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一中錄取通知書送來,田園被舅舅打得下不了床,他一邊罵她賠錢貨,一邊讓她滾去做飯。
田園拿了個枕頭墊在屁股下面,柴火她上星期才拾了一擔回來,又被舅舅送了人,只剩下角落里那一小撮。
她從菜園里摘了顆大白菜,竄了個湯。
吃飯時,她習慣坐在灶臺旁,舅舅搬了板凳坐外面,村里人陸續從地里回來,從他們門口經過時不時嘮幾句家常。
不知是誰說了句,家里出了個省第一怎么天天就吃個爛白菜。
田園沒聽見舅舅怎么回的,但碗摔在地上破碎的聲音震著了她的耳朵。
田園出來時,那人已經罵罵咧咧地走開了,碎瓷片混著湯米飯灑了一地,難以落腳。
她拿了掃帚出來,將地上的東西掃凈,全程都面無表情,只有要進屋的時候才不咸不淡地說了句,“書我一定要讀,學費我會自己想辦法。”
“你有什么辦法!”
坐在板凳上的舅舅竭力嘶吼,一雙含著恨的眼瞪得猙圓。
田園回頭看了他一眼,嘴唇動了動,始終沒說什么,徑直進了屋。
日子依舊過著,田園沒有再說去上學的事,暑假期間村里的小孩都被接去了父母那還未回來,窗外沒了罵她小雜種的人,耳根清凈了不少。
舅舅好幾天不見人影是常態,田園也無心找他,她把屋里屋外都打掃了一番,又上山撿了些柴火,這次她撿得多,能用好些時候。
做完這些天色已經下沉。
田園坐在堤壩上望著遠處被霞光籠著的高樓大廈,直到黃昏被夜色吞沒,那些高樓亮起細微的光,她才起身……
天光微亮,桌子掀翻在地發出的巨響驚了第一抹晨曦。
有早起的人路過,被屋里的動靜吸引,趴在窗臺深著脖子往里瞅。
能砸的全被摔了個稀碎,地上躺著張寫著‘我不是她,更不是你’幾個大字的紙,字體很秀氣。
田淮青站在一片狼藉里,衣服和腳上的泥都結了塊,頭發上也沾了點泥擰巴在一起,看得他們直皺眉。
最顯眼的還是他暴起青筋的拳下攥著的紅色紙幣,幾人相互看看彼此,有些不敢相信,前幾天這田淮青還找他們借過錢。
田淮青這種爛泥扶不上的東西,錢借給他就算是打了水漂。當年他姐姐那樣扶持他上學,結果人死后就那么直接放在家里,還是他們安的葬。
不過這小子哪搞來那么些錢。
田園坐上車時已經過了大半個上午,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盡管開著窗還是有五花八門的味道襲擊著她的嗅覺。旁邊的人一擠再擠,腳下也被塞的滿滿當當,田園縮在那一角,看著往后退的紅磚房,緊繃的唇線微不可見地有了些弧度。
村里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田淮青的屋里。
村委會的婦女主任斜著眼靠在門口,“淮青啊,圓圓還小,又從小沒了媽,你這個當舅舅的應該仔細著點?!闭f到田園媽媽時她嘴角的嫌棄快要滿了。
“是啊,小孩子氣消了就好了,別和她計較,以后別在動手打她了?!?/p>
“要不行,我們大伙幫著一起去找……”
男人的話被田淮青的眼神止住。
田淮清臉色鐵青,他咬著牙瞪著男人說:“她就是死在外面,我都不會抬她回來?!?/p>
說完起身走出屋子,留下一屋子大眼瞪小眼的人。
到市里已經晚上七點,海市作為旅游城市此時正是最熱鬧的時候,田園在車站附近找了家便宜旅館,老板娘拿著她的身份證,看了下她的臉又看身份證,反復幾次,最后以他們不收未成年為由把田園趕了出去,還幫她報了警,說明了情況。
田園被民警帶回了警局,和她同時過來的還有幾個少年,每人臉上都帶著傷。
田園淡漠地看著他們從面前走過,冷不丁就撞上了其中一個少年的視線。
少年臉上掛著彩,鋒利優越的臉部線條讓他多些不屬于這個年齡的凌厲,他的長相過分峻冷,以至于對上那雙深邃的眼時,田園心驚了一下。
“為什么離家出走???”民警的詢問拉回田園的視線。
那幾個少年在旁邊做筆錄,聽見這話其中一人譏笑她,“小妹妹脾氣真硬?!?/p>
“老實點?!逼渌窬嬉宦?。
田園無視那少年的嘲笑,望著面前的警察坦然回答:“不是離家出走。”
坐在她對面的民警聞言,看向她的目光里審視中又多了些嚴肅,“藍安縣的是吧?給你家長打電話!”
