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披黑色袍衣的老嫗持著拐杖走進這茫茫霧氣中,身后跟著七八個佩戴刀劍的壯實漢子,當他們一行人看到林中衣物包裹著的四具白骨時,都不由面露驚詫之色。
其中一個身穿藍衫的瘦高男子忍不住開口問道:“巫婆婆,這四人確實是我們寨子里的人。他們怎么一夜之間就成了骨頭?”
面容上滿是皺紋,臉頰兩側紋著古怪黑紋的老嫗皺眉道:“這四人奉我之命將那霍亂之災送往黑石寨,臨行前我便為他們加持巫咒,尋常鬼怪是不能近身的。
卻不料他們還是遭了鬼怪毒手,看來這禁術反噬讓他們四個丟了命。
只不過這云澤山里的精怪,看到我巫咒多半會給些面子不至于下此死手。
多半是外來的精怪,不知這云澤山規(guī)矩,肆意殺人。”
“那巫婆婆您看這等兇厲的精怪,如何處置?我們?yōu)觚堈浇缛粲辛诉@樣的精怪,只怕要不得安寧了。”那瘦高男子摸了摸腰間佩戴的彎刀,神色凝重道。
“且不急,讓我回去問一問虺神大人這精怪道行深淺,若是修為低的我自會出手將其殺了,若是積年老妖,那只怕這云澤山要變天了。”
巫婆婆長嘆一聲,“黑石寨里的那幫人是有高人指點的,暫且不急著動他們。我們還是先和古松寨的人聯(lián)手穩(wěn)住虎王寨,那只虎山君近日吃了不少精怪,修為又有長進,只怕它會忍不住對虺神大人動手。
讓小曲村的那些人多送些肉食來,好讓大人早日恢復傷勢。”
“是,巫婆婆!”瘦高男子面上肅然,“我這便派人傳令去小曲村!”
……
云澤山南麓,一處荒野的石橋上,流水潺潺而過,偶有魚蝦躍動,幾只長足的鳥兒在水草里埋頭覓食。
一身長袍的白無相緩緩邁上石橋,他微微抬首看著天上的云氣,天波碧氣蕩漾,纖凝云霧如水流動,這樣的美景也只有他能看見。
這并非是凡人看到的天幕,在他眼中是這數(shù)百里云澤山中各方氣機的顯化。
得益于那位白家少爺也曾常年讀書學史,他對這方世界倒是并不算太陌生。諾大的南昭國內名山大川多有武林門派或是道佛觀寺,這些地方按他推測多半有修道之人存在,且有人煙繁衍生息,并不太適合他藏匿修行。
算來算去,南昭國內反倒是這云澤山里人煙稀少,山匪盜賊橫行,且并沒有什么有名的神傳說,多半沒有得道高人。
他是一只凡人懼怕的死物成精,遇到高人的下場多半就是徹底淪為一堆白骨。
所以,他才想要在云澤山安家。但在這漫漫云澤山中安家,也不是容易之事。山中許多地方都有著強大氣息讓他這只道行微末的白骨精不敢亂闖,生怕誤入了哪位大妖洞府被捉去。
白無相嘆息一聲,摸著身上的華服,一縷綢布上纏繞著一縷陰氣,這是那怨鬼楚紅梅的遺留陰氣,她的魂魄因為失去怨力已經散去,只留下了這最后一縷陰氣。
到底是個苦命的女子,這一縷陰氣不僅僅是她在世間最后的遺留,也算是讓白無相記得她的夙愿。
烏龍寨的那群惡匪,個個皆是身伴戾氣,多有人命在身,想來大有可能和那小曲村有所牽連。
只是黑石寨實力尚且不如烏龍寨,就有高人建勢風水,讓他不敢近身寨中。想來,那烏龍寨里多半也有什么厲害的存在不是自己眼下能招惹的。
“嗡~”
就在白無相站在石橋上沉思事宜時,一道輕微的木魚鼓聲響起,頓時讓他神魂震動,有些控制不住這具人皮了。
他神色驚詫片刻,心神當即默默催動腹中怨靈珠,開口問道:“何方高人?”
