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男人拿了三千兩離開后,薛瑛已經做好準備,等他下次來,她就和他魚死網破,也絕不愿意一直任人擺布拿捏。
然而,好一陣子,那男人都沒有再出現過。
薛瑛心里有些不安,還遣院里的奴婢去打探過,都沒有那男人的消息。
他不見了,薛瑛并不覺得他會良心大發放過自己,這種人的貪欲是喂不飽的。
那把懸在頭頂的刀搖搖欲墜,薛瑛幾乎預見它下一刻就會落在脖子上。
她已經沒有退路,原先打算勾搭個有用的書生,可是失敗了,之后也再未找到像齊韞那樣的人,本來想著多攢些錢,好方便以后跑路,雖然肯定不如在侯府過得滋潤,但也不至于窮困潦倒。然而如今所有的私房錢又全被搶走了,要是離開侯府,憑她的樣貌,最后能落得個什么結局可想而知。
美貌若無身份地位傍身,同催命符沒什么區別。
薛瑛病殃殃地躺在家中,無力再去思考這些事情,靜靜地等待屬于她的判決。
她許久不出門,家里人都覺得不對勁,二小姐乖張的性子好像收斂不少,就連京城的那些商鋪老板都念得很,出手最為闊綽的薛二小姐都已經許久不來散財了。
薛瑛憂思過度,一病不起。
她這次病得不輕,有氣無力,一點也起不來,原本就纖瘦的身影又窄了一圈,臉色瓷白,透著一點青色。
昏睡的日子總是做夢,薛瑛每次都是哭著醒來的,有時候她都分不清現實與夢境,醒來以為是在前世,自己已經被趕去偏院,沒有人管她的死活。
那個時候,程明簌倒是來過幾次,看到下人作踐她竟然莫名地生了氣,薛瑛其實很奇怪,如今遇到的這個程明簌,與她夢里的很不一樣。
現在的程明簌是個笑里藏刀的偽君子,薛瑛摸不清他想做什么,而夢里的那個,把對她的不喜寫在臉上,說話夾槍帶棒,看她落寞了,還要登門嘲笑她,雖然每次他離開后,薛瑛的日子都會好過許多,那些欺負她的下人也會被趕出侯府,他倒博得一個好名聲,薛瑛只覺得他惺惺作態。
她死后,尸體一直停留在那間貼滿黃紙的屋子里,始終沒有下葬,程明簌看著比從前更為陰郁了,看著她時,也是滿臉的嘲笑,說她沒用,死得這么不明不白。
夜里,卻又和衣躺在她的身邊,垂著眸子,冰床寒涼,他濃纖的睫羽上都凝著一層霜,不怕冷似的,平靜地注視著那張永遠沉睡的臉,說恨她。
可是嘴里說著恨,眼睛里又有淚流出來,瘋瘋癲癲。
薛瑛每次都會驚嚇著醒來,她的靈魂仿佛被困在那具尸體里,怎么都動不了。
醒來的時候,整個人猶如丟了一半的魂魄,茫然許久,漆黑的眸子才會重新恢復光亮。
大夫看不出原因,只說是憂思過度才會生病,想得多,才容易做夢。
采薇看著她家小姐越來越消沉,急得嘴角都長了水泡。
薛瑛一直病著,自從那時大病過后身體便差得過分,一點小風寒都能讓她病得下不來床,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夜半又從噩夢里驚醒,睜開眼,發現榻邊坐著個人。
薛徵卸了輕甲,穿著身常服,屋里點了炭盆,他身上還沾著一些從外面帶來的寒霜氣,肩頭微濕。
看見她睜眼,薛徵抬手扶她起來喝水。
“哥哥,你怎么回來了?”
她低聲問道。
薛徵說:“聽下人說你病了?!?/p>
才只是幾日不見,她瘦了許多,素衣裹著的腰身好似盈盈一握,下頜削尖,臉色透著病態的白,眼睛里也沒什么光彩。
“我沒事。”薛瑛怕他擔心,“就是快入冬了,有些小風寒。”
“母親她們很擔心你。”薛徵突然說道:“急得吃不下飯,覺也睡不好,祖母自己還病著,就想過來看望你。”
薛瑛眼前一紅。
“阿瑛。”他開口:“我曾經說過的,不管怎樣,你都是我妹妹,我會護著你一輩子,無論發生什么,都不分開。”
薛瑛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說起這個,抬起頭,撞進薛徵沉沉的眸光中,他語氣認真,看著她的眼睛。
“哥哥為什么……”她抿了抿唇,“說起這個?”
他只是笑了一下,給她攏好被子,“沒事 ,就是這幾日幫衙門的人捉了幾個犯人。聽他們說,這群人擅長行騙,尤其是有個姓周的,總是編造一些無中生有的東西去敲詐富人家的小姐,什么換親,換子,哎,都是胡鬧話,許多姑娘都為此上當,損失不少錢財,我怕你也被騙?!?/p>
薛瑛愣了一下,險些咬到自己舌頭,“那、那他們已經被抓了嗎?”
