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瑛一路沖回了自己的屋子,“嘭”地關上門,采薇試圖拉住她,但薛瑛就如驚弓之鳥似的,關上門不夠,又用門閂抵得死死的,甚至想要去拖窗邊的梳妝臺。
“姑娘,你……”采薇看著她吃力的模樣,只好幫她一起將桌子拖了過來,抵著門。
薛瑛背靠著門扉,身體漸漸滑落,坐在地上,神色呆滯。
一邊小聲地哭,一邊罵程明簌那個不要臉,陰險狡詐的家伙,這么嚇唬她,看出她的意圖,還若無其事地教她該怎么害人,他說得那么明白,指不定平日怎么害過人,若不是實踐過,哪里能說得這么熟練。
可見她要是落在他手上,下場不知道該有多凄慘,今世她不是到他屋里偷東西,就是想要殺他,程明簌此人心眼小若米粒,怕是已經在盤算怎么弄死她了。
薛瑛吸了吸鼻子,抽噎不停,眼尾紅成一片,細膩如玉的皮膚此刻只余白紙一樣的慘白。
薛瑛身子弱,心中大起大落,又連日擔驚受怕,一下子就病了。
身體沉重得一點也抬不起來,昏睡時反反復復做噩夢,夢里,自己被困在一間明黃色、貼滿符紙的幽暗房間內,地上用混了血的朱砂畫著奇怪的圖案,魂幡飄蕩,燭火幽幽,一身黑衣的程明簌站在不遠處,用刀割開自己的手腕,一滴一滴的血滴在符紙上。
一瞬間,魂幡揚了起來,薛瑛看到自己的尸體躺在屋內正中間的冰榻上,她頓時嚇得腿都軟了,不明白程明簌不將她葬了反在這里弄什么東西。
突然,身體里撕扯般地疼痛,好像有什么硬生生地將她拽了出去,薛瑛猛地睜開眼,眼前是熟悉的雕花床頂,采薇叫道:“姑娘,您總算醒了!”
從那次風寒過后,薛瑛便患上了一種奇怪的病癥,總是隔三差五地暈倒,毫無預兆,有時走在路上,都會突然頭暈目眩,大夫瞧過了,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薛瑛每次醒來,都覺得恍惚,好像魂魄離體了一般,一時間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慢慢地才能重新找回意識。
醒來后,倒也沒覺得有別的什么不適,薛瑛揉了揉頭,只記得自己給程明簌送核桃酥后,被他恐嚇一頓,跑回自己的院子,接著就不記得發生過什么,看著采薇慌亂得模樣,薛瑛問道:“我又暈倒了?”
“嗯……”
采薇點點頭,“姑娘,您難受嗎?”
薛瑛坐在榻上,每次暈倒后都會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但是夢醒后又記不清什么,昏迷時耳邊總是有搖鈴鐺,念咒的聲音,醒來后又什么都沒有。
她搖了搖頭,問道:“我暈了很久嗎?”
采薇說:“嗯,差不多快十個時辰。”
“姑娘,您最近大概是太為心事煩憂,要不出去走走,散散心,應該就好了。”
這樣總是暈也不是辦法,雖說昏迷的時間不長,但也很嚇人,采薇不敢說,每次姑娘暈倒后,就跟死人一樣,醒來后的片刻內,如同得了失魂癥,大概一炷香后,才會慢慢地恢復正常。
薛瑛心里有些挫敗,換子的事情沒有辦法和任何人訴說,只能她自己去思考對策。
“采薇,我以后可能不能當你小姐了。”
薛瑛嘆了一聲氣,悶悶地說。
懸在頭上的這把刀不知道什么時候落下,可能明天她就不是侯府的二小姐了,反正如今已經將程明簌得罪透,不可能再巴結他,況且,薛瑛性子高傲,絕對不可能低聲下氣去向程明簌求饒。
“為什么?”
采薇大驚失色。
薛瑛當然不可能將自己是假千金的事情說出來,她撇了撇嘴,小聲嘀咕,“我的好日子要到頭啦。”
“是不是因為程郎君。”采薇雖然不知道這二人之間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但小姐的仇人,就是她的仇人,自從那位程郎君出現后,小姐就變得很奇怪。
薛瑛沒說話,她認命了,知道自己不可能斗得過程明簌,他既然已經知道她想害他之事,一定會更加警惕,薛瑛很難再有可乘之機,她低不下頭,絕不可能求饒,也不可能和他安然無恙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所以最后的結局大概還是與前世一樣,不過薛瑛會早作打算,給自己找好退路。
她想到采薇先前說的話,她大概真的為這些煩心事操心太多了,最近總是昏昏沉沉的,還容易做噩夢。
自從大病過后,她就很少再出門了,除了先前隨母親去過一趟永興寺,薛瑛確實想出去走走。
她起身,梳了個簡單的發髻,用胭脂遮了遮發白的臉色,換了襦裙出門。
剛到薛徵院外便看到徐星涯,薛瑛這次沒有躲他,而是徑直走上前。
徐星涯看到她有些意外,眼睛也跟著亮了亮。
“表哥……”
少女停在他面前,竟然軟軟地喚道。
徐星涯不敢置信,折扇背后的一雙眼睛露出幾分狐疑,還有欣喜。
小表妹以往看到他總要躲,還沒有這么親親切切地叫過他。
薛瑛打量著他,徐星涯還是一身書院學生的打扮,劍眉星目,白衣飄飄,其實若不是薛瑛知道他什么德行,大概也會像京城其他女孩一樣,覺得徐星涯是個端方君子。
“表哥,你的書院在哪里?”
