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突擊車在廢墟間穿行,履帶碾過碎骨與瓦礫,發(fā)出單調(diào)的喀嚓聲。
車廂內(nèi),秦雪用戰(zhàn)術(shù)平板,為肖銳指引著通往糧庫避難所的路線。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劃過,留下一道顫抖的紅色軌跡。
每經(jīng)過一個熟悉的街角,每辨認(rèn)出一棟倒塌的建筑,她眼中的灰敗就加深一分。
這里曾是她和戰(zhàn)友們用生命與鮮血反復(fù)爭奪的地方。
如今,卻只剩下死寂。
與她同車的火鳳隊員,有的在貪婪地咀嚼著高能營養(yǎng)膏,有的在檢查著身上剛被處理過的傷口,臉上是劫后余生與難以置信交織的復(fù)雜神情。
李浩坐在他們對面,依舊是那個姿勢,抱著自己的步槍,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的視線,卻在不經(jīng)意間,掃過那些火鳳隊員的武器。
磨損嚴(yán)重的95式步槍,槍身上纏著布條和膠帶,彈匣上用白色記號筆寫著主人的名字。
那是他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依靠。
李浩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風(fēng)暴】突擊步槍冰冷的槍身。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連平縣城外,第一次端起這把槍時的感覺。
那時候,他覺得這把槍重得讓他喘不過氣。
現(xiàn)在,他只覺得安心。
【咻——】
一道尖銳的破空聲,毫無征兆地從側(cè)面襲來。
【鐺!】
一聲刺耳的金屬撞擊聲。
李浩乘坐的這輛“野狗”突擊車,車身猛地一震。
車廂內(nèi)的火鳳隊員,瞬間臉色煞白,幾乎是本能地舉起了槍。
“別動!”
肖銳的聲音,通過通訊頻道,冷靜地響起。
幾乎在同一時間,車隊沒有絲毫減速,甚至連隊形都沒有改變。
只有李浩看到,在自己車輛側(cè)后方的那輛突擊車,車頂?shù)倪b控武器站,無聲地轉(zhuǎn)動了一個微小的角度。
【噠噠噠!】
三發(fā)短促的點射,聲音干脆利落。
遙控武器站的屏幕上,一頭剛剛從三樓窗口探出身子,準(zhǔn)備發(fā)動第二次偷襲的螳螂變異體,頭部瞬間炸開,綠色的漿液濺滿了整個窗框。
整個過程,從遇襲到反擊,再到清除威脅,不超過兩秒鐘。
車隊,甚至沒有一個人,因此而調(diào)整呼吸。
秦雪和她的隊員們,徹底僵住了。
他們剛剛經(jīng)歷了什么?
一次完美的伏擊,與一次教科書級別的,甚至超越了教科書的反伏擊。
對方甚至沒有把這當(dāng)成一次戰(zhàn)斗。
只是一次……清掃。
“剛剛……那是什么?”
一名火鳳隊員,聲音干澀地問。
沒有人回答他。
因為答案,已經(jīng)寫在了所有破曉偵察營士兵的臉上。
那是理所當(dāng)然。
秦雪放下了手中的平板,她看著對面那個叫李浩的年輕人。
“你們……每天都經(jīng)歷這樣的戰(zhàn)斗嗎?”
李浩想了想,搖頭。
“不是。”
秦雪的心稍微放下來一點。
“我們不用每天都經(jīng)歷。”
李浩補充道。
“因為大部分威脅,在能對我們發(fā)動攻擊之前,就已經(jīng)被無人機清除了。”
秦雪的胸口,感到一陣窒息般的沉悶。
車隊的速度,開始放緩。
前方,出現(xiàn)了一座用集裝箱、報廢卡車與水泥墩構(gòu)筑的,簡陋卻巨大的防御工事。
工事上方,飄揚著一面褪色卻依舊鮮紅的旗幟。
哨塔上,探照燈的光柱掃了過來,帶著極強的警惕性。
“口令!”
一個沙啞的聲音,通過擴音喇叭傳來。
“鳳凰!”
秦雪對著通訊器,大聲回應(yīng)。
“浴火重生!”
對方回答了口令,但警惕絲毫未減。
“這些車是哪來的?”
