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來了…
李昂做了個深呼吸。
那天晚宴上,鳥嘴怪人看似沒怎么說話,完完全全是個旁觀者,
可從他主動遞出指尖血的行為來看,
疫醫不僅比彌安更早推斷出了李昂一行人的身份,
還猜到他打算晉升序列八,需要這種材料。
所謂旁觀者清,大概就是如此。
至于李昂自己,也想跟疫醫見面聊幾句。
他想問問這名序列六的感染者是怎么保持理智的,如果有可能,是否能夠清除掉自己的感染狀態。
這種隔三差五發低燒,想咬人,而且每天晚上入睡都不知道還能不能醒來的感覺…實在是不好受。
“諾亞,我出門了?!睂χP室方向喊了一聲,聽到了迷迷糊糊的回應,李昂這才推開院門。
“走吧。”
——
地下礦區。
連綿不斷的窩棚,像是生長在陰暗潮濕處的蘑菇。
骨瘦如柴的貧民排成長隊,領取每天的定量配額。
地鐵站臺上方,電子屏滾動。
【今日鎂配額下調至2.55克,有需要可以自行購買鎂片補充。
私自采礦者將投放至B6礦區,完成二十小時的義務勞作?!?/p>
“又降了…”毫無生氣的隊伍中,佝僂著身子的男人低聲嘀咕。
“聽說前幾天那場爆炸了嗎?說是天然氣泄露,最近在招人維修,一天能賺一塊錢。”
“賺那點錢有什么用,說不定下次爆炸的就是這邊了,到時候大家一起升天。”
“等我領完今天的配額…就能攢夠二十克了,我要把它涂滿全身,沖進荒原…外面可是成片的沃土…鎂能保護我不被喪尸感染…”
“這種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慶典還沒結束嗎?我想離開地下,上去曬曬太陽?!?/p>
成片的低聲囈語,像是一場集體夢境。
時不時有人抽搐,嘔吐,昏厥。
負責分發配額的鐵王座能力者臉上明顯帶著不耐煩。
討人厭的貧民,像是這座避難所里的蛆蟲一樣。
沒人知道他們是怎么變成這樣的。
疾病,貧窮,運氣不好,不幸的原因總是多種多樣。
從鎂廳建立那天起,這群家伙就存在了。
他們領取議會下發的每日配額,送到發電廠換取糧食,
或者相信鎂能預防感染,把那些易燃的小粉末存起來,做著異想天開的美夢。
也有人干脆把這種東西吸進鼻子,追求一時半刻的神經興奮,之后患上嚴重的肺炎。
說真的,他覺得議會應該把這些蛀蟲丟到荒原自生自滅。
就算他們中的極少數偶爾會去當幾天礦工,產生的價值也是微乎其微。
“嘖…這群臭東西,真煩人啊,是吧?!?/p>
身旁傳來聲音,他轉過頭,看到了一名身材高大,穿著重甲的女性。
并不是所有鐵王座都是執法人員,不過這身重甲做不了假。
“長官?!辫F王座能力者敬了個禮。
“別這么客氣,我也是趁著昨天奇跡列車進站才晉升的?!卑足y擺擺手,“別做這苦差事了,今天我來替你?!?/p>
“那,那怎么行?”
“廢話少說,那邊那個是你女朋友吧?下次我當班你替回來就好了?!?/p>
“…謝謝長官!”
望著對方遠去的背影,白銀掂了掂手上的分裝罐,從背后拿出一沓傳單。
“給,順便也了解一下這個?!?/p>
遞出鎂粉的同時,白銀也把傳單交了過去。
——
慶典在即,街上依舊一片欣欣向榮。
當然會欣欣向榮。
難民都被驅逐到了地下礦區附近,在窩棚組成的貧民窟中茍活。
李昂和佩洛并肩走在街上,感受著比起前幾天更加緊張的氣氛。
偶爾能聽到有人談論起三天前的天然氣爆炸,據說正在招募人手,進行緊急維修。
偶爾能看到幾個遮遮掩掩的家伙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有人靠近就會立刻閉嘴,一起抬頭凝視對方。
時不時有馬車駛過,車里的貴族用手帕捂著鼻子,眉頭緊鎖。
也有衣著華麗的年輕小伙子圍著普通商販哄笑取樂。
倒是沒人敢多看一眼李昂,即使他沒穿列車長制服。
因為他現在看起來是一名…工坊主。
工坊主和列車長一樣,在外城區是絕對的上層階級。
機械師序列幾乎消失的情況下,大部分能力者工匠,都屬于“鐵匠”,也就是鐵王座序列。
而鐵王座同時又是執法者。
工匠和執法者沆瀣一氣。某種程度上,工坊主這種地頭蛇,反而比普通列車長還要令人畏懼。
“鐵王座啊…”李昂摸摸下巴。
不可否認,拿到黃銅圣輦的車廂之后,鐵匠序列的地位確實扶搖直上。
按照列車表看,鐵王座號應該于昨天凌晨進入鎂廳,進行短暫???,交換物資的同時增添一批新的序列九。
現在去月臺,說不定能看到它身上有一兩節原本屬于黃銅圣輦的車廂。
要是能直接搶走就好了…
可惜,李昂目前只能想想。
他這次的目標,應該是上個月和諾亞同時被找到,先一步運進鎂廳,暫時沒被其他序列奪走的那節車廂。
“李昂先生?!?/p>
衣角被扯了扯,李昂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
“我看到你停在院子里的列車了,很帥氣。”佩洛有些不好意思地找著話題。
“是嗎…”李昂笑了笑,把這當做簡單的恭維來聽。
說真的,那種破舊綠皮火車的偽裝,再寬容的人看著都會直搖頭,跟帥氣兩個字完全沾不上邊。
“李昂先生去過很多地方嗎?”她接著問。
“不算多。我老家在幾百公里外的一個小避難所,名叫江城?!崩畎荷焓种赶蜻h方,“路上還經過了幾個小型,以及中型避難所,它們中的一小半已經被攻陷了?!?/p>
“流離失所的人成了游蕩者,游蕩者越聚越多,就會組建起新的避難所?!?/p>
“估計觀星號再來的時候,車站那里的地圖還會更新。”
“這樣…”佩洛想了想,“除了避難所呢,李昂先生?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的?”
