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一夜未眠。
清晨,他立于武侯府高樓之巔,風獵獵卷動黑袍,白發在天光中飛揚,眉心雷紋暗閃,整個人如一柄蓄勢待發的神兵。
身后,謝明璃悄然而至。
她看著他背影,想說什么,終究只是輕聲喚道:
“楚寧……”
那聲音柔和,卻被風吹散在夜盡天明的靜寂中。
楚寧沒有回頭,只是輕輕開口,嗓音低沉,字字如釘入鐵板:
“我已經想好了?!?/p>
他緩緩轉身,雷紋于額間隱閃,目光清冷如刀刃,聲音卻冷得令人窒息:
“煉血堂之所以藏得深,是因為他們從不怕世間正道,他們怕的……”
“是被暴露在光明之下。”
謝明璃神色一震。
楚寧繼續,語速不快,卻鋒芒畢現:
“我要將他們逼上桌面?!?/p>
“逼他們慌、逼他們急、逼他們……露出獠牙?!?/p>
他步至欄邊,俯瞰青州府城,街巷如織、人聲未動,但他已仿佛看見了一張無形巨網,正自他手中悄然張開。
“只要他們敢動。”
“我就一刀劈下去?!?/p>
“楚寧……那我要如何幫你?”
楚寧未動,背影如刀鋒。
他的聲音從風中傳來,低沉而緩,似是問,又似在探底:
“若我要讓武侯府……卷入這一場局,你,會支持我么?”
謝明璃一怔。
風拂過她發梢,那一刻她望著楚寧的背影,仿佛看到了那日青云擂之上,一人獨戰百敵的孤影,也看到了寒山血獄中,他刀斬鐵門、雷破地牢的怒目悲歌。
謝明璃輕撫冰魄刃:“父親說,武侯府的劍,只能為皇權出鞘。“
她猛然斬斷一縷發絲:“今日起,我這把劍,只斬該斬之人。“
她輕聲開口,語氣卻無比堅定:
“你為武侯府,殺盡宗門邪祟,血戰百場,為我們立下青州之威名?!?/p>
“又冒死赴端王府,救回我哥哥?!?/p>
“我謝明璃欠你兩條命?!?/p>
她頓了頓,聲音放輕,卻更真切:
“你讓我謝明璃做什么,都可以。”
“不是因為武侯府,是因為你?!?/p>
這句“是因為你”,如水落湖心,蕩出一圈柔而沉的漪漣。
楚寧轉過身來,夜風中他白發飄揚,眼眸深沉如雷海未啟,卻在那一瞬,被她的目光映得柔軟幾分。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低聲道:
“……謝了?!?/p>
他本不善表達情緒,那句“謝了”,卻蘊著萬鈞沉意。
下一刻,他眼神驟然凌厲,言語也隨之變得鋒利如刀鋒:
“動用武侯府的暗線,散出一個消息?!?/p>
他眸光微垂,唇角緩緩勾起一道冰冷的弧度:
“就說寒山派血池已破,殘余之人驚懼追責,密謀以‘靈血引子’作為獻禮,求武侯府庇護?!?/p>
謝明璃一怔:“你想……”
“將局布到青州整個江湖?!?/p>
“靈血引子,是煉血堂的逆命根骨,是他們十二邪祟重塑之鑰。只要消息足夠刺激,便沒人坐得住?!?/p>
“那些潛藏在府城中的黑袍客、血咒術者、煉血暗子,都會動。”
“他們藏得越深,我就把刀插得越狠?!?/p>
楚寧目光如霜,聲音如劍:
“我不需要知道誰是他們……”
“我要的是讓他們自暴身份。”
謝明璃深吸口氣,低聲道:“那……世家宗門也會動。”
“很好。”
楚寧淡淡道:
“靈血引子不是凡物,人人都想得?!?/p>
“既然想得,就會試圖打聽、窺探、試探?!?/p>
“到那時,水就不止是我攪的了?!?/p>
“我會讓整個青州,從上到下都不得安寧?!?/p>
“煉血堂不是怕我殺人,他們怕的是,我將他們掀到光天化日之下?!?/p>
謝明璃看著楚寧,神情復雜。
他不動聲色,卻每句話都直指根骨。
這是刀客的殺意,更是布局者的鋒芒。
她忽然有些明白,為什么雷萬鈞讓他代表奔雷武館參加“青云擂”,為什么宋蒼愿稱他為“雷刀門正脈”。
楚寧命武侯府布置出一座假“祭壇”,假裝要將所謂“靈血引子”秘密轉運至武侯府塔樓。
屆時府中大陣加持、封印守護。
一般手段便再難捕獲“靈血引子”
局內真假難辨,局外風聲鶴唳。
楚寧知道,煉血堂一旦聽聞此事,必如鯊聞血腥,他們不會忍。
他們不能忍。
因為“靈血引子”不是消息,不是情報,而是他們最渴望、最不能落于旁人之手的永生契機。
他們的貪念,會驅使他們現身。
他們的**,就是楚寧的利刃。
與此同時,武侯府高塔周圍,謝明璃親自坐鎮,調動武侯府精銳暗衛。
塔下石磚早被掀開,地脈引雷,靈紋交織。