秦雪還未開口,她身邊的艙門,【吱——】的一聲,向上掀開。
肖銳從頭車上走了下來,同樣身穿外骨骼,站在兩支隊伍的中間。
他沒有理會哨塔上的質(zhì)問。
他的聲音,通過頭盔的擴音器,清晰地傳遍了整個陣地。
“破曉集團軍,第六師偵察營。”
“奉司令命令,前來偵察哨關(guān)。”
他的話音,擲地有聲。
哨塔上,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片刻之后,那沉重的,由集裝箱改造的大門,發(fā)出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緩緩打開。
一股濃烈到化不開的氣味,撲面而來。
那是汗臭,血腥,廉價消毒水,還有絕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李浩跳下車,腳踩在堅實的地面上。
他看到了避難所內(nèi)的景象。
巨大的糧庫廣場上,搭建著密密麻麻的,用破布與塑料布拼接而成的窩棚。
光線昏暗,空氣污濁。
無數(shù)雙眼睛,從那些窩棚的縫隙里,朝他們望來。
麻木,空洞,畏懼,還有一絲微弱的好奇。
他們像一群生活在不見天日的地鼠,對外面來的任何東西,都感到恐慌。
一些穿著破舊軍裝的士兵,在維持著秩序。
他們同樣面黃肌瘦,但腰桿卻挺得筆直。
他們看到肖銳一行人時,臉上的表情,是震撼的。
當(dāng)他們的視線,落到那些充滿科幻感的突擊車,落到士兵們身上的外骨骼,落到他們手中的“風(fēng)暴”步槍時,那種震撼,變成了某種更復(fù)雜的情緒。
有羨慕,有自卑,還有一種被時代拋棄的茫然。
一個拄著拐杖,斷了一條腿的老兵,死死地盯著李浩身上的外骨骼。
他的嘴唇哆嗦著,渾濁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一種近乎于貪婪的渴望。
如果當(dāng)初他們有這種裝備……
是不是就不用失去那么多兄弟。
是不是就不用失去這條腿。
秦雪帶著肖銳和李浩等十幾名士兵,穿過人群。
所過之處,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路。
那些幸存者,看著這群如同天兵天將般的士兵,連大氣都不敢喘。
他們太干凈了。
他們太強壯了。
他們身上的那種自信與銳氣,與這個避難所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們,不屬于這個地獄。
糧庫深處,一間被改造成臨時指揮部的辦公室里。
一個肩膀上扛著上校軍銜的中年男人,站了起來。
他很瘦,眼窩深陷,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
但他的眼神,銳利得像一頭受傷的孤狼。
他就是24師殘部的最高指揮官,魏國鋒上校。
“秦雪,你回來了。”
魏國鋒的聲音,透著一股極度的疲憊。
他的視線,越過秦雪,落在了她身后的肖銳身上。
“這位是……”
“上校。”
秦雪立正敬禮。
“這位是破曉集團軍,第六師偵察營營長,肖銳。”
“破曉集團軍?”
魏國鋒的眉頭,緊緊皺起。
這個番號,他從未聽說過。
“我們是新整編的華南軍區(qū)作戰(zhàn)序列。”
肖銳主動解釋。
他看著眼前這個用意志,強行支撐著最后一口氣的軍人,看著他身后墻上那張手繪的,標(biāo)注著無數(shù)紅色叉號的哨關(guān)地圖。
“魏上校。”
肖銳的聲音,平靜卻擁有著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們的情報很有價值,為集團軍后續(xù)的行動,提供了重要參考。”
“后續(xù)行動?”
魏國鋒敏銳地抓住了這個詞。
“什么后續(xù)行動?”
“拿下哨關(guān),只是第一步。”
肖銳的回答,與之前對秦雪說的一模一樣。
“我們的最終目標(biāo),是光復(fù)常沙。”
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魏國鋒身邊的幾個參謀,全都露出了和秦雪初聞此言時,一模一樣的表情。
荒謬,瘋狂。
“年輕人。”
魏國鋒開口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嘲的笑意。
“我承認(rèn),你們的裝備很好,是我這輩子都沒見過的東西。”
“但常沙……那不是靠裝備好,就能拿下來的地方。”
“那是真正的,絞肉機。”
他轉(zhuǎn)過身,指著那張地圖。
“我們被困在這里,超過半年。”
“我們每天都在和那些怪物打交道。”
“我們比任何人都清楚,它們的數(shù)量有多恐怖,進化速度有多快。”
“派一個集團軍去打常沙?”
魏國鋒搖了搖頭,眼中的銳利,變成了深深的無力。
“那是讓弟兄們,去送死。”
他的話,代表了這里所有人的心聲。
那是用無數(shù)生命,堆出來的,血淋淋的現(xiàn)實。
“不。”
肖銳搖頭。
“我們不是去送死。”
他上前一步,站在魏國鋒的面前。
兩人對視。
一個代表著在末世中苦苦掙扎的過去。
一個代表著撕裂黑暗,奔赴而來的未來。
“我們是來結(jié)束這一切的。”
肖銳一字一頓。
“魏上校,24師的弟兄們,在哨關(guān)頂住了最艱難的時刻,你們的任務(wù),完成了。”
肖銳看著魏國鋒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現(xiàn)在,換我們來。”
魏國鋒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那雙死死攥著,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的拳頭,在聽到這句話時,不受控制地松開了。
換我們來。
這四個字,像一道驚雷,劈開了他心中那層用絕望與麻木堆砌起來的厚厚壁壘。
他不是沒有幻想過援軍的到來。
可他幻想中的援軍,是和他們一樣,衣衫襤褸,滿臉疲憊,帶著殘存的建制,來和他們一起,繼續(xù)在這片地獄里掙扎。
他從未想過。
來的,會是這樣一支……
來自“未來”的軍隊。
他們帶來的,不是求援,不是協(xié)同作戰(zhàn)。
他們帶來的,是接管。
是一種居高臨下的,不容置疑的,勝利的宣告。
“你們的總司令……”
魏國鋒的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是誰?”
“陸沉淵。”
肖銳報出了那個名字。
這個名字,砸在辦公室里,沒有引起任何波瀾。
因為在場的所有人,都未曾聽過。
但肖銳接下來的話,卻讓整個房間的空氣,都凝固了。
“陸總司令曾說,他向所有堅守陣地的戰(zhàn)士承諾。”
“凡是被黑暗籠罩的土地,破曉的旗幟,終將插遍其上。”
“凡是被怪物奪走的家園,集團軍的鐵流,必將盡數(shù)踏平。”
“他讓我們給所有堅守的弟兄們,帶一句話。”
肖銳后退一步,立正。
他身后的李浩,以及所有偵察營的士兵,動作整齊劃一,同時立正。
【啪!】
一聲清脆的并腳聲。
“英雄們,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