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決回它道:“為我驅使,縱然不自由些,但可得我仙法,受我教化,豈不知:朝聞道,夕死可矣?”
“去你娘生的朝聞道!”蒼神猛然暴怒,雙翅展開,無數鷹羽如同利劍一般紛紛脫體而出,沖刺向二十四顆封妖大柱。
頓時這法陣上波紋蕩漾四起,根根法柱被劍羽切割著,其上靈光閃爍不定,大陣晃動了起來。
寧決看到這一幕心中頗驚,忙取出腰間的一根青色絲線,手中法訣連掐,口中念動咒訣:
“三更蛻盡塵軀舊,心翅青浮法定新。天理暗織陰陽線,自縛方知萬象真!縛!”
話音落下,其手中的青絲一晃便化作上百根青色光索,如同蛇蟒一般的纏向蒼神,而且這青絲纏住后更為恐怖的往其血肉之中穿插著,痛的蒼神凄厲哀嚎一聲。
玄鴉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心中驚懼,當即大叫一聲。
“呱~”
鴉鳴響起,如同銀針刺入耳中,一時不察之下痛的寧決手中法咒猛然一亂,蒼頓時拼命掙扎著,不顧鮮血直流沖出了青色絲線,身軀上布滿了上百個流著鮮血的小洞。
蒼落到了山頂,化為人形狼狽的跌倒在地,通體皆是血跡傷痕,他卻興奮道:“多謝無相兄出手相助!”
寨外的無相也只能踏步走入寨中,玄鴉有靈,看不得同類禽鳥在眼前這般凄慘,便出手相助了。
玄鴉和他是同生共死的伴生者,即然玄鴉做了,那他也毫無異議。
陰冷的寒氣自四面八方而來,滾滾濃霧籠罩著整個蒼云寨,寨子中的寨民也都覺得通體生寒,心中生懼,紛紛四散而逃。
僅剩的十余只山魈也都一哄而散,只留下一地的尸體。
那只巨大猿猴似有所感的尋覓著霧氣中的東西,寧決清心定神之下,一躍站到了巨猿的腦袋上,皺著眉頭道:“何方邪妖,我乃崆峒洞真傳,寧決道人?!?/p>
“嗚~”
四方吹起的陰風攜帶著濃霧自天邊滾滾而來,原本晴空萬里的明媚天,在幾個呼吸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天地變暗。
“好大的派頭!”
寧決心中謹慎起來,這妖魔只怕是道行不淺!
霧氣之中,白無相謹慎打量著對方,他也是第一次與真正的獵妖師打斗,而且崆峒洞,這樣的名頭一聽便不是什么小道統。
他思量間便以多種重疊的邪音開口道:
“云澤山避世已久,你這獵妖師為何無故闖山入寨?”
諾大的山寨里回蕩著白無相刺耳的邪音,讓寧決臉上又陰沉幾分,看來這妖邪不是尋常的山精野怪,而是有跟腳的。
他只能硬著頭皮回道:“云澤山法禁已過五百年之久,時移世變,元真之下可不行此禁。”
白無相聽了心中恍然,看來云澤山果真有什么前塵舊事,讓人族修道者和獵妖師不易進入。
只是如今看起來,似乎這禁法不大奏效了。
見霧氣中沒有聲響,寧決忍不住出聲問道:“閣下可是出自三山六洞之中?不知是哪一道場的妖王麾下?”
白無相冷笑道:“試探跟腳大可不必,若你再不走,只怕山中又多有冤魂了!”
聽聞此言,一旁壓制傷勢的蒼神忙恨聲道:“無相兄,此人毀我根基,壞我道行,此仇此恨,斷不可放他離去!”
“哈哈哈,你這野妖中了我的蛻命穿心絲,已是將死之妖,還敢大言不慚!”
寧決狂笑一聲,從衣袖里取出一張玄黃寶符,口中念喝道:“萬嶂山巒困形骸,八千玄鎖封靈胎!
給我鎮!”
話音落下,這張寶符自天空中飛出無數金色咒文,密密麻麻成千上萬,凝成一道道金色鎖鏈封鎮四方。
白無相躲藏在霧氣中也被這手段所驚,伸手遙遙一指,無數鬼影重重散落寨中,他則隱匿自己的身形,藏于其間。
但這金色法鎖神妙非凡,所遇鬼影觸之即散,紛紛化為烏有。緊接著道道金色法索竟然如同有靈性一般朝著他躲藏的地方追逐而來。
白無相心頭微驚,取下腰間懸掛的玉虛金鈴,催動神力輕輕一晃。
“?!?/p>
鈴鐺響起之時,一道淡白色的玉光四散而開,與那金色鎖鏈相遇,兩者紛紛潰散。
而附近的妖靈精怪,無不痛苦的抱頭哀嚎,這清脆悅耳的鈴音落入它們腦袋里如同魔咒一般頭昏欲裂。
“鎮妖法器!”寧決大吃一驚,“你一個妖邪怎么會有鎮妖法器?這莫非是……玉虛金鈴?”
