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相慢悠悠的轉身離去,待到走出這二人視野外,便藏住了身形,靜靜等待太陽下山。
地上的二人也不敢多言,生怕那位大俠沒有走遠還能聽到他們的交談聲,故而只能無奈的躺在地上等待穴位恢復正常。
不料二人這心神一放松,便不知不覺的昏睡了過去。
山頭的日光逐漸西斜,層林盡染,昏霧茫山,飛鳥群歸,走獸入穴。
一旁等了兩三個時辰的白無相見二人竟然睡著了,不由得嘴角一抽,伸手勾了下手指,玄鴉便撲棱起翅膀落在二人腦門上,發出了“嘎”的一聲怪叫。
頓時把這二人驚嚇得清醒過來,手忙腳亂的起了身。
玄鴉這才撲棱著翅膀飛離而去。
帶刀漢子忍不住對著那鴉怒罵道:“遭瘟的畜生!敢攪你爺爺大睡!”
三文看了眼天色,制止了他,“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們快些回山寨去吧,記得,我們今天遇到那大俠的事萬萬不可說出去!”
“?。窟@是為何?”帶刀漢子納悶道,“這樣的厲害人物萬一來我們寨子里了怎么辦?告訴寨主也好有些防備啊。”
“夯貨!”三文低聲罵道:“一旦寨主知道了,我們少不了一頓責罰!而且,這大俠若真去寨子里,我們不在他面前露臉,誰知道黑石寨的消息是我們透露出去的?
此人留我們一條性命,看起來便不是大奸大惡的濫殺之人,我們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p>
“有理,有理!”帶刀漢子點點頭,認同了他的想法。
二人活動了一下筋骨,隨后便快步往山寨中趕回。
在二人身后,暮色的山林中,一道白衣身影不疾不徐的跟隨著他們,一同走向山寨。
崎嶇山路蜿蜒難行,但三文這倆人也是常年在山上穿行,自然對這附近的地形頗為熟悉。
他們走了足足一個時辰,在七拐八繞之后,終于出現在了一座山寨面前。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未知的黑暗深山中有著無數野獸棲息,獸吼蟲鳴,觸動著人的心神。
三文和帶刀漢子氣喘吁吁的站在山寨門前,左右兩側有高樓架燃著紅暈的火光,樓架上站著巡邏的幾人,當即有人發現了他倆,待看清后才放下了舉起的弓箭。
漆黑的大門緩緩推動,露出一絲縫隙,五個身穿甲衣,腰佩刀刃的男子走出,迎上了三文二人,盤查之后才帶著他們回返了山寨。
一只玄鴉在夜空中盤旋著,眺望著建在這處山谷中的黑石大寨,純白色的鴉瞳逐漸被黑氣彌漫包裹,它越過由人類建造被稱作瞭望臺的高樓木架,飛入了寨中。
白無相盤膝坐在山林之中,靜靜望著山下的黑石大寨,他的瞳孔一瞬間由黑白分明的人目化為了純黑色的鬼目,黑石大寨上方有著滾滾人氣,如同黑夜中的火焰,驅散四周諸氣。
他之所以沒有用附骨術附身二人進入大寨,便是因為這如同烈火的人氣讓他本能的感受到厭惡。
這里面的活人,至少有數百之多。且完全不同于小曲村那般散亂的人氣,這大寨修建的地形還借助了山脈地勢,涉及到一些風水之術,有祛邪辟陰之效。
再加上這寨子中的人氣,十分旺盛,且罕見的沒有多少兇戾,白無相都不敢靠近這大寨。更為關鍵的是,寨子中混白的人氣中還摻雜著一縷青云之氣!
這大寨里,多半是有此方世界的朝廷官員所在,朝廷命官,鬼神難近。
白無相嘆息了一聲,縱然南昭國朝廷動蕩,久經兵禍,民不聊生,可自己只是個沒有多少道行的小精怪,那朝廷命官身上的青云官氣,只要自己靠近十丈之內,恐怕就要顯形而出,有殞命之危。
但自己來都來了,總不能空手而歸!
這堪輿圖他必須要看到,否則八百里云澤山何其廣大,自己也無法尋覓到合適的洞府。
他心神控制著玄鴉盤旋落入山寨之中,不同于自己是死物,玄鴉雖成精怪,可尚是活物,對于生氣并沒有太多的懼怕。
鴉眼所看之景都能傳遞到白無相的心神中,這就是伴生妖物的妙處,哪怕實力不強可于他而言卻是最合適不過的!
