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瑛仰頭看著他,她的臉上汗津津的,聽他說認識自己,忍不住笑了笑。
齊韞不言,他向少女身后看去,不見有其他人,也沒個奴婢跟著,她大概是自己一個人跑出來的,還知道將自己扮作男人,就是一點也不像,臉頰嬌嫩得似乎能掐出水,就算沒有涂胭脂,唇瓣也紅滟滟的。
他收回目光,問道:“你要找徐星涯?”
除了這個,他想不出她喊住他還能做什么。
“不是呀。”薛瑛盈盈笑著,“我來找你啊。”
齊韞臉色平淡,沒什么表情,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話,“徐星涯在書院里,我?guī)闳ァ!?/p>
“不要。”薛瑛抿抿唇,“我都說了我是來找你的,我表哥不知道我來。”
她說完,追著他問:“齊韞,你有喜歡的人嗎,你家住在哪里呀?”
她問了許多問題,他一個都沒回答,不明白這個金貴的大小姐想要做什么,齊韞想要下山,但是薛瑛一直圍在左右,他看出來她應(yīng)當真的不是來找徐星涯的,至于為什么要找他,齊韞沒有那個精力去思考。
他沉默地繼續(xù)走下石階,薛瑛有些生氣被他無視,可誰叫她還要招他為婿,不得不維持好脾氣。
齊韞只走了兩步,又突然停下,“你家下人呢?”
薛瑛見他主動問自己話,剛剛的氣都消了,“我讓他們先回去啦,過會兒再來接我。”
一個漂亮的小姑娘,沒有人陪伴,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
齊韞又折返回來,“走,我送你上山找徐星涯。”
“我說了我不是來找我表哥的。”
齊韞并不在乎她在說什么,只是往回走,薛瑛只好跟著他,可是她的腿痛死了,根本一點也走不了。
“表妹!”
這時,遠處有人叫了她一聲,薛瑛認出是徐星涯的聲音,他快步奔了下來,“表妹你怎么來了?”
徐星涯欣喜若狂,本來只是和朋友準備去茶樓里喝點茶,結(jié)果就看到她在不遠處,打扮得有些奇怪,可是那么明艷,一看就是她,穿著男人的衣服,像個矜貴的小公子。
“你來找我的是不是?”
徐星涯對著她笑,狐貍眼都瞇起來。
薛瑛越過他去看齊韞,齊韞還是那副淡淡的神色。
“不是……”
薛瑛想要推開徐星涯,但齊韞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了,她下意識要去追,可是腿酸得一點也走不了,徐星涯攬住她的腰,說:“腿疼?我就說,你自己爬不了山,下次要找我,叫下人來知會一聲就行,我來見你。”
薛瑛有苦叫不出,看著齊韞越走越遠,徐星涯蹲下身要背她,她一點都不想理徐星涯,可是她真的不想再走路,只好不情不愿地趴在他背上。
男子肩背寬闊,穩(wěn)穩(wěn)托起她,健步如飛,少女的盈盈清香環(huán)繞身側(cè),再怎么給她做牛做馬都是心甘情愿的。
連續(xù)幾日,薛瑛每天都來山腳下,但是齊韞次次無視她,徐星涯以為她是來找自己的,每天都拽著她到處逛。
有一日,薛瑛又來了,今日徐星涯不在,她自己來到書院外,坐在石階上等。
齊韞看到山腳下有個纖瘦的背影,每次都是一副男子的打扮,衣著精致華貴,她就那么坐在那兒,也不怕路過有什么歹人,瞧見她這么富貴的模樣,心生歹念。
這次她的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遠處沒有停著一輛馬車,齊韞皺了皺眉,腳下加快,很快走到她身后,薛瑛聽到腳步聲回頭,看見是他,眼睛頓時亮起來,噌的一聲站起,結(jié)果坐久了頭有點暈,身體搖搖晃晃,幸虧齊韞及時握住她的手臂。
