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抵達弘文館的是平南王夫婦。
今日他們本就計劃進宮探望兒子,結果一進宮便聽聞兒子和人打起來了,避免兒子吃虧,他們匆匆趕來。
彼時郭雄和阿綏已經停手,宮人們將兩人分開。
雪地上一片狼藉,俱是兩人方才斗毆留下的痕跡,皚皚白雪中露出一塊深色地面。
不用想,兩人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郭雄,被比他小的阿綏摁在地上挨揍,渾身沾滿了雪漬污泥,昂貴的氅衣皮毛被揪得東一塊西一塊,滿是橫肉的臉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聲刺耳。
阿綏則站在一旁,周圍宮人環繞,衣服還算整齊,唯有外面的斗篷沾染了灰土,白凈的小臉蛋上余怒未消,鼓著紅撲撲的腮幫子。
宮女蹲下,心疼地檢查了下他的傷勢,接著故意弄散阿綏的發髻,又抓了兩把泥土抹在他衣服上。
她看了眼郭雄的方向,壓低聲音叮囑:“小公子待會記得也要哭,他哭咱就哭得更大聲更委屈知道嗎?”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當誰家小孩不會哭似的?
小公子長得仙童似的,哭起來必定比那野熊更惹人疼惜。
平南王夫婦大老遠便聽到了自家兒子的哭聲,腳下加快。
走近看到郭雄的情況,平南王妃大驚失色:“我的兒!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看到父母,郭雄哭得更大聲了,夫婦倆神情心疼又難看。
平南王妃一邊摟住兒子,一邊質問:“罪魁禍首是誰?給本王妃站出來!”
她目光橫掃四周,立即鎖定被宮人護住的阿綏身上,目露兇光:“是不是你?”
“就是你把我兒打成這樣!”
“你是哪家的小孩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傷害我兒!報上名來!本王妃要讓你們一家跪地磕頭道歉!”
平南王妃一身華服,瞧著不到三十,與年過五十的平南王是老夫少妻。
她在生下郭雄后便取代了病重的先王妃,成為平南王府的女主人,一向囂張慣了,到了京城也未改變。
宮人心底鄙夷,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難怪能生養出郭雄那樣的孩子。
阿綏紅著一雙眼,不說話。
在親人來前他是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一時間,鴉雀無聲。
無人搭理平南王妃的憤怒與質問,還是郭雄的隨從不顧身上的傷勢,顫顫巍巍道:“王、王妃,那是昭貴妃的孩子。”
“昭貴妃?”
夫婦倆瞬間想到如今那位傳聞中盛寵在身,在宮里一枝獨秀,前不久封為貴妃的云氏女。
他們來時只聽說自家兒子出事了,并不知對方是昭貴妃的兒子。
牽扯到皇家,平南王妃露了怯,看向丈夫。
平南王沉默,面色不大好,他隱隱有不祥的預感。
見他不說話,平南王妃嘟囔:“難道貴妃娘娘的兒子就能隨便打人嗎?”
何況只是貴妃與前夫的兒子,又不是皇子,她頓時心安不少。
“這樣,你向我兒道個歉,咱們一家就不計較了。”
平南王妃看向不遠處的阿綏,語氣大度般。
幾乎是在她落下最后一個字的同時,遠處傳來騷動。
為首的竟是羽林軍,他們身穿甲胄、手持刀械,形成兩隊開路。
而在他們之后,金色龍頭在日光下耀眼刺目,天子鑾駕由遠及近,前后宮人簇擁,聲勢浩蕩。
“何人要朕的兒子磕頭道歉?”
帝王之聲威嚴遠揚,如同驚雷般落在每個人的耳中。
表情無一例外是驚愕懵怔。
鑾駕抵達,眾人跪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景宣帝卻未叫起,眼眸微垂,睥睨眾人,帝王氣勢撲面而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輕抬手,金鑾駕落下,他跨步而出,徑直走向阿綏。
目光掃過他凌亂的發髻與衣裳,隨意捕捉臉上的一道抓痕,冷冽一閃而過問:
“打架了?”
阿綏仰頭呆呆地望著他,眼圈更紅了。
那句‘朕的兒子’他聽得一清二楚。
所以,這就是阿娘要告訴他的秘密嗎?
眼前高大偉岸的男人真的是他的父親?
對上他盈盈慈愛目光,阿綏鼻尖一酸,扭頭看地上。
“陛下,您方才說、說什么?”
平南王整個人僵在原地,不大利索地問出了心中疑惑,他希望是自己年老耳朵不行聽錯了。
他愣愣地看向阿綏:“他、他是誰的兒子?”
景宣帝瞥他一眼,“朕的兒子。”
話落他彎腰長臂一攬,單手將阿綏抱起,側首語氣慈愛寵溺:
“乖,叫聲父皇。”
阿綏穩穩當當地坐在他的臂彎里,抿著小嘴沉默片刻后喊道:“......父皇。”
一句簡單的稱呼不僅落入景宣帝耳中,更是令在場的所有人聽得一清二楚。
霎時間,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乖兒子!”
景宣帝開懷大笑,絲毫不在意阿綏身上的污泥將他的龍袍蹭臟。
然而他的笑聲,卻沒有感染平南王夫婦,他們面色發白,眼前陣陣發黑。
這竟是圣上的兒子!
景宣帝笑容微斂,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一家三口,扯唇道:“綏兒乃朕的親生孩子,朕的第四子,大齊的四皇子,亓家血脈。”
“郭全,你妻子的意思是要朕給你兒子跪地磕頭?”
他語氣幽幽,眼底一片冰冷,甚至喊得不是‘平南王’,而是全名。
此話一出,羽林軍持械呈包抄式散開,將平南王一家包圍,殺氣畢露。
平南王自知此事怕是觸及了帝王逆鱗,額頭重重磕在地上:“陛下息怒,微臣不敢!”
“這、這其中許是有什么誤會?臣的妻子絕無此意,臣也絕無此意吶!”
平南王妃震驚之余只有驚恐,“陛、陛下,臣婦并不知這是四殿下,若是知曉........”
景宣帝:“若是知曉便不敢如此盛氣凌人了是嗎?”
“荒謬!”他冷笑,“原來郭家的家風便是恃強凌弱,真是令朕大開眼界。”
汗如雨下,平南王苦苦哀求:“陛下,內人她也是愛子心切,看到我兒這一身傷難免心急如焚,畢竟雄兒是臣唯一的兒子。”
“望您看在臣只有這么一個兒子的份上,從輕發落........”
景宣帝掃了眼臉上毫無傷痕的郭雄,“傷?他傷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