從高空俯瞰而觀,黑石寨周圍的山體皆是黑石,東西皆為山巖,南北深長,北面是山寨正門守衛森嚴,南面則是山匪們的生活所居。
此刻天色已深,寨子里許多地方都沒了燈亮,只有少數幾個地方仍有燈火燭光。
玄鴉緩緩落下,一只鴉雀在山中實在太常見了,寨子中也有不少鳥雀筑巢,故而根本無人注意到它。
黑夜中玄鴉不疾不徐的飛過一處處房屋,尋覓著什么。
在一處屋舍中,輾轉反側的三文有些睡不著,他支起身子坐在床頭,打開小窗想透會氣。
回想起白日里遇到的那個古怪大俠,他總覺得心里有些不安。
特別是那一晃眼間,他看到的骷髏頭模樣,自己的眼神一向極好,練劍也有兩三年功夫了,不說十分銳利,可也比常人眼力要好上三分。
不過四五余丈的距離,他看了兩眼,按理來說是不會看錯的。
還有那位大俠的衣著打扮,仔細回想一番總覺得有些怪異,如今快入夏的時節,誰會穿那樣的華服袍子?
而且,還是素白色的衣袍。
三文心中越回想越覺得怪異,難不成自己是真的撞鬼了?
可大正午的時辰,鬼怪敢出頭嗎?
三文看著屋外的淡淡月色透進窗里,照著窗邊的枝影,猛然想起來他看到的那人好似一直都沒有出現過在日頭下,沒見到過影子!
“撲棱~”
一道輕微的聲響傳來,三文背后不自覺的冒出了冷汗,他的窗前掠過了一只黑鴉!
他腦海中陡然響起一聲鴉鳴,黑鴉這玩意可是不大吉利的!
三文只覺得白日里遇到的那只“鬼”又來尋自己了!難不成那只鬼沒有走,一直跟在自己二人身后,進到了寨子里?
三文的心在劇烈跳動著,他腦海中那個俊秀男子的臉面容逐漸和骷髏重疊在一起,人身骷髏面,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呼~”
一陣夜風吹來,窗外的枝葉沙沙作響,傳入三文耳中卻變成了怪異的骨骼響動聲。
“咯吱~”
“咯吱~”
像是牙齒的啃咬聲,骨頭在口中被咬碎斷裂的聲音,那聲音由遠及近,不疾不徐的靠近,刺動著三文的心臟。
他不自覺的轉身,尋起了長劍。
“呼~”
一陣怪風吹開了房門,清冷月光照了進來,將三文的影子照到了墻上。
他彎腰拿劍的動作猛然一頓,心臟幾乎要跳出來一般,抬眼去看,墻上自己的影子旁有一抹黑色人影自下而上緩緩升起,那人影抬起雙手,十根細長的爪子緩緩靠近了他的肩頭。
三文渾身忍不住的顫抖,眼看那十根爪子的影子要貼上了自己影子,他終于忍不住回過頭一劍刺出。
“唰~”
利劍出鞘,刺向前方,他勉強鼓起最后一絲勇氣去看,卻發覺大開的房門前空無一物。
“呼~”
三文懸著的心隨之一松,他抬手擦了下額頭上冒出的汗水,以為是自己又出現幻覺了。
可就在他低下頭想要去關上房門時,卻赫然發現自己的身下,雙腳之后,多出了一雙鮮紅的繡鞋!
三文眼角猛的一抽,他身軀完全僵住了一般,被恐懼支配的已不知道要跑了,他只能慢慢轉動自己的頭顱,向身后回頭看去。
一個身穿鮮紅長裙的人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身后,那張人面上比死人還白,黝黑的雙目正死死的盯著他,滿臉都是爛掉的腐肉和正在滴落的朱紅血水。
“鬼!鬼!鬼!救…救命啊!”