“松源山上。”
“能在這個書院讀書的人一定都像表哥一樣厲害吧?”薛瑛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她做慣了陽奉陰違的事情,為了獲得自己想要的好處,總能睜眼說瞎話。
徐星涯果然被她夸笑了,展開折扇,笑容和煦,“那是自然,不過與你表哥我比起來那還是差遠了。”
薛瑛在心里翻了個白眼,臉上卻露出幾分崇拜,“真想去見識見識,表哥,我可以去嗎?”
徐星涯眸光一頓,“你去干嘛?”
“去看看呀。”薛瑛天真地說:“我也想沾沾你們文人的風采。還可以爬山,散心。”
“你?”徐星涯好像瞧不起她似的,“你如何爬山,我背你?”
他知道小表妹身體一向不太好,前不久還生了場大病,松源山不算高,可她爬起來大概還是夠嗆。
那么精貴嬌弱的人,往日多走半步路都不肯,怎么會想到要去爬山,徐星涯打量著她。
“不用。”薛瑛心里面有些惱恨,面上還要笑盈盈的,“我自己來就好啦。”
“那你就別去了。”他直言道:“山路不好爬,表妹身子骨弱,還是別折騰自己了。”
薛瑛捏緊了帕子,想了想,自己有求于徐星涯,還是遷就著些。
“那好吧,那就勞煩表哥一趟了。”
徐星涯那雙狐貍眼里滿是狡黠。
第二日,薛瑛早早起來梳洗,同侯夫人說了一聲,她要和表哥一起去松源山玩。
徐星涯很早就在她的院子外等著,知道薛瑛喜歡賴床,他也心甘情愿地等。
不過沒有等多久,門就打開了,薛瑛走了出來,輕聲道:“表哥,走吧。”
她今日特地打扮過,穿一身妃色的并蒂蓮紋抹胸,外罩天水碧紗羅褙子,淺金緣邊隨著動作泛著粼粼微光,單薄紗衣收攏,襯得少女腰身纖細,肌膚勝雪。
這般妝扮原是清雅,偏她生得杏眼桃腮,櫻唇輕點胭脂,倒將素凈衣裳穿出幾分冶麗來。薛瑛又愛咬著唇笑,雪腮微鼓透著稚氣,生生拗出個柔弱堪憐的模樣。
徐星涯看得有些呆了,直到薛瑛又叫他一聲,他才匆匆用折扇擋了擋臉,干咳兩聲,“走吧走吧。”
出門時,徐星涯忍不住說:“表妹,你今日真好看。”
薛瑛心里哼了一聲,我美我當然知道,今日不是打扮給你看的,真是便宜你了。
她提著裙子上了馬車,徐星涯特地叮囑過下人,馬車里早就鋪了厚厚的軟墊,座椅下暗格中還放著冰塊,夏季炎熱,可馬車內卻很涼爽。
徐星涯一直盯著薛瑛看,雪膩香腮,讓人忍不住想上去咬一口。
薛瑛被他看得有點煩,偏偏還只能壓著性子不表現出來。
以后還要用到他呢,現在得壓下她的小姐脾氣,不能顯得不耐煩。
到了書院,徐星涯蹲下要背她,薛瑛不太情愿地趴上去,她很輕很軟,背著沒什么重量,云彩似的,徐星涯故意慢吞吞地往上走,薛瑛有些急了,“你快一些,好曬。”
聽了這話,徐星涯才快了些。
到了山上,她幾乎是立刻就掙扎著下來了,與徐星涯分開距離,有些嫌棄。
徐星涯又不是蠢豬,當然知道她利用他,連幾分殷勤都懶得獻,“表哥”叫得也敷衍,可徐星涯就是樂意被她使喚,看她后頸曬得有些紅,跟在薛瑛身邊,用扇子為她扇風。
薛瑛走在書院中,目光四處游蕩,她在物色人,要那種一看就能考取功名,當上大官的,招其為婿,薛瑛又可以繼續過她千金大小姐的日子,也不怕程明簌回來認親。
薛瑛一路看,問旁邊的徐星涯道:“你們這里,誰學問最好呀。”
徐星涯不太想回答:“你打聽這個做什么?”
“認識一下,說不定對侯府有好處呢。”
徐星涯呵呵笑,“表妹什么時候開始操心起這些了。”
一句“你管得著嗎”差點脫口而出,薛瑛說:“我也是薛家的人呀,當然想為家里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