楚寧以雷煞、弓箭為引,在虛空中布下九道“雷獄天鎖”。
九道雷痕,伏藏于風雷之間,看似虛無,卻與天地法脈相連,一旦觸動,便是九重雷罰天劫墜落。
這是獵場,是囚籠,是刀鞘未開前的肅殺鋒芒。
而那柄刀,正等著某個夜行之鬼,伸手試鋒。
……
夜幕低垂,風云悄然翻涌。
府城街巷,不知何時變得空蕩,坊市熄燈,人影稀疏。
原本喧囂熱鬧的街道,此刻像被無形的雷壓罩住了脊背,連空氣都仿佛凝滯,喘不過氣。
楚寧獨立塔樓高處,黑袍獵獵,白發似雪,在風中微揚。
他眉心雷紋微微跳動,目光冷峻如霜刃,穿透夜霧,俯瞰著無邊燈火。
謝明璃自塔下急步而上,披帛獵獵,眸光里壓著一層難掩的憂慮。
她站在他身后,聲音低啞,幾乎要被夜風吞沒:
“你賭得太大了?!?/p>
“若他們識破……你就失了主動?!?/p>
楚寧沒有回頭,只微微抬眼,眸光深處,雷光悄然閃爍。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釘錘釘入冰封的土地,一錘一錘敲得人心驚膽顫:
“他們不會?!?/p>
“他們信奉的,是強者即生,弱者即血?!?/p>
“他們貪到甘愿為一絲可能,撕碎自己的靈魂?!?/p>
“而我,只需在前面,撒下一根足夠鮮艷的誘餌?!?/p>
“他們,就會像瘋狗一樣,撲過來?!?/p>
謝明璃咬緊了牙,拳頭在袍袖下死死攥緊。
風聲在耳畔嗚咽,如鬼哭神泣。
就在這時,遠處天際,忽然撕開一線黑縫。
數道黑影如流火疾掠而來,穿梭于屋脊巷弄之間,如同血鴉成群。
空氣中,驟然涌起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血氣,濃得幾乎化不開。
那不是普通的血,那是被邪祟煉化過的血,那是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氣息。
謝明璃面色大變,低呼一聲:
“他們來了!”
楚寧緩緩伸手,指尖搭上了斷雪刀。
那一瞬,雷光自刀鞘間悄然流轉,如星火拂曉。
他抬眸望向夜空,那些正在瘋狂逼近的黑影。
聲音冷靜、鋒利、穿透天地:
“今夜過后……”
“黑夜,將不再屬于他們。”
微風吹動白發,吹動衣袍,吹動斷雪刀刃上初升的雷芒。
高塔上空,雷獄轟鳴。
九道雷鏈無聲合攏,將整武侯府緊緊封鎖。
“咻。”
骨笛破空,第一道黑影撕裂夜幕。
青銅鬼面獠牙森然,彎刀血槽中粘稠的污血滴落,在青磚上蝕出縷縷黑煙。腳尖點地剎那,整條長街的石板竟如活物般翻涌,數百具裹著血衣的腐尸破土而出。
“尸傀引路.....?.“塔下謝明璃冰魄刃出鞘三寸。
謝明璃揮袖一指:“黑甲衛,冰陣、雷陣——合!”
黑甲衛整齊踏出冰紋,腳下雷篆亮起。天空仿佛塌陷,九道雷鏈交織如網,將尸傀潮牢牢鎖死在塔外。
“轟。”
數百尸傀于瞬間引爆,雷霜肆虐中,骨骸與殘肢化為塵埃,血藤掙扎扭曲,觸雷即燃,化作黑灰。
“殺!”
謝明璃振刃揮落,雷鏈傾瀉如瀑,連綿不斷。
話音未落,第二道、第三道黑影自檐角陰影中析出。
他們踏尸而行,步法詭譎如百足蜈蚣,九品巔峰威壓攪得夜霧凝成血露。所過之處,磚縫間鉆出猩紅藤蔓,花瓣如人舌卷曲,散發出甜膩尸臭。
黑影中傳來沙啞笑聲:“什么正邪?不過是勝者喝血,敗者成灰!”
塔頂雷紋忽明忽暗,映出楚寧半張冷臉。
“那今晚就看是誰喝血,誰成灰?!彼篙p彈刀鞘。
“咔!”
第一道雷紋自塔基亮起,如金蛇鉆地。
霎時間,九道雷鎖自虛空浮現,青云塔化作雷暴核心。
最先撲至的鬼面人瞳孔驟縮,他看見自己的倒影在雷光中扭曲,彎刀血槽里的亡魂尖嘯著想要逃逸。
下一瞬,九道雷鏈如審判之矛貫體而過。
“啊啊啊啊——!”
慘叫戛然而止。
焦黑的尸塊尚未落地,便被雷罡碾成齏粉。
后方尸潮大亂,血藤瘋狂抽搐,試圖裹住雷鏈,卻在觸及瞬間燃成灰燼。
一名尸傀欲退,腳下突然亮起蝌蚪狀的雷篆。
“轟。”
頭顱如西瓜爆開,無頭尸身兀自奔出三步,被后續雷鏈絞成血霧。
謝明璃仰頭望去。
整座高塔已成雷獄,每一塊磚石都迸射著刺目電弧。
那些不可一世的煉血堂刺客,此刻像撲火的蛾,在雷網中化作紛揚黑灰。
“這不是守陣......”她攥緊冰魄刃,“是請君入甕的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