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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后巷，青石板蒸騰著肉眼可見的熱浪。
有擔架陸續(xù)抵達，草簾隔出的三列病榻早已不敷使用。
新送來的患者被臨時安置在槐樹蔭下，樹影移動一寸，家屬便跟著挪動草席一寸。
戴思恭帶來的羽林衛(wèi)正在用石灰畫第十一道隔離線，白色粉末剛落地就被血水和藥汁染成詭異的粉紅色。
藥棚四角懸掛的驅(qū)疫符無風自動，馬天面前的矮幾上擺著七種不同顏色的藥瓶。
他左手壓著患者浮腫的腕脈，右手快速在竹簡上記錄：“脈象弦急，舌苔焦黃?！?/p>
汗水順著護目鏡邊緣落下。
“酒精棉！”馬天大喊一聲。
戴思恭立馬遞來，他已然撕開患者滲出黃水的衣襟。
化膿的創(chuàng)面里，幾條白蛆正在脂肪層蠕動。銀質(zhì)鑷子精準夾住最大那條時，患者突然劇烈抽搐，噴出的血沫濺在馬天面罩上。
他面色凝重，急救箱中的藥不多了。
三十步外的臨時灶臺前，三個醫(yī)童正用長柄勺攪動大鍋里的避瘟湯。
濃煙里帶著蒼術(shù)的苦澀，馬天拽住路過的戴思恭：“把重患區(qū)的草簾間距擴大到六尺?！?/p>
正午的烈日把馬天的后背烤出鹽霜，急救箱里的注射器已用掉大半。
……
他正給一個患者用針，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靠近。
一輛馬車蠻橫地沖進隔離區(qū)，驚得排隊民眾四散奔逃。
為首的中年男子錦袍玉帶，腰間懸著“韓國公府”的牌符，馬鞭抽得青石板火星四濺：“滾開！都滾開！”
有人認出，他是老相國李善長府的管家李大。
七個健仆抬著擔架橫沖直撞，沿途踢翻三個正在喝藥的病患。
擔架上躺著個錦衣少年，脖頸處的紫斑已蔓延到下頜。
“你是郎中？”李大用鞭指著馬天，“這是老相國最疼的侄少爺，立刻救治！”
馬天頭也不抬，繼續(xù)給眼前咯血的老農(nóng)扎針：“滾出去排隊。”
聲音冷得像冰窖里刨出來的刀。
藥棚內(nèi)外瞬間死寂，連咳喘聲都停了。
老農(nóng)嚇得拽他衣袖：“郎中大人，老漢可以等?！?/p>
“放肆！”李大暴怒揮鞭。
馬天這才抬眼，護目鏡后的目光如手術(shù)刀般鋒利：“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知道老子是誰嗎？”李大以為他沒聽見，又大吼，“老子是韓國公府管家?！?/p>
馬天只吐出一個字：“滾！”
“綁了！把這狂徒綁了！”李大厲喝。
六個家仆剛要上前，戴思恭連忙跑出來：“使不得！這是馬郎中，昨夜太子還夸了他，你把他綁了，誰來管疫者？鬧到太子那里，豈不是連累老相國？”
他一邊說，一邊指向身后墨跡未干的告示，太子朱標親題的“疫病重地，違令者斬”八個大字正往下滴著青漆。
李大看到那八個字，面色劇變。
但是，他還是撇了一眼馬天，向戴思恭問：“從未見過這么跋扈的郎中，他什么來路？”
“老夫也不知。”戴思恭道，“如今疫病，只有他能治?！?/p>
李大臉色瞬間慘白。
如果相國侄子有閃失，他也就完了。
“戴院使，你幫我說說?！彼埱蟮恼Z氣，“侄少爺再等，怕是不行了?！?/p>
戴思恭賠笑著，看向馬天問：“馬老弟，你看？”
馬天卻轉(zhuǎn)身走向擔架，在眾目睽睽之下掀開少年衣領(lǐng)。
“帶他去黃區(qū)三號棚。“他甩下一包藥粉，“告訴李善長，想救人就讓府里交出私藏的藥草。“
李大聽了，目疵欲裂：“你叫什么？”
馬天正在記病情，順手寫下兩個字，甩給他：“看到藥草，老子就救人?！?/p>
李大抓起那張紙，駭然失色。
那上面寫著：MT。
馬天也是被氣急了，順手寫了名字拼音縮寫，這是他前世留學時的習慣。
……
李大走后沒多久，太子的車駕來了。
馬天正用柳枝給患者灌藥，抬頭看到朱標大步走來。
“先生辛苦。”朱標先開口，素白的袍角沾著石灰粉，顯然剛巡視過隔離區(qū)。
“基本控制住了。”馬天用袖子抹了把臉，“再隔離半月，應(yīng)該不會大范圍傳染。”
朱標聽后，長長的松口氣，朝著馬天躬身作揖，驚得周圍羽林衛(wèi)齊齊失色。
馬天卻只側(cè)身避開半禮：“殿下，草民受不起啊?！?/p>
他嘴角帶笑，眼睛卻盯著藥棚里抽搐的患者，那眼神與看太子時毫無二致。
似乎在他眼中，太子與普通人，沒啥區(qū)別。
朱標微微含笑。
他注意到馬天扶他時，掌心有常年握刀的老繭，這不該是郎中的手。
“先生還需要什么？”太子問。
“缺藥。”馬天掰著手指計數(shù)，“蒼術(shù)、黃連、金銀花……”
每報一個藥名，朱標眉頭就緊一分：“附近州府調(diào)藥需十日，孤也是黔驢技窮了。”
馬天冷笑：“何必舍近求遠？韓國公府地窖里就有很多藥草，不僅僅他家，京城的王公貴族，哪家不藏有藥草？”
朱標面色瞬間陰冷。
他想起昨日李善長還上書說府中染疫，請求撥藥。
“先生此言當真？”太子追問。
馬天攤攤手：“我是郎中啊，當然知道藥草流向了哪里，不止我知道，其實戴思恭也知道，那老狐貍怕得罪人，不敢說?！?/p>
“羽林衛(wèi)！”朱標厲喝。
太子瞬間像是變了一個人，氣勢凌厲：“傳孤令，三品以上官員府邸，還有勛貴，大族，令他們交出所藏藥草?！?/p>
火光映著他溫潤的眉眼，此刻竟與朱元璋有七分相似。
羽林衛(wèi)領(lǐng)命而去。
朱標拎著食盒走向馬天，又恢復(fù)了溫潤君子模樣：“先生，還未用膳吧？一起吃兩口？”
“好啊?！瘪R天沒有半點拘謹，“正好餓了?！?/p>
兩人對坐，朱標打開食盒，取出里面的菜。
他環(huán)視左右問：“你家小郎中呢？讓他一起來吃。”
今天的菜，都是雄英愛吃的。
“哦，他去燕王府了。”馬天解釋，“小王子朱高熾感染了，他在那幫忙照顧?！?/p>
朱標大驚失色：“高熾感染了？燕王妃怎么沒有上報？”
“我用了藥，不礙事?！瘪R天自顧自拿起碗開吃，“或許燕王妃不想殿下和陛下?lián)摹！?/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