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今年五十歲整,自然算得上老來得女,偏偏女娃從小便不哭不鬧,除了吃奶就是睡覺,省心得很,讓老胡喜歡的不得了。
經歷那夜難產,老胡婆娘算是在鬼門關溜達一圈,好在最后平安無事。
莊稼人平日干的是農活,都是出大力的人,所以恢復的速度也要快得很。
至于女娃,老胡并未按照家譜給她取名,反倒是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貴琴。
待女兒百天之日,老胡大擺宴席,豪情全村男女老少。
今年的七月十四,似乎比往年要熱上許多。
老胡雖說是闖關東過來的人,可他們家在關內是大族,排場自然小不了。
再者說老胡為人厚道,無論是幫忙干活還是釘馬掌從未耍過心眼兒,遇見困難人家幾乎是分文不收,來賀的人自然不少。
那個年代,一毛錢不嫌多,一個包袱皮不嫌少,無論官大官小錢多錢少,凡是來人沒有空手的。
老胡和振海在門口迎客,振國和振英將客人的禮品接過后放入偏房,沒一會兒的功夫,禮品就擺了一炕。
至于振勇,則帶著兩個弟弟在偏房里等著,趁著哥哥姐姐不注意的時候偷嘴吃。
劉產婆和王婆子也前來祝賀,老胡自然將幫了大忙的二位請入主桌,奉座上賓。
接生婆這一行也是有著傳承的,王婆子算是劉產婆的徒弟,至于劉產婆,也有位師傅,只不過她師傅在二十年前的時候突然失蹤了,有人說她是投奔兒子去了,有人說她和姘頭私奔去了,總之這個人是突然間離開的橫道村。
他婆娘抱著貴琴看著將大院坐滿的客人,臉上掛著藏不住的歡喜。
貴琴生的白胖,肉嘟嘟的小臉蛋兒像蘋果,可愛極了,凡是看見這小丫頭的人都會夸贊一句。
敲鑼打鼓聲響起,老胡竟然還請了戲班子,戲臺就搭在院墻邊,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花銷。
雞鴨魚肉配上暖口的酒,眾人是你一言我一語,說的話比過年時說的都好聽,平日不喝酒的老胡也在氣氛的烘托下紅了臉。
直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老胡顫顫悠悠地站在院門口,送走一位又一位鄰里。
可這時,一位光頭白須穿著破爛長衫的老頭出現在他家門口。
是老吳。
帶著三分醉意的老胡一把拽住老吳的手,笑瞇瞇地瞧著他。
老吳捋著白須,看著熱鬧的院落,淡淡說道:“呦呵,胡老弟,真是巧啊,你家這是...”
“吳老哥,咱家是關外來的,這二十多年承蒙鄰里幫扶,這不嘛,今日借著小女的百歲宴,以薄酒盡表感激之情?!?/p>
聽著老胡的這番話,老吳眼睛轉了轉,有些不可思議地盯著他。
這老胡看上去不像是能說會道的人,可這番話說得,讓人心里暖洋洋的。
這些客套話還真就不是老胡想出來的,是他家二兒子提前準備出來的,振鋒在國營飯館上班,接觸的絕大部分人都是各單位的領導,久而久之能說出一些漂亮的場面話,別看這簡單的一句話,老胡為此背了好幾個晚上,才勉強能流利地說出來。
至于院子里,還有幾位能喝的鄰里沒走,老胡一不能喝二不會劃拳,索性送客,這才碰巧遇見了老吳。
半推半就下,老吳被老胡拽了進去。
可當那幾位瞧見跟在老胡身后之人的相貌時,吵鬧的聲音戛然而止。
老胡有些納悶,瞧著那幾位的表情,似乎除了自己外他們都認識老吳。
有一位帶頭起身,其余的也跟著站起來,這幾位好像商量好一樣,紛紛朝著老吳拱手。
老吳并未搭言,只是微微頷首,隨著老胡坐待旁邊那桌。
又喝了好一陣子,可兩個人加一起都沒喝上半斤酒,喝得老胡雙眼皮直打架,喝得老吳直點頭。
可真是應了那句話:一個行者孫,一個弼馬溫。
眼看著日頭即將落下,老胡也算稍醒了酒,他們隔壁桌那幾位也算喝得盡興,打算各回各家。
然而,不知道老吳抽了哪門子風,非要瞧一瞧老胡的寶貝姑娘。
沒得辦法,老胡只能喚婆娘把貴琴抱出來。
老吳看著貴琴那滴溜轉的大眼睛,連連嘖嘴,“乖乖,這娃娃生的白胖,瞧面相是個有福之人啊。”
這個時候,隔壁桌的那幾位才道出老吳的真實身份。
老吳外號‘吳三跪’,至于他本名叫什么,早就沒人記得了。
他是個鄉野道士,不是本地人,可他的老家在哪里,沒有人知道,他也從未與人提及。
十三年前的七月初,是吳三跪來到此地的時間點,由于這里屬山區,「文革」浪潮沒有完全席卷這里,他也因此僥幸撿了條命。
而他那條略微殘疾的左腿,就是遭受到「文革」迫害的最好證明。
他人到此地卻并未選擇在村里生活,反倒是在「十八里墳」的外圍搭了個小窩棚。
吳三跪略懂占卜算吉兇,偶爾會有人找他畫畫符之類的,他也靠此生活。
他的外號,并非貶義。
傳言吳三跪來此地的第二年夏天,隔壁村有一戶劉姓人家的老兒子去水庫洗澡,夏天玩水能消暑,尤其是小孩子,更喜歡在天熱的時候豁楞水。
劉姓人家的老兒子叫劉火明,水性了得,可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原本炎熱的晌午突然刮起一陣邪風,將劉火明吹入水底。
整整二十分鐘過去,都不見劉火明浮出水面。
久久看不到人影,隨劉火明一同去水庫洗澡的小伙伴就慌了,趕忙去村里叫大人。
原本五分鐘的路程,老劉和他婆娘愣是用了不到兩分鐘就跑到水庫邊,后面還跟著想要幫忙的鄰里,和打算看熱鬧的人。
怪就怪在,這里根本沒風!
將近三十畝的水庫,整個水面平整如鏡。
老劉婆子嚇得癱坐在地,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
老劉見自家婆娘失了神,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見真出了事,所有人都沒有了辦法,原本的嘈雜在一瞬間被詭異的安靜替代。
眼瞅著老劉即將挺不住的時候,村長帶著一位邋遢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這人就是吳三跪,那個時候他的頭頂還有幾根隨風飛舞的雜毛。
吳三跪僅憑幾句話便了解到事情的來龍去脈,伸出左手連連掐指,口中還念念有詞,只不過他說的什么旁人聽不見。
當他手指停下的時候,臉色‘唰’地陰沉下來。
這水庫,死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