薛瑛站穩(wěn)了,甜甜地笑了笑,“謝謝。”
“嗯。”
他收回手,目光移開,繼續(xù)向前走。
薛瑛一邊彎著腰揉揉小腿,一邊跟上他,“等一下我。”
齊韞并不說話,只是往前,薛瑛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慢一些嘛,我坐久了腿麻。”
“你要做什么?”齊韞看向她,聲音冷淡,“別跟著我。”
“我想跟你交朋友啊。”薛瑛沒有松手,“你干嘛這么兇。”
她撇撇嘴,嘀咕道,薛瑛從小到大眾星捧月,只有別人要討好她,她何時這么眼巴巴地跟著別人了。
齊韞嘴角動了動,“我有事要做。”
雖然還是很冷淡,但是語氣沒有那么硬了。
“我又不會煩你,我就在一旁看著就好了。”
她還拉著他的袖子,“你不能將我丟在這兒,我一個人來的,我表哥家中有事,他今日沒來書院。”
徐星涯的曾祖父今日忌日,他要留在家里祭祀。
齊韞嘴唇緊抿,眼底沒什么溫度,他不想和這個大小姐扯上太多關(guān)系,但將她一個人丟在山腳下,遇到壞人怎么辦。
齊韞轉(zhuǎn)過頭,沒有扯回自己的衣袖,往鎮(zhèn)上走去。
見他沒有再排斥,薛瑛笑了一下,她松開手,跟在他身后,不知道為什么,齊韞的步調(diào)好像慢了許多,薛瑛沒有再有一種跟著他身后跑的感覺。
村莊里有許多認識齊韞的人,他在這里似乎很受人尊重,走到哪兒都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在一片空地上停下,支起攤子,那里已經(jīng)有許多人等著了,一看到他就圍上來。
薛瑛沒來過這樣的地方,她住在京城最繁華的地段,出行都是寶馬香車,這些遠郊的村莊有些破落,下過雨的路很泥濘,薛瑛走了幾步,精致的靴子就臟了。
她蹲在邊上,用手帕擦沾了泥的鞋面,結(jié)果越擦越臟,連指尖都沾了不少,少女低著頭,秀氣好看的眉頭皺得緊緊的,面前突然出現(xiàn)一雙布鞋,薛瑛抬起頭,齊韞低頭看著她,淡聲開口,“坐那兒。”
他的攤子旁多了一個小凳子,是齊韞剛剛問附近的商戶借的,他將凳子擺在干凈的地方,地面鋪了磚頭,沒有泥。
“噢……”
薛瑛走過去,在凳子上坐下。
齊韞繼續(xù)回到攤子前,幫人寫信。
鄉(xiāng)下的人基本沒讀過書,不識字,他們的口音也與官話不一樣,說話顛三倒四,有的甚至沒什么邏輯,薛瑛只是坐在旁邊聽都有些頭疼,但齊韞面色不改,居然還能從這樣的話語中捕捉到有用的信息,落筆紙上。
他隔一會兒就回頭看一眼她還在不在,薛瑛和他對視時就笑,仰著頭看他,明華璀璨,笑容炫目,齊韞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頭,繼續(xù)寫字。
有人問起她是誰,那樣貴氣清俊的小公子,看著才十六七歲,滿臉天真爛漫。
齊韞低聲回答:“是山長家中的小公子。”
“真好看,比畫上的仙女還好看。”
村民夸人的方式很樸實,那個坐在齊公子身旁的少年,貌若好女,比年畫上,彩衣飄飄的仙人還要好看。
齊韞低著頭寫字,握著的筆頓了一頓,輕輕“嗯”了一聲。
已經(jīng)是盛夏了,坐在戶外沒有躺在家里的軟榻上舒服,屋里的冰鑒中放著瓜果,捧著話本津津有味地看,侍女還會輪番給她扇扇子。