同時喚起在周圍盤旋的玄鴉,想要弄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下一刻,就從四周飛快竄出十二名身穿黃衫的漢子,個個頭戴兇神惡煞的花臉面具,手持金鐘、鑼鼓等物,同時齊齊拍動,并且口中發(fā)出一聲聲怒號,如同沖鋒斬將的鐵血之兵,將白無相圍了起來。
一股濃郁的人氣如同烈火一般撲面而來,將白無相的神魂震顫四裂,一聲聲刺耳的金鑼木鼓之音像是無孔不入的聲音刺痛著他的心神。
白無相強忍住幾乎要癲狂起來的身軀和幾乎渙散的意志,他跌宕不定的身軀中隱約可見一副瑩瑩如玉的白骨骷髏,俊秀的面容上猛然變換成一顆骷髏人頭,兩眼中冒出幽藍的火光,沖著四周凄厲一吼。
“嗚~”
古怪的聲音伴隨著體內妖力散逸而出,猛然震散四周的鑼鼓之聲,這十二人被白無相一聲怨吼驚退了數(shù)步,手中的人鑼鼓都被齊齊震飛了出去。
“閣下好道行。”
一道贊嘆的聲音傳來,十二人齊齊停了手,但仍舊把白無相圍了一圈,最前方走出一個身穿青墨長袍的儒雅男子,長發(fā)簪冠,腰佩玉墜,像是個道門中人。
“在下游均子,有禮了。”
白無相穩(wěn)住心神,冷眼看著眼前的凡人,冰冷的開口道:“你是捉妖師?”
眼前這一群凡人中并沒有什么靈氣,但看他們手中的鑼鼓、衣飾、和那儒雅男子手中的木魚,皆有著一種讓他極為不舒服的感覺。
“呵呵,非也。”那自稱游均子的儒雅男子笑著搖頭,“閣下是精怪之流吧?我乃黑石寨二當家,今日特來相會是想請閣下幫忙的。”
“妖邪精怪,也難敵人心歹毒。我非凡人,有何可談?”白無相心底的理智被妖力影響,他心底生出一個念頭,那就是殺完眼前這些活人!
但他到底有著兩世人類的記憶,給予了他遠超尋常精怪的智慧和心氣,壓制住了怨靈珠的邪念。
“我聽聞閣下在尋堪輿圖?這東西于我人族而言可是頗為重要的。但對尋常精怪來說,可不知道這東西。”
游均子笑著輕捋了下長須,語氣一變道:“我本以為閣下是別國派來的妖邪之物,但眼下一觀便知你心有智慧,絕非尋常妖靈精怪。
故而,特想請閣下相助我黑石寨一臂之力。”
“我在你們凡人眼里,乃是妖邪。你也敢和妖邪聯(lián)手?”白無相心神一動,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我不但可以給閣下云澤山連綿八百里之地的堪輿圖,而且還可以為你造一處地陰之氣充沛的地方當做洞府。”游均子笑著從寬大的衣袖中的取出一幅淡黃色錦絲繡成的圖卷來,一臉誠摯的開口道。
“哦?”
白無相詫異了片刻,他昨日也只是問了那兩人幾句話,就被眼前這人看出了些跟腳,甚至猜測出自己想要干什么了。眼前這人即便不是捉妖師,想必對世間的精怪妖物都頗有了解。
“人族狡詐,你讓我如何信你?”
“我可以先為你造好聚陰之地,甚至讓黑石寨的寨民供養(yǎng)你。”游均子擺了下手,身側的十二人皆心領神會的退開,他則大膽的走上了這石橋,與白無相只有一丈之隔。
白無相沉思片刻,回他道:“你是,想要我這一只妖邪庇護你們黑石寨?”
“不錯。閣下果然不同于尋常妖靈精怪,靈智已超常人。”
游均子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解釋道:“云澤山八百里之地,窮山惡水,有三十六匪寨。隔絕申、江兩州,人煙稀少,即便是三十年前強如大昭盛朝,朝廷官府也難治理此地。
這些寨民為了生存便多尋山精野怪,給予供奉,經年累月,數(shù)十上百年下來,這些山民對妖怪精靈遠沒有世俗中凡人那般懼怕。這些精怪接受凡人供奉,當有天災之時便會告知山民,亦或是在天災**中給予庇護。
而這些山民還會為山精野怪驅趕外來的獵妖師、捉妖師等。
但山精野怪大多靈智低下,且難控邪欲,像閣下這樣的精怪實是難尋。”
白無相思索許久,問道:“你們黑石寨中的人,只怕不是這云澤山的山民吧?”
