出老遠(yuǎn)。唐秋雪望著她的背影,忽然輕聲道:"謝謝。"
"謝什么?"
"謝謝你讓秋蕓看到,江湖不是只有血雨腥風(fēng)。"她撫過琴弦,奏出一聲清越的泛音,"也有這樣的時刻——月光、糖糕、和志同道合的人。"
云逸抬頭望月,忽然想起師父的話:"江湖路遠(yuǎn),能陪你看月亮的人,比能陪你喝酒的人更難得。"他摸出腰間的穿霧刀,刀柄在月光下溫潤如玉,"或許這就是江湖的真諦——用刀守護(hù)想守護(hù)的人,用眼看盡人間燈火。"
演武場的銀杏葉忽然飄落,落在破云刀的刀面上。云逸輕輕一吹,葉片打著旋兒飛向空中,與遠(yuǎn)處升起的第一盞孔明燈擦肩而過。唐秋蕓追著銀鈴跑回來,發(fā)間沾滿落葉,卻笑得像個孩子。
"小師弟,明天我們要穿新衣服去!"她舉起銀鈴,"還要帶桂花酒、糖炒栗子,還有......"
"好好好,都依你。"云逸搖頭失笑,卻在目光掃過唐秋雪時,看見她眼中閃爍的期待。那目光讓他想起恒峪山脈的溫泉,在冰雪中始終溫?zé)帷?/p>
夜色漸深,三人并肩走出演武場。唐秋蕓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唐秋雪輕撫琴弦,云逸握著破云刀,刀鞘上的云紋與月光糾纏不清。遠(yuǎn)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驚起一樹棲鳥,卻驚不破這難得的寧靜。
"江湖啊江湖,"云逸心中默念,"原來你也有這么溫柔的時刻。"而他不知道的是,這一晚的月光,這兩個師姐的笑容,終將成為他在帝都腥風(fēng)血雨中前行的勇氣——如同一盞明燈,永遠(yuǎn)亮在記憶深處。
是夜,江河府書房的燭火明明滅滅,云逸第三次將《江湖百杰傳》翻到"風(fēng)無咎"的章節(jié),卻始終讀不進(jìn)那些刀光劍影的傳奇。窗外月華如水,他望著月光在青磚上織就的菱形圖案,忽然想起白天唐秋蕓舉著糖糕追著他跑的模樣——少女的裙擺揚(yáng)起半片銀杏葉,發(fā)間銀鈴與笑聲齊飛,糖糕碎屑沾在嘴角,像只偷喝了蜜的小獸。
"江湖最美是人情。"他喃喃念著師父的話,指尖劃過書頁空白處,忽然提筆蘸墨。狼毫在宣紙上游走,留下"破云刀下斬迷霧,云游步里藏真情"兩行小字,墨痕未干,便被穿堂風(fēng)拂得微微發(fā)皺,宛如少年人起伏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