作為警察他負責地把座機推到田園這邊,將聽筒遞給她。
田園垂眸,盯著遞來的聽筒不為所動。
田淮青對她就像是黏在褲子上的口香糖,想弄弄不掉,又不舍扔掉褲子,只能忍著膈應繼續穿,但早晚會把那坨惡心的黑塊刮掉。
這回她沒有為了少挨頓打按照田淮清的要求,她填報了志愿,又拿了錢跑出來,總算是給了他提前個刮掉的理由。
“你以為你不打……”
就在對面的人失去耐心時,田園報了一串數字。
這個號碼是媽媽帶她回老家時,她用自己的壓歲錢給田淮青買了臺手機,她在營業廳千挑萬選挑出來的。
她爛熟于心的號碼只打了兩次,一次是媽媽倒在血泊里,一次就是現在。
電話開了免提,連續的嘟聲停止。
“誰啊?”
渾厚的聲音從聽筒傳來,有些飄,聽起來又是喝了不少。
“是田園家屬嗎?”
在民警報出她名字時,旁邊桌有一瞬間的安靜。緊接著,剛才譏諷她的男孩舉著手機對比著田園的臉驚呼,“臥槽,這妹妹是我們省中考的狀元啊!”
一時間,田園成了全場焦點,男孩則是被民警手動靜音。
但田園無心搭理他,只靜靜聽著座機揚聲器中逐漸變沉的呼吸聲。
民警怕那邊沒有聽到,再次重復:“是田園家屬嗎?過來海市……”
“她最好死在外面!”
肆意的怒吼聲通過揚聲器打斷民警的話,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民警以為是家長在氣頭上說的氣話,試圖緩解氣氛,話到嘴邊,揚聲器里又傳來一句,“她回來也沒有活路的?!?/p>
這次不是聲大如雷的爆吼。
是沉到可怕的冷靜。
那邊話一落就掛了電話。
田園再次成了全場的焦點,不過這次他們打量的目光中帶了些憐憫,田園并不在乎,只有這其中有道目光太過強烈。
田園抬頭,對上民警有些不可置信的眼,嘴角噙著笑,“叔叔,你看,我在逃命?!?/p>
她的聲音淡淡的,沒有任何情緒。
說話時,余光瞄到那雙讓人難以忽視的目光來源,那雙漆黑的眸中燃著怒火,還夾雜著她看不懂的情緒,讓她不自在。
她輕描淡寫地一句話,讓民警心頭一緊,最后無奈讓田園填寫了個表格,送她去了家連鎖酒店。
錢是民警出的,走之前他還是有些不相信有人會對自己親外甥女下手,語重心長地勸她:“你舅舅興許只是氣頭上才說那樣說的,等緩兩天氣性過了,回去賣賣乖,他自然就不計較了?!?/p>
“我先走了,小姑娘家家別想太多。”
許是被那個讓她不自在的眼神刺激到,田園在民警轉身時叫住他,“叔叔,我想問你個問題?!?/p>
民警頓住步子,回頭看她,“你說吧?!?/p>
“前途和命,你選哪個?”
民警以為只是小孩子遇見困惑時一些天馬行空的想象,但也認真的回答她,“當然是命重要啊,命都沒了哪來的前途。”
“好了,別瞎想,有事給叔叔打電話。”
民警給她訂的酒店是處于海市最繁華的地段,現在已經十一點了,外面依舊有不少旅客游玩閑逛。
田園望著民警往人群中去的背影,低聲呢喃:“可是,前途和命我都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