“閣下智慧不輸百年老妖,我們黑石寨確實并非本山之民,乃是毅王殿下當年討伐江州叛賊時,兵敗走散的一支兵馬。毅王失勢,我等又怕朝廷責罰,便進入這云澤山中建寨。如今已時隔八年之久,我雖略懂風水術數(shù),但奈何終究只是一介凡人,我們黑石寨確實需要一位“山神”庇護。
先前出手,只是擔憂閣下兇性,怕傷了我等性命,不得已為之。還請閣下勿要怪罪。”
說著,游均子雙手捧著堪輿錦圖,竟然雙膝下跪,誠摯道:“拜請閣下救我一寨之民!我黑石寨,愿世世代代永奉您為這云澤之神!”
白無相默默看著眼前跪在自己腳下的男子,他如今已非人族,但又深知人心恐怖,不得不謹慎。
他猶豫良久,思索了一番利弊,終于還是開口道:“我并非修行日久的大妖,妖力有限,若你黑石寨誠心供奉于我,我也只能在力所能及之時出手。
若真有大妖老怪,我力不敵,也無力庇護你們。”
聽到他這話,游均子反而心中一喜,他再次拜道:“只要您肯庇護我黑石寨民,我等已是感激不盡。不敢奢求太多!”
白無相看著身下的男子,他的身上青云之氣雖然極淡,可卻有一抹玄黃之色醞釀在人氣之中,若真有邪念妖魔對他起了殺心,只怕都近不得其身。
這樣的人,多是人間賢者,有教化造福黎民之功。
他雖已非人,可對這樣的賢者,還是心生好感的。
“起來吧,我不過一死物精怪,你往后不必拜我。”
游均子愣了下,遂道:“是!往后黑石寨上下三百余人,還要多靠您庇護了。”
白無相搖頭道:“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我倒好奇,你這一身風水術數(shù)的本事,從何而來?”
游均子站起身來,拱手道:“小人這本事得自家中先輩遺留,祖上曾是風水大師,后來家道中落,時毅王招募能人異士,我幸得殿下賞識留用。
但江州平叛大敗,毅王殿下身死,我便跟隨這一支敗軍落戶安身云澤大山茍活。”
白無相點點頭,對人間之事并不大感興趣,追問道:“那你可知這山中,有什么厲害精怪?”
“您請看此圖。”游均子將手中的錦圖展開,指著上面的地形道:“整個云澤山三十六寨中,小者人數(shù)不足百,大都不過是數(shù)百人結寨而居,其中寨子民勇力強的大都背后有厲害的精怪庇護。
其中,實力最強的要數(shù)虎王寨,其民上千。傳言其供奉的是一位修行了上百年的虎山君。
余下各寨,南麓實力強盛的有古松寨、黑水寨、烏龍寨和蒼云寨。而距離我們黑石寨最近的大寨就是這烏龍寨,其寨中供奉的是一條黑蟒精,聽說年頭已有兩百年之久了。
其寨子這幾年和我們交惡多次。好在我用風水術陣修建的黑石寨有克制妖邪之效,只要不出寨子就沒太大的事。
但近些年寨子附近的林木、獵物都有些不夠支撐寨民過活了。可如若離開寨子太遠,就會被別的寨子捉去。
烏龍寨這些未開化的蠻民一向有食人之風,我們黑石寨已經有許多人被其所害。”
白無相眉頭皺了皺,但還是開口道:“只要那黑蟒精不親自出來,那些凡人邪術我多有克制之法,我于觀天看象上并不擅長,只有些看氣之能,可治筋骨凡病。別的事,便不必求我了。
此外,你也應該看出來了,我不需活物供奉,只是往后你們寨民下葬只能葬我洞府四周,且需為我收集野獸骸骨。
你們黑石寨能做到嗎?”
“自然能做到!您請放心,我們黑石寨必定竭盡所能滿足您所需。”游均子連忙點頭應道,心中則是狠狠松了口氣,還好這位并不需要活人血肉祭祀。
他一口氣應下來后,又抬起頭問道:“這個……不知往后我們黑石寨民如何稱呼您?”
白無相笑著看了他一眼,看穿了他的用意,“你不同于山中愚民,應該對我跟腳有所猜測,心中知道便行,但最好還是不要聲張。
至于稱呼,你們可以喚我為無相。”
“無相…”
游均子心領神會的躬身行禮道:
“黑石寨民恭迎無相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