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場的晨霧還未散盡,青石磚上的水痕被踩得斑駁。
羅猛揮劍劈斷第三根木靶時,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冷笑:"邪門歪道的東西,也配叫修煉?"
說話的是王二牛,外院傳統(tǒng)派的頭目,昨日還因練氣走偏撞了門框。
此刻他叉著腰,腰間掛著的青銅酒葫蘆晃得叮當(dāng)響:"老子練了三年真氣,哪回不是按《鎮(zhèn)北訣》來的?
這什么骨火,燒得經(jīng)脈發(fā)紅,指不定哪天就爆體而亡!"
幾個跟著他的弟子立刻附和,有人故意撞了撞羅猛的肩膀:"三猛子,你昨天傷口好得快,莫不是蕭三公子給你灌了秘藥?"
羅猛的手猛地攥緊"破妄"劍柄,劍脊上的狼頭圖騰被握得發(fā)燙。
他這三日跟著蕭承鈞練骨火,能清晰感覺到丹田處有團活火在啃噬雜質(zhì),連前日被毒刃劃開的舊疤都淡成了金線。
此刻被人質(zhì)疑,他脖頸青筋直跳:"你試過再說——"
"試過?"王二牛突然抄起腳邊的木槍,槍尖直指羅猛咽喉,"老子現(xiàn)在就試!
邪術(shù)害人,今天我替外院清門!"
木槍帶起的風(fēng)卷得羅猛鬢角亂飛。
支持骨火的弟子們立刻圍上來,有人抄起石鎖,有人攥緊了拳頭。
演武場的氣氛陡然繃緊,連檐角的銅鈴都噤了聲。
蕭承鈞站在演武場高處的臺階上,懷里的《軍制要略》被指節(jié)捏出褶皺。
他望著底下推搡的人群,眼底掠過一絲冷冽的笑——這出戲,他等了七日。
自羅猛的傷口開始泛金,自昨日有弟子偷摸他的脈門,他便知道,外院這潭死水,該翻涌了。
"都住手。"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根細(xì)針戳破了鼓脹的皮袋。
所有人的動作都頓住,王二牛的木槍離羅猛咽喉不過三寸,槍尖在晨風(fēng)中微微顫抖。
蕭承鈞一步步走下臺階,青衫下擺掃過沾露的草葉。
他停在兩派中間,目光先掃過羅猛發(fā)紅的耳尖,又落在王二牛發(fā)顫的手腕上:"王大哥說骨火是邪術(shù)?"
王二牛喉結(jié)動了動,酒葫蘆撞在大腿上發(fā)出悶響:"蕭三公子,不是兄弟不給面子......這骨火燒得人經(jīng)脈發(fā)燙,哪有正經(jīng)武徒修煉的樣子?"
"那什么是正經(jīng)?"蕭承鈞突然伸手,掌心騰起一簇橙紅火焰。
骨火裹著他的指尖,在晨霧里像顆跳動的星子,"是你們練了三年,連三丈墻都爬不上去?
是你們被蠻族的毒刃劃開一道口子,要躺半個月喝藥?"
他話音未落,人群里傳來幾聲抽氣。
幾個支持派的弟子偷偷看了眼自己腰間未愈的刀傷——那是前日模擬蠻族突襲時留下的,此刻正被骨火烤得發(fā)癢。
王二牛的臉漲得通紅:"那是因為......因為我們練的是鎮(zhèn)北軍的真......"
"真氣流?"蕭承鈞打斷他,骨火突然暴漲三寸,映得他眉眼發(fā)亮,"鎮(zhèn)北軍的真氣流,在漠北雪原上被蠻族的毒箭射成篩子的時候,你王大哥可在陣前?"
演武場突然靜得能聽見風(fēng)過草葉的沙沙聲。
王二牛的木槍"當(dāng)啷"掉在地上——他爹是鎮(zhèn)北軍前營的火頭軍,去年漠北之戰(zhàn),他親眼見過從前營抬回來的傷兵,身上的箭簇淬著蠻族的腐骨毒,連真氣都壓不住潰爛。
"我蕭承鈞的骨火,能燒毒,能生肌,能讓你們在戰(zhàn)場上多活半刻。"蕭承鈞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演武場角落的石柱上,"不服的,現(xiàn)在可以試試。"
他突然揮掌。
骨火裹著掌風(fēng)劈在石柱上,"咔嚓"一聲,合抱粗的石柱從中斷裂。
更驚人的是,飛濺的碎石里竟混著細(xì)如金砂的骨粉,在晨霧中浮起一片淡金的霧靄。
"這是我昨夜用骨火煅燒的廢骨。"蕭承鈞彎腰拾起一塊碎石,指腹抹過金粉,"你們的真氣能化骨為火?
能讓斷劍重生?"