李昂挑起眉頭。
他還以為佩洛是在找話題,跟一名列車長溝通,當然是要夸贊對方的列車,問問他走過哪些線路。
除了鐵軌,列車,避難所,還有什么?
如果是找話題,這樣的話不應該被問出來。
私人列車在荒原停下就相當于死亡,所有列車長都會被佩洛這句話噎住。
李昂除外。
他和諾亞經常臨時停靠,去找湖泊,砍柴,捕獵野豬,野兔,母鹿,偶爾還會遇到灰熊。
所以李昂能回答這個問題。
“拋開列車,喪尸,猛獸,游蕩者…以及一切危險的,令人作嘔的東西,”李昂笑了笑,“荒原其實很美。”
“泥地上偶爾能看到蹄印,一路追過去會發現鹿群,有時候還會撞到正準備捕獵的野狼?!?/p>
“河水很清澈,要是碰到游蕩者在野外淘金,就會變渾濁了?!?/p>
“運氣好會發現被樹藤蓋住的廢棄汽車,砸開車窗,說不定能撿到天啟日之前的雜志?!?/p>
“聽說拿給薪傳序列的人,可以換到不少報酬。”
“碰到松鼠儲存糧食的樹洞,能找到很多堅果,夠吃很久…如果擔心松鼠沒了糧食過不去冬天,就把它一起吃掉?!?/p>
“荒原的確危機四伏,可也充滿魅力。那些攢夠了錢,卻依舊活躍在線路上的列車長們…大概也這么想?!?/p>
“人一旦體會過自由的滋味,就很難繼續再待在避難所了。”
李昂抬起頭,看了看遠處一望無際的高墻。
方尖碑內部其實看不到多少天空,隨著圍墻越來越高,那抹蔚藍色也在逐漸消失。
他低下頭,看到少女眼中閃爍著星星般璀璨的光芒。
李昂突然想到,佩洛這么不喜歡跟人溝通的類型,為什么會主動跑到月臺檢疫站去?
…大概是想離外面的世界近一點。
她憧憬著荒原。
“真好啊,”佩洛深吸一口氣,推了推眼鏡,“我好羨慕李昂先生?!?/p>
“如果你想去外面透透氣,為什么不搭乘白袍號呢?”李昂問,“你很有天賦,他們不會拒絕你?!?/p>
“很遺憾,李昂先生…我主動放棄了登上奇跡列車的資格。”佩洛搖了搖頭,“我很怕死?!?/p>
“怕死?我在工廠里還看到你拼死抵抗綁匪,”李昂從商販手上接過兩份糖葫蘆,遞給佩洛一份,“你是個勇敢的人?!?/p>
“不…那不一樣,我…”佩洛嘆了口氣,“我不想登上列車,在遠征中死去。”
“那樣我的生命就成了爺爺鞏固話語權的手段,我會覺得很…不值當?!?/p>
“綁架案那次,爺爺是為了疫苗放棄我。我或多或少能理解,也不會深究什么?!?/p>
“貴族往往會第一個送自己的孩子上戰場,只有付出了更大的犧牲,別人才會聽從他?!?/p>
“我不想作為‘犧牲’被丟棄,所以用了最叛逆的辦法。讓負責人簽署了禁止我上車服役的條例。就這樣…留在了鎂廳,而且會一直停留下去,做一輩子的序列九?!?/p>
“爺爺很生氣,直到今天還在生我的氣?!?/p>
“我沒能完全理解爺爺,我想爺爺也不能理解我。越是想要說清這件事,卻越覺得痛苦,完全閉口不提,日子反而會…和以前一樣。”
“…我…啊,抱歉,說了太多奇怪的話。”
彌安捂住嘴,怯生生地望著李昂,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和李昂先生待在一起會很放松,忍不住就把心里話都說出來了?!?/p>
“我很榮幸?!崩畎盒χ牧伺乃哪X袋。
“嗚…”佩洛身子一顫,悄悄移開目光,默許了這次肢體接觸。
“你說的每句話我都會認真聽的,佩洛?!崩畎赫f,“我會和你一起想個解決辦法出來。”
“…好的!請多關照!”佩洛面色漲紅,用力鞠了個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