“嗯?!毖︶缁卮鸬溃骸斑@群人胡話連篇,說的話我們一個字都不會信,全家都已經抓進大牢了,查了才知道,他們干這行勾當已經多年,都是一伙兒的,那些被騙的錢財,等核對完就會重新還給苦主?!?/p>
“忙完這事,我有兩日休沐,想帶你出去走走?!?/p>
薛瑛呆坐著,威脅她的那個男人就姓周,難道他和那個穩婆都是騙子嗎?根本不是真的知情人,就是看重她的身份,想來騙她的錢。
薛瑛竟然信了,實在是因為她自己也心虛,還真給對方送了一萬兩銀子。
懸著的心稍微松下來些,薛瑛緩緩呼出一口氣,心道原來是虛驚一場。
她靜靜地坐著,薛徵就在一旁看著她,給她倒水喝。
每次病了,薛徵都會衣不解帶地守在她床邊,薛瑛的身體一直很不好,總是生病,她知道哥哥其實并沒有很喜歡當將軍,也不喜歡打打殺殺,那年薛徵考中進士后,又突然跑去軍營,武寧侯發了很大的火,覺得他胡鬧。
可后來薛瑛才知道,兄長之所以去西南,是因為她體弱,需要吃一味藥,境內不常見,只有西南的游牧部落才有,然而兩國不合多年,平日貿易上往來也甚少,薛徵這才棄文從武,用了三年的時間,使那個部落俯首稱臣,薛瑛才經常吃到那藥,這些年與小時候比起來,身體好了不少。
與外邦的戰事都已經維持三朝了,五十多年的水火不容,薛徵只用了三年,薛瑛比任何人都知道哥哥有多么九死一生。
因為她是他妹妹,所以他義無反顧地護著她,可如果不是呢?
薛瑛的眸光黯淡下來,過了一會兒,她輕聲問道:“哥哥,如果他們說的話是真的呢,假如,我真的不是薛家的孩子,占了你真正親人的位置,你是不是也會覺得,我挺無恥的,這么些年,你都白疼我了?!?/p>
“不要這么說。”薛徵搖頭,他神情嚴肅,“且不說有沒有這回事,就算有,我們之間的情誼也不會變,這些年,你帶給我,還有爹娘,以及祖母,帶給我們的快樂都是真的,情也是真的,這些并不會因為血緣而改變,你對我是很重要的人,別去設想不會發生的事情?!?/p>
他說完,眼眸垂下,直視她,目光深深,語氣有些沉悶,“你這樣,也是在不信任我?!?/p>
薛瑛立刻搖頭,“沒有。沒有不信任你?!?/p>
“所以別瞎想?!毖︶缧α诵?,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這種事情永遠都不會發生?!?/p>
薛瑛心安了下來。
薛二小姐病了的這些時日,許多人想要登門探望,徐星涯來過一次,沒成想薛徵不讓一切外人探望薛瑛,怕打攪她養病。
徐星涯有些氣,他不想和薛徵起什么爭執。
小的時候,薛徵比他們都要大幾歲,也早熟,他們幾個同齡的孩子還在玩泥巴的時候,薛徵已經去國子監了,跟他們說不到一起去。
薛徵在外求學的時候,薛瑛都是和徐星涯在一起的,她身子骨弱,又養得嬌氣,都是徐星涯背著她去學堂,他將表妹視作自己的妻子,所以愿意對她好,給她做牛做馬都是他的福氣,他喜歡哄薛瑛叫他哥哥,但薛瑛不樂意,她總說薛徵才是她的哥哥,只有有求于徐星涯的時候,才會扭扭捏捏地叫他一聲“星涯哥哥”。
一聲而已,每次都能哄得徐星涯心甘情愿被她當狗使喚。
后來薛徵歸家,薛瑛只顧著黏她自己的親生兄長,就不大和徐星涯這個表哥一起出去玩了。
薛徵防他防得好像賊似的,生怕徐星涯將薛瑛拐走,可他只是薛瑛的兄長不是嗎?憑什么管妹妹如何與別的男人接觸。
來了幾次薛徵都不讓人進,徐星涯又想她想得緊,只好做出翻墻的事情。
沒想到薛徵居然夜里也守在薛瑛院中,看到他翻墻進來,怒急,兩個人險些在屋檐下打一場,徐星涯當然打不過薛徵,惡狠狠地罵道:“表兄這就有些不對了吧,瑛娘只是你的妹妹,不是你的所有物,她已經到了要出嫁的年齡,表兄不覺得自己這么纏著她有些太不合規矩嗎?你個做兄長的,夜半三更還在親妹妹院中,你到底想做什么!”
薛徵持劍守在廊下,“你也知道她已經到了要出嫁的年紀,男未婚女未嫁,你翻她院墻,可有想過若被外人看到,她該如何自處?”
徐星涯咬著牙說:“她本來就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探望我未來的妻子有什么不對!”
她就是要嫁給他的,幼時,長輩們都定好的。
薛徵冷笑,“癡想妄想,胡言亂語?!?/p>
他的劍狠狠抽在徐星涯手臂上,沒用刃,但和扇巴掌一樣痛。
兩個人就要打起來,薛徵不讓他靠近,冷聲道:“出去,別打攪她休息?!?/p>
薛瑛多夢憂思,薛徵將自己的肩甲掛在她屋中驅邪祟,她最近好不容易才好眠一些。
徐星涯只能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怕吵到屋里的人,真想撕爛薛徵那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