王二牛的酒葫蘆"啪"地砸在地上,酒液濺濕了他的褲腳。
幾個傳統(tǒng)派弟子下意識后退半步,連最硬氣的那個都咽了口唾沫——他們方才分明看見,蕭承鈞的掌風(fēng)里裹著的不是普通內(nèi)勁,是活的、會啃噬石頭的火。
"蕭三公子好手段。"
清越的琴音突然從演武場東側(cè)傳來。
林婉兒抱著七弦琴站在月洞門邊,蔥管似的手指撥過琴弦,"只是這骨火......"她眼波流轉(zhuǎn),"再厲害,總有用盡的時候吧?"
人群里響起幾聲低低的私語。
有弟子小聲道:"對啊,他方才劈石柱用了骨火,要是連劈十根,會不會像油燈枯了?"
"聽說前兩日羅猛用骨火療傷,蕭三公子在偏房咳了半夜......"
蕭承鈞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望著林婉兒袖中若隱若現(xiàn)的琴譜——那是昨日他在她房里見過的,封皮上"鎮(zhèn)北"二字的墨跡還未干透。
原來她早就在等這一刻。
"不如這樣。"林婉兒撫著琴弦輕笑,"外院向來以武服人。
若有弟子能在蕭三公子耗盡骨火前贏他一招......"她指尖在琴弦上劃出個顫音,"便算這骨火修煉法,不過是鏡花水月。"
演武場的氣氛又開始翻涌。
幾個被煽動的弟子交頭接耳,有個瘦高個突然站出來:"我來!"話剛出口又縮了縮脖子,畢竟蕭承鈞方才劈碎石柱的場景還在眼前。
"趙師兄!"人群里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轉(zhuǎn)向演武場西北角。
那里站著個穿玄色勁裝的青年,眉骨處有道舊疤,正倚著兵器架擦刀。
刀身映出他冷硬的輪廓——正是外院第一高手,武徒八重的趙天宇。
趙天宇的刀擦得锃亮,倒映著蕭承鈞的影子。
他突然抬頭,刀背在掌心敲了兩下:"蕭三公子,我替他們試試。"
晨霧漫過兵器架的木梁時,蕭承鈞望著趙天宇眼底的冷光,指尖輕輕摩挲著袖中殘留的金粉。
他知道,外院這潭水,要翻起更大的浪了。
演武場的晨霧被骨火烤得滋滋作響。
趙天宇的玄色勁裝獵獵翻卷,他握刀的手突然松開,刀鞘"當(dāng)啷"砸在地上——這是外院弟子默認(rèn)的"全力一戰(zhàn)"信號。
蕭承鈞望著對方眉骨處的舊疤,那是三年前隨鎮(zhèn)北軍剿匪時留下的。
他記得昨夜青奴遞來的情報里寫著:趙天宇的親妹被蠻族馬匪擄走,至今生死未卜。
所以這一掌,不只是為了外院規(guī)矩,更是對"能燒毒生肌的骨火"的試探。
"蕭三公子接招!"趙天宇暴喝一聲,雙掌驟然泛起青白霧氣。
寒冰掌是鎮(zhèn)北軍對付蠻族火油戰(zhàn)術(shù)的絕學(xué),掌風(fēng)過處,演武場的青石磚結(jié)出細(xì)密冰花,連羅猛腰間未愈的刀傷都泛起刺骨寒意。
蕭承鈞站在原地,掌心的骨火卻比方才更盛三分。
他能感覺到丹田那團活火正在啃噬經(jīng)脈里的滯澀——這是《九劫鍛骨訣》第二層"骨火煉臟"的征兆。
三日前他故意在林婉兒房外咳得撕心裂肺,就是要讓這些人以為骨火消耗巨大。
"來了。"他低喝一聲,雙掌迎上。
兩團氣勁相撞的瞬間,演武場炸開刺耳鳴響。
趙天宇的寒冰霧氣被骨火撕成碎片,橙紅火焰裹著金砂逆卷而上,眨眼間吞沒了對方的雙臂。
趙天宇的瞳孔劇烈收縮,他分明看見自己掌心的冰霧在接觸骨火的剎那,像雪落熱油般"嗤啦"作響,連帶著整條手臂的經(jīng)脈都在灼燒。
"退!"蕭承鈞突然收力。
趙天宇踉蹌后退七步,后背重重撞在兵器架上。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臂——玄色勁裝被燒出大片焦痕,皮膚表面浮著細(xì)密的金砂,卻沒有半分灼痛。
反倒是被寒冰掌凍得發(fā)僵的舊傷,此刻正涌出溫?zé)岬陌W意。
"這......"他喉結(jié)滾動,"蕭三公子的骨火,竟能化寒為溫?"
演武場死寂片刻,突然爆發(fā)出驚呼。
羅猛第一個沖上前,抓起趙天宇的手腕把脈:"趙師兄的寒毒!