三文身軀癱瘓摔倒在了地上,他肩頭兩側以及天靈處的三團人火猛然隨之熄滅,恐懼到極致的身軀失去了力氣,艱難的后退想要逃走卻只能掙扎幾下。
那兇鬼臉上的腐肉裂開,嘴角抿動,發出了一道瘆人的女子聲音,尖細而瘋癲的低笑鬼音響徹四周。
三文無力的想要喊出聲,但嗓子因為太過驚懼只能艱難的嘶啞發聲:“快…快來人?。【取让?/p>
然而四周寂靜的可怕,連一絲蟲鳴,一絲聲響都沒有,只他自己的喘息聲和心臟急劇跳動的噗通聲。
那兇鬼緩緩伸出右掌,五根細長的手指詭異扭動伸長如同五條白花花的蛇一般向地上的他延伸而去。
“嘎~”
一道怪異的鴉鳴陡然響起,翅膀撲棱羽毛的聲音傳來,一只玄鴉在月下飛落,身上羽毛烏黑發亮。
那兇鬼一聽到這鴉鳴,眼神中流露出厭惡,張開大口咆哮一聲。
刺耳的鬼音鋪天蓋地傳入三文腦海中,讓他頭昏腦脹,癱瘓在地上掙扎不已。
玄鴉駐足在窗上,抖動雙翅,鴉眼上黑氣彌漫,一道黑光閃爍,頓時猶如利劍一般刺痛了這兇鬼的雙目。
紅衣兇鬼驚懼之下,當即身影消失不見,化作一道陰風離開了這處屋子。
而三文也在此時重新聽到了四周風吹葉動,犬叫蟲鳴的聲音,四周的陰寒也隨之消失離去。
他驚魂未定的抬頭去看窗上那玄鴉,只見月下素光如雪,此鴉鮮亮的黑羽上反射著瑩瑩白光,玄鴉悠然展開雙翅,純黑的羽翼上隱隱透露出一抹斑斕的五彩之色。
黑鴉猛然揚起雙翅,飛離而去,隱入夜色中消失不見。
三文受此一場驚嚇,終于忍不住兩眼一黑昏厥了過去。
……
“嘩啦啦~”
黑石寨外的山林中,玄鴉穿過茂密的枝葉,落在了白無相肩頭,“呱呱”低叫了兩聲,顯得十分興奮。
白無相搖頭輕笑一聲,“你這家伙,倒是讓你做了件好事。”
方才所發生的一切都落在了白無相眼中,他也沒有阻止玄鴉去救那個人。
因為自己本就是陰邪精怪,那三文白日里遇到了自己,便沾染上了邪氣。
那帶刀漢子是個勇莽之輩,持刀在身,人氣旺盛三分,頂多生場小病便是了。
而三文這人,心思細膩,多思傷神,受陰邪之氣入了體,從而引來了山寨內存在的一只兇鬼,被連番驚嚇,傷了膽氣,被那兇鬼吹滅了肩頭三把人火,鬼魄便能近身取其性命了。
好在玄鴉發覺了這只鬼物,此鬼只是普通的人之魂魄因執念怨氣不散化成的小鬼,平常時連一只雞犬都要畏懼的存在。
自然不是有白無相附神的玄鴉對手,只嚇她一嚇便將其驚退了。
出手救下這人,不是白無相心善,而是他不想因為鬼物害人驚擾了山寨里的一眾山匪。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更何況白無相也不是什么大妖魔,行事謹慎些總有好處的。他也不知道這山中有沒有什么捉妖高人存在。
白家少爺的記憶里,可是明確知道這世上有捉妖師、獵妖師之流的人存在。
因為白家祖上便有通曉捉妖獵妖的人,這類人往往不是修道之人,但卻代代傳承深知各類妖魔的弱點,以及克制手段。
真正厲害的捉妖師,手段千奇百怪,尋常妖魔遇到了都難逃其手。
當然捉妖師因為只是凡人之身,頂多有武藝在身,即便知道妖魔弱點,有克制手段,卻也只能捉一般的妖,真正的大妖,便不再是他們能對付的。
而獵妖師和捉妖師則不同,此類人并非凡人,而是修道之人。
但他們不修天地靈氣,不參道法,不養心德,只以獵殺妖魔來助長修行,被修道之人所不喜,故而便只稱為獵妖者,其中實力強者被喚作獵妖師。
在獵妖師和捉妖師眼中,無論野獸成妖,還是精怪之流,亦或者是冤魂厲鬼,皆是他們的敵人,一旦遇到就是不死不休!
白無相先前看出這山寨有風水之術的痕跡,便擔心其中有這兩類人,故而才謹慎了一些。
他抬眼看了下明月,距離天亮還有段時間,不如修煉片刻。
但他剛沉下心神,就突然感應到不遠處有一抹死氣散發出來,像是美味一般干擾著白無相的心。
“有人死了。”
白無相忽而起身,運起妖力,飛身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