白無相自霧中顯出身形,詫異道:“你認得此寶?”
“哼,好妖孽!
通山游家乃是八大捉妖世家,其道承昆侖仙山,玉虛金鈴豈能落入你這邪魔之手!
今日必取你妖靈,以祭游家同道之魂!”寧決當即咬破指尖,鮮血落入那張寶符中,金色神鎖為之一振,再次鋪天蓋地而來想要將白無相囚禁住。
白無相面對這寶符身軀自發的顫抖起來,若非他智慧不凡,只怕一見這符就要被壓制心神了。
這樣的寶符絕非眼前道行不深的少年所為,多半是其道統中的師門長輩所賜護身之寶。
面對這鎮妖法符,尋常妖氣邪術觸之即散,白無相也不再損耗妖力,只將信仰神力注入玉虛金鈴中,以玄門法器對上玄門寶符。
縱然看起來這寶符威力不凡,可金鈴音波與金索相撞也只是處于下風,而非像妖邪之術那般處之即潰。
寧決皺著眉頭質問道:“你這妖孽,怎么能催動玉虛金鈴?”
白無相感受著四周對妖而言極為恐怖的金罡正氣,面容平靜的不言不語,只一味的催動金鈴防守。
人族捉妖師獵妖師傳承數百上千年,每一道法術咒語,都是積累斬殺了無數妖邪才挑選出來的鎮妖殺妖之術。
尋常修煉數十載的妖邪,即便碰上初出茅廬的捉妖師,也可能會不是其對手。尤其是以殺妖為修行的獵妖師,兩者是獵人與獵物的關系,可不存在什么勢均力敵一說。
這也是白無相一直心中忌憚游均子的原因,哪怕看起來自己能輕易殺死凡人,可面對捉妖師獵妖師,一個不慎,就會百年修行盡付流水。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玄黃寶符上的光芒逐漸黯淡,巨猿頭頂上的寧決也神色焦急起來,若此符都拿不下對方,自己身上的其他手段只怕也不能奏效。
而山頭上盤坐凝神壓制傷勢的蒼神殺心漸起,他一雙猩紅的眼眸死死盯著那個年輕道人,自己苦心修行了數十載的妖力,自己這一生的道基都因為眼前這個人族小兒毀了,他如何能不恨?
隨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被重重金色鎖鏈困在方丈之內的白無相,嘴角不自覺的勾起笑意。
他仰起頭,長發散落眼角,天邊最后一抹余暉消逝在了山影里。
天地間陰陽逆轉,陰升陽降,妖魔出洞。
白無相晃動玉虛金鈴,震開了光芒黯淡的金色法鎖,他直勾勾的看向寧決,輕聲笑道:
“人,你既在白日拿不下我,到了黑夜,便該是你的死期了?!?/p>
“妖孽,張狂什么!”寧決收起黯淡的寶符,再次拿出封妖柱,冷笑道:“我崆峒洞降妖七百載,什么妖魔沒見過?”
“白日里,你可稱我為妖,為邪。”
白無相也收起了玉虛金鈴,笑著抬起右手食指,玄鴉自空中落在了指尖上,“可到了黑夜,我卻有另一個名字,山中的人稱我為無相之神。”
“呱~”
玄鴉猛然大叫,四面八方的黑影如同鬼魅一般在黑暗中瘋狂扭動著身軀,張牙舞爪的圍繞在了寧決身側。
詭異的狂笑聲,哭泣聲,尖叫聲,混亂不堪的鬼音同時驟然乍響,天地間陷入一片猩紅之色。
白無相的身影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如同夜間的神明,居高臨下的審視著寨中的一人一猿,游走在無數重幻像幻境之內。
他已經施展了怨靈珠內的大術【引心劫】,此時此刻整座蒼云寨里都陷入了幻象世界,由怨靈珠的大術與他自身妖力調動地陰之氣幻化的多重幻像境死死困住了寧決。
那只巨猿雙目泛起血紅之色,它的腦海里已經浮現出寧決殺了它全族的場景,無數幻像出現在這只靈智不高的猿妖腦中,讓其陷入了癲狂之中,瘋狂的吼叫著,甚至朝著寧決撲了過去。
寧決眼中重影模糊不清,他艱難的穩定心神,堅守靈臺本心,并催動禁神咒想要控制猿妖。
但陷入瘋狂的猿妖已經喪失了理智,成為只知殺戮的妖邪了!