薛瑛嘆了一聲氣,沒辦法,小不忍則不成,她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怕自己被曬黑,于是苦惱地將袖子蓋在臉上。
傍晚,齊韞收了攤子,看向身后,少女臉曬得發(fā)紅,衣袖滑落,皓腕賽雪,手腕上的兩串銀鐲相碰,發(fā)出叮呤當啷的脆響。
齊韞背著書箱上前,“走了。”
薛瑛立刻坐正了身子,站起來,鬢發(fā)被汗浸透,粘在臉頰邊,像把奪魂攝魄的小彎鉤,齊韞移開目光,走在前面。
薛瑛跟著他,心里有些挫敗,齊韞和以前她見過的男子都不一樣,她還在書塾讀書的時候,那些人都爭著伺候她,她只是勾勾手指便有的是人要給她做狗,可是齊韞一直對她無動于衷,冷冰冰的,對她說話也不溫柔。
雖然他長得好看,可是也只是比其他人讓薛瑛更有幾分耐心而已。
齊韞目光落在腳下的路上,他的影子旁還跟著一個纖挑的身影,垂著腦袋,悶悶不樂。
他走到路邊的糖水攤,摸了摸并不富裕的荷包,買了一碗。
一句話也不說,轉(zhuǎn)過身遞給她。
薛瑛有些驚訝,抬頭。
齊韞面色平靜,“能解暑。”
她額頭上都是汗,衣襟也被浸濕了。
薛瑛剛剛的煩悶瞬間一掃而空,接了碗在邊上坐下。
她沒怎么吃過這種攤子上的東西,家里人說這些不干凈,不準她吃。
糖水入口冰絲絲的,小販說在井里鎮(zhèn)了一夜,里面還有煮爛的綠豆,入口即化。
談不上多好喝,和家里廚子做的冰酪酥差遠了,但薛瑛還是全都喝完。
齊韞看著她,吃東西的時候都那么乖,被冰到的時候整個人都會縮一下。
他家里的弟弟妹妹就喜歡吃這些,只是家里窮,只能偶爾才喝一碗。
薛瑛喝完糖水,齊韞站起來,繼續(xù)往書院的方向走。
到了山腳下,遠遠就看到侯府的仆人,采薇跑上前,“姑……郎君。”
薛瑛踢了一下腳邊的石子,對齊韞說:“我回去啦。”
齊韞表情沒什么變化,“嗯。”
她抬眸瞪他,瞪完想起來自己應(yīng)該溫柔小意些,于是問道:“你就只會嗯,你就不能和我說點別的嗎?”
齊韞不語,薛瑛等了片刻他才說:“下次別來了。”
薛瑛氣得天靈蓋都要冒煙,拳頭握緊,在心里罵他是個不解風(fēng)情的蠢貨。
她氣鼓鼓轉(zhuǎn)過身,跨上馬車,馬車逐漸駛離,走了一段路,薛瑛突然掀開簾子,發(fā)現(xiàn)齊韞還站在原地,看著她的方向,只是她一探出頭,他就走了。
回到侯府,薛瑛跳下馬車,最近她總是打扮成男人的樣子出去,下人都已經(jīng)見慣不怪,早早開好小門。
薛瑛剛走進去就看到程明簌。
她好一陣沒看見他了。
程明簌背對著她,正在和管家說話。
邊上在灑掃的丫鬟們悄聲交談,“你有沒有覺得,那個程郎君,眉眼間倒有些像咱侯爺?”
“還真是……”
薛瑛心突突跳了一下,很快平靜下來,她打發(fā)下人去看看程明簌和管家在說什么。
過一會兒下人回來說:“程郎君說自己的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打算同侯爺夫人說一聲后告辭離開。”
“噢。”
薛瑛收回目光。
程明簌也注意到她了,看過來。
她穿著一身羅袍,宛若青雀,精致的玉帶將少女的腰身攏得更加纖細,看了他一眼后,似乎冷哼了一聲,扭開頭,神情倨傲。
程明簌:“……”
好像沒那么怕他了,就像突然有了什么底氣一樣。
連續(xù)多日都沒有出現(xiàn)過,程明簌一直在等她接下來的手段,但是等了許久,她都沒有動靜。
奇怪,到底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