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楊廷鑒有恃無恐的樣子，陳名夏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此人自恃清高，出了名的臉皮薄，倘若被人挖苦幾句，回去后整晚睡不著覺。

今天穿著打扮放蕩不羈，說話之時毫無顧忌，似乎變了個人一般。

“我不跟你爭論，先生在授課，你愿意聽就好好聽，不愿意聽就走，不要搗亂！”

楊廷鑒臉色帶著一絲微笑，說道：“先生授課，講的是君臣之禮，在下請問，何為君臣之禮？”

陳名夏本想發作，卻聽見洪子新說道：“今日筵講，本就是交流探討，老夫一個人講也沒意思，既然這位小兄弟心中有疑惑，老夫便嘗試解答一二?！?/p>

眾人聞言，紛紛安靜下來，等待洪子新講下去。

楊廷鑒毫不在乎眾人的眼色，因為他現在很清楚，這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平時說的好聽，真有事的時候，誰也靠不住，而且還會落井下石。

當初李建泰案發生之時，全都叫喊著，為民請命，結果確實擔心自己受牽連。

跟他們講道理，就會被罵成鷹犬和走狗。

看清這些人的嘴臉之后，心里的結就解開了。

別看他們張口仁義，閉口道德，實在不過是為了給自己爭取利益的工具罷了。

洪子新看向一旁的錢謙益，問道：“錢尚書，你怎么看？”

錢謙益臉色很難看，緩緩說道：“今日是將經論道，有什么話，說開也好。”

“如此便是了?！?/p>

洪子新點了點頭，然后說道：“楊翰林剛剛提問，何為君臣之禮？君臣之禮，自古以來便是國家綱紀之基石，社稷安穩之要義。君者，國之元首，猶天之陽，宜以德化民，以禮馭下。臣者，國之股肱，猶地之陰，當以忠事君，以誠待人。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君之所以為君，非僅因其位高權重，更在于其能否以德服人，以禮相待。故天子當行仁政，廣開言路，虛心納諫，不可妄自尊大，更不能以暴力壓制異議。須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君之權威，源自民心之向背。對待朝臣，尤需以禮相待，敬重其學識與貢獻，不可動輒責罰，乃至殺戮，此非明君之道也?！?/p>

“臣之所以為臣，首要在于忠誠，忠誠于國家，忠誠于天子，但忠誠并不意味著盲從。臣子當勇于直言，敢于擔當，以國家社稷為重，不因個人榮辱而退縮。然，臣亦須自知本分，恪守臣道，不可僭越，更不可心懷二志。君臣之間，應如琴瑟和鳴，方能奏出和諧之音。”

“讀書人之于國家，猶如明燈之于暗夜，照亮前行之路。天子敬重讀書人，即是敬重智慧與文明。故，朝廷當設立學府，鼓勵學術，優待士人，使天下英才得以施展抱負，為國家效力。如此，方能形成良性循環，方能使國家昌盛繁榮。”

眾人聽完后，紛紛小聲議論，表示贊同。

陳名夏忍不住拍手道：“先生大才，君臣各司其職，又相互尊重，相互制約，方為平衡之道。君以禮待臣，臣以忠事君，雙方共同維護這份秩序，方能確保國家長治久安，百姓安居樂業?！?/p>

洪子新滿意地笑了笑，然后看向楊廷鑒。

在眾人的稱贊聲中，卻見楊廷鑒搖了搖頭，說道：“先生此言差矣！”

洪子新心中不悅，臉上依然帶著笑意，說道：“小兄弟有何高見，不妨說出來，讓大家伙都開開眼界?！?/p>

楊廷鑒目光堅定，緩緩開口：“先生所言君臣之禮，固然高屋建瓴，令人欽佩。然而，在下以為，一切禮法之談，須得先立于律法之基。古之周禮，猶如今日之大明律，乃是國家之基石，社稷之棟梁，不可不察?！?/p>

“先生言君當以德化民，以禮馭下，此誠然無誤。但德與禮，若無律法之約束，便如同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難以持久。天子雖貴為九五之尊，亦需恪守律法，不可妄為。臣子雖應忠誠于君，忠誠于國，然其忠誠亦需在律法框架內行使，不可逾越雷池一步?！?/p>

“律法者，公平之尺，正義之秤。自古有云，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此非虛言。若天子可因一己之私，凌駕于律法之上，隨意賞罰，那么朝綱必亂，民心必散。臣子若可借忠誠之名，行僭越之事，國家亦將陷入動蕩不安。故，君臣之禮，首要在于恪守律法，以律法為綱，以德禮為目，方能相輔相成，共筑國家之基石?！?/p>

此言一出，現場頓時安靜下來。

今日講的是禮制，卻又不僅僅是禮制。

說白了，其實就是不滿崇禎皇帝對讀書人下手。

借著筵講之名，實則抨擊崇禎皇帝，你不該對我們讀書人亮刀子，我們不就是搞了點錢，多大點事？

再說了，讀書人不讓搞錢，誰還辛辛苦苦讀書？

寒窗苦讀十余載，只為有朝一日進入廟堂，成為人上人。

不讀書的時候沒有特權，讀了書還沒有特權，我這十幾年的書不是白讀了？

楊廷鑒剛剛那一番話，徹底將這塊遮羞布給撕了下來。

管你是不是讀書人，觸犯律法，就要被收拾！

李建泰案牽連上百名官員，有一個算一個，沒有一個是被冤枉的！

陳名夏立刻站出來，說道：“讀書人之于國家，豈是區區律法所能衡量？自古以來，士人者，以天下為己任，憂國憂民，心懷社稷。我等通過科舉入仕，非為個人榮華富貴，而是欲以其所學，造福蒼生，輔佐君王，安定天下。若無讀書人，何來國家的治理之策？”

楊廷鑒說道：“我朝自太祖皇帝以來，以科舉取士，旨在選拔賢能，以治國理政，對于讀書人已經是莫大恩惠，然而，律法乃國之基石，是所有人行為之底線，無論何人，一旦觸碰，皆應受到應有的懲罰。此非針對讀書人，而是為維護國家之公正與秩序?！?/p>

“若讀書人因身份特殊而凌駕于律法之上，國家將何以立？百姓將何以安？律法之威，在于其公正無私，無論貴賤，一律平等。若因身份而有所偏袒，百姓亦將失去對朝廷的信任，到那時候，國將不國。”

陳名夏聞言，冷笑一聲：“你這是危言聳聽！自古以來，刑不上士大夫，此乃對讀書人的尊重與保護。若輕易對讀書人動刑，會讓天底下多少士子心寒？國家又怎能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