“轟~”
巨猿拳拳砸向寧決,震得山搖地動,寧決幾次強行閃身避開,眼見無法,他只能狠心起了殺意,口中咒訣一變,伸手掐訣指向了巨猿,喝道:
“魂解尸歸!散靈轉生!”
話音落下,這巨猿仰天長嘯一聲,震動群鳥亂飛,山中百獸惶恐。
但下一刻,這巨猿便轟然倒地,驚起一片塵埃,氣息全無,幾個呼吸間其身軀就縮小成了正常野猴大小。
白無相行走在幻境中,化作無數種身份或冷眼旁觀,或嗤笑不止,或殺意凜然,落在寧決眼中便是他一生的至親摯愛之人皆拋棄了他,對他恨之入骨,唯有以死安撫。
數不清的幻像逐漸歸為一個念頭,形成在寧決的腦海中。
那就是,死!
寧決的瞳孔逐漸渙散,他舉起了手中的一根封妖柱,緩緩張開嘴巴,吞了進去。
這封妖柱三尺之長,如若真吞入肚中,他必然會被撐破五臟六腑而亡!
但就在這時,其胸前佩戴的一枚金印猛然亮起一道璀璨的金光,從中化出一張白須老者的面容,這老者只吹了口氣,便罩住了寧決,使得其昏迷了過去。
然后才緩緩笑著開口道:“不知小徒惹了哪方高人道友,不過既然能逼得這道護命真印解封,想來閣下也是元真境的高人了。
還望看在我崆峒道脈的面子上,饒小徒一命?!?/p>
白無相冷眼盯著眼前的白須老者,鬼魅的聲音笑道:“若我不肯呢?”
“那閣下可就等著貧道的崆峒法印從崆峒而來,落在此地,方圓百里,生靈涂炭!”那老者笑瞇瞇的開口道。
“哦?當真是好一個正道玄門?!卑谉o相嗤笑一聲。
“呵呵,閣下只要肯放過小徒,我崆峒道脈再見閣下之時,自會退讓三分。冤家宜結不宜解,閣下修行不宜還要三思?。 ?/p>
說罷,這老者竟然直接化作一道金光,卷起地上的寧決就化光而去,離開了云澤大山。
這一幕看得白無相忍不住道:“好一個老滑頭!”
對方多半是什么得道高修,否則也不會膽敢如此口氣,遠隔千里都能施展神通降臨,這樣的高人,白無相是不會去主動招惹的。
他收了幻術,散去了詭像,來到了山巔,氣息微弱的蒼神身側。
白無相只看了一眼,便沉默了。
他怕是,活不成了。
曾經高高在上的蒼神,此刻無力的倚靠在石壁上,就連人形都維持不住,逐漸化成了一只失羽巨鷹。
蒼艱難的開口道:“多…多謝無相兄出手!”
白無相搖頭道:“我沒能救下你?!?/p>
“我要死了嗎?”蒼喃喃道:“我不想死,我不愿死。”
“可我救不了你?!卑谉o相直白的開口道:“這獵妖師的手段,我確實所知甚少。不知你這穿心之傷,和傷口上的毒該如何祛除?!?/p>
“呱~”
玄鴉撲棱著翅膀,落到了蒼的身邊。
白無相嘆息道:“你看,我的鴉兒能知死亡,它來看你了,就證明你真的要死了?!?/p>
“我……我……”蒼痛苦的閉上了雙目,“倒不如我不開靈智,如此還能不知生死畏懼。
我翱翔這片大山有九十多個年頭了,從青山到枯林,從春時起,到冬時盡,我渡過了多少風雪煎熬,才有今日道行。
可恨人族一朝毀我此生所有,斷我道行。我知道無相兄留我只是為了不面對虎王寨。
我不恨你,我們野獸精怪之間無論如何也都是為了繁衍存活。這片大山中能有記得我這一只蒼鷹的數十載光陰,也算值得了。”
白無相沒有應聲,只靜靜地聽著,山野精怪之間縱使開靈啟智,也沒有人族那般爾虞我詐,反倒是只憑實力說話,甚少虛偽。
“無相兄,你會記得我嗎?”蒼忽然開口問道。
“我會記得,云澤山里有座山寨,叫蒼云寨。寨民們供奉著一個叫做蒼的神靈?!卑谉o相低下頭,平靜的看著他。
蒼嘴角笑了,“有人記得便好,至少我曾在這世間留下過東西。”
他說罷,猛然振翅而飛,鷹擊長空萬丈,鷹嘯蒼穹云海。
這一日,嘹亮的鷹鳴響徹云澤大山。
此后,山中再無鷹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