三年前剿匪時中了蠻族冰蟾毒,我爹說這毒要跟著你一輩子的!"
趙天宇猛地扯起衣袖——小臂內(nèi)側(cè)原本青黑的毒斑,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淡去,露出底下新生的淡粉皮膚。
他抬頭時眼眶通紅,突然單膝跪地:"趙某眼拙,方才多有冒犯!"
周圍弟子面面相覷,王二牛的酒葫蘆不知何時被他攥得變形,酒液順著指縫往下淌。
林婉兒的指尖還搭在琴弦上,琴譜"鎮(zhèn)北"二字被她捏出褶皺——她分明算到了趙天宇會挑戰(zhàn),卻沒算到骨火竟能解陳年舊毒。
"都起來。"蕭承鈞伸手虛扶,目光掃過全場,"骨火不是邪術(shù),是鎮(zhèn)北軍該有的殺招。"他頓了頓,聲音突然放輕,"畢竟......"他看向趙天宇臂上漸消的毒斑,"我們要對付的,是連真氣都壓不住的蠻族毒。"
"三公子!"
青奴的聲音從演武場門口傳來。
這小丫鬟今日穿了件月白襦裙,發(fā)間的木簪卻插得歪歪扭扭——蕭承鈞知道,這是老王爺急召的暗號。
"老王爺有令。"青奴喘著氣,從袖中摸出一卷明黃絹帛,"外院不得私自組建私兵,違者按軍法處置。"
演武場的氣氛陡然一凝。
王二牛的酒葫蘆"啪"地掉在地上,幾個支持傳統(tǒng)派的弟子悄悄后退。
蕭承鈞卻笑了,他接過絹帛時指尖在"私兵"二字上輕輕一叩:"青奴,去賬房取外院編制冊。"
待蘇挽月連夜謄抄的冊子攤開,眾人方知蕭承鈞早有準(zhǔn)備。"骨火先鋒"四個字被墨筆涂去,取而代之的是"外院執(zhí)法隊",隸屬鎮(zhèn)北王府直接管轄,職責(zé)包括"督查演武紀(jì)律""清理府內(nèi)隱患"。
老王爺?shù)闹炫蜕w在"隸屬"二字上,紅得刺眼。
"好個偷梁換柱。"林婉兒撫琴的手頓住,琴音裂成碎玉,"三公子這是把私兵穿了官皮。"
蕭承鈞沒接話,他望著演武場角落的日晷——已近未時三刻,該去后山石洞了。
月上柳梢頭時,后山密洞的火把被風(fēng)吹得忽明忽暗。
羅猛、趙天宇等十人圍坐在石桌旁,掌心的骨紋令牌泛著幽光。
那是蕭承鈞用自己的骨火煅燒青銅所制,紋路如活火游走,觸之發(fā)燙。
"《九劫鍛骨訣》分九重。"蕭承鈞掀開石桌上的油皮紙,露出泛黃的絹書,"入門要訣就三個字:引骨火。"他指尖點在自己丹田位置,"你們昨日看到的金砂,是我用骨火煅出的雜質(zhì)。
練到第三重,能斷金裂石;第五重......"他目光掃過眾人,"能解百毒。"
羅猛的喉結(jié)動了動:"那......三公子為何選我們?"
"因為你們都中過蠻族的毒。"蕭承鈞突然笑了,"趙師兄的冰蟾毒,王二牛他娘的蛇毒,羅猛你肩膀的腐骨毒......"他指尖劃過眾人身上的舊傷,"鎮(zhèn)北軍要的不是只會練氣的廢物,是能在毒箭雨里活下來的狼。"
洞外的風(fēng)突然大了。
趙天宇握緊令牌,骨紋燙得他掌心發(fā)紅:"我等愿做三公子的刀!"
"好。"蕭承鈞將絹書推到眾人中間,"今夜開始,每三日來此授藝。"他起身時青衫掃過石桌,"記住,這令牌丟了......"他目光一冷,"比丟了命還嚴(yán)重。"
子時三刻,鎮(zhèn)北王府密庫的銅鎖發(fā)出細(xì)微的"咔嗒"聲。
黑影蒙著面,動作卻熟稔得像是來過百次。
他避開第三塊松動的青磚,繞過第四排檀木架,停在最深處的鐵盒前。
鐵盒打開的瞬間,月光從氣窗漏下,照在卷首"九劫鍛骨訣·殘卷"七個字上。
黑影的手指微微發(fā)抖,他快速將殘卷塞進懷里,轉(zhuǎn)身時卻撞落了架子上的青銅燈。
"當(dāng)啷——"
清脆的響聲驚飛了檐角的夜梟。
黑影頓了頓,最終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外院密林深處的古柏沙沙作響,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從黑暗中緩緩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