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之上,那原本如血般沉重的劫云驟然停滯,緊接著如驚濤入渦,倒轉(zhuǎn)旋舞。
“咔——”
一道撕裂長空的悶雷自云海深處傳來。
劫云的顏色,也在那雷聲之后,悄然改變。由血紅轉(zhuǎn)為湛藍(lán),層層涌動(dòng)間,仿佛蒼天親自睜眼,俯瞰凡塵罪孽。
擂臺(tái)之上,吞淵眉頭劇顫,終于察覺到天地氣機(jī)的異變。他不再掩飾,五指如鉤,猛地探入祭壇中央。
“吼。”
一聲魂鳴沖天而起,無數(shù)殘魂掙扎嘶吼,被強(qiáng)行撕裂神魄,從那早已癱軟的傀儡肉身中抽出,如流水般卷入他掌心,化作一縷縷血紅魂絲。
“煉。”
吞淵低語一聲,雙瞳化作深淵幽焰。魂絲頃刻之間沸騰,化作霧狀血霧,在他腳下旋轉(zhuǎn)升騰,竟?jié)u漸凝聚成一口血池。
那血池非水非魂,乃由活人魂魄、妖魔念力、雷極之體的碎神三者混煉,赤紅似漿,沸騰如煮,中心處隱隱浮現(xiàn)一顆半成型的血核。
四周圍觀者皆感心神震蕩,仿佛有萬鬼撕咬意志,天魂欲裂。
吞淵卻露出近乎癲狂的笑容,語聲低沉卻帶著極度興奮:
“快……再快一點(diǎn)……只差最后一道魂核,就能重鑄真身……屆時(shí),天地?zé)o我不可奪之力。”
他的十指宛如鉤魂神爪,一具具傀儡的魂體化作紅芒,被瞬間吸干,拋棄。
血池劇烈翻涌,宛如煉獄深淵。
然而就在這時(shí)。
“轟!”
天穹之上,原本緩慢旋轉(zhuǎn)的藍(lán)色雷劫陡然凝滯,云層像是被無形巨力攫住。
緊接著,一道如神明睜眼般的藍(lán)光,自劫云深處直透而下,鎖定擂臺(tái)。
鎖定的,正是——雷極之體。
“怎么可能?它動(dòng)了……”吞淵眼皮狂跳,本能后撤半步。
下一瞬。
“轟——”
第一道雷霆降下。
雷柱貫天徹地,粗如山岳,雷光藍(lán)白交織,中心處竟隱隱可見雷龍翻騰、雷神怒目。仿佛是天道本源意志具象,一擊鎮(zhèn)罰蒼生。
擂臺(tái)根本無法承受這等毀滅之力,四周空間直接炸裂成片,封陣盡毀、護(hù)罩崩塌。
雷柱如滅世神鞭,瞬息間將血池、傀儡、魂霧,連同吞淵本人,統(tǒng)統(tǒng)覆蓋。
吞淵只來得及怒吼一聲,便被雷光吞沒。
“轟隆隆——”
劇烈的爆炸聲滾滾震蕩,擂臺(tái)塌陷三丈,周邊數(shù)十丈石板寸寸龜裂,化為焦土。
雷柱中心,一道半魔半人的身影顫抖扭曲,皮肉之下不斷炸出雷火。
吞淵的身軀被劈得焦黑龜裂,脊背上三道深可見骨的雷痕貫穿脊柱,連體內(nèi)神魂都被雷焰灼燒得噼啪作響。
焦黑皮膚下,忽然迸出幾縷銀藍(lán)雷光。
“滋滋!”
本該被吞噬的楚寧雷紋,竟如活蛇般撕開魔紋,在吞淵胸口灼出焦痕。
“怎么可能?”吞淵低吼,掌心魔氣暴涌欲鎮(zhèn)壓雷紋。
那雷紋卻詭異地游走向他眉心,隱約凝成楚寧的虛影。
吞淵猛然按住心口,那里傳來針扎般的刺痛。
雷紋并非被吞噬,而是如毒藤般扎根在他的神魂深處。
“你的身體......早就是我的了。”吞淵森然一笑,虛影倏地消散。
雷光初歇,擂臺(tái)化灰。
劫云卻未消。
那沉滯如山的旋渦此刻猛然加速,第二道雷柱正在凝聚成型,空氣中雷靈之力奔騰如江海,連天穹都傳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嗡鳴。
吞淵從焦黑雷痕中緩緩抬頭,面孔早已扭曲,但那雙眼睛依舊充滿毒蛇般的執(zhí)念。
“原來如此……你用他,引來了這等天劫……好手段。”
話音未落,一道雷光自他背脊深處溢出,似要繼續(xù)追索本魂。他怒吼一聲,右掌猛揮,擂臺(tái)之外的血陣驟然亮起。
“轟轟轟!”
看臺(tái)上的無數(shù)陣眼忽地炸裂,一具具原本“觀戰(zhàn)”的“人”,竟紛紛僵直起身,雙眼化作血紅。
“你以為我沒有準(zhǔn)備?”
“這些年來,我將數(shù)千武者、死士、平民、囚犯煉為傀陣之核……今日,就讓他們代我承劫!”
他猛地一拍胸口,一口心頭血噴入法印,那些“傀儡”驟然齊齊躍起,跳入擂臺(tái)之中,身形一觸地便化作一尊尊血傀。
整整九千九百九十九傀。
它們騰空而起,如同肉盾雷鼓,組成血陣?yán)妆冢R齊擋在劫雷將落之處。
“來吧!”
“轟隆——”
第二道天雷降臨。
比第一道更盛數(shù)倍,粗如巨城,雷光之中竟現(xiàn)出九條雷蛟纏繞,每一頭都嘶吼怒嘯,仿佛是雷之意志具象化的斬魂兵器。
擂臺(tái)四周瞬間化為雷海。
九千傀儡如沙堤擋浪,一層層崩塌,一尊尊爆碎,血霧與殘軀飛濺而起,仿佛萬尸朝天,雷電煉獄。
吞淵咬牙死撐,仍站在雷柱最核心的位置,硬生生從尸山雷網(wǎng)中撐出殘軀,踉蹌不倒。
“還不夠……”他低語,像是在對自己說。
就在此時(shí),擂臺(tái)另一側(cè),烈焰熄盡,一道身影緩步踏來。
端王衣袍不染灰塵,手中已無玉符,眼神平靜如古井,注視著那仍舊掙扎的吞淵。
他終于開口了。
“吞淵,你布局百年,煉魂、奪體、轉(zhuǎn)生三世,哪一步不是算盡人心,踩著尸骨上位?”
“可你是否想過——”
“你的劫,不在‘今日’,而在‘從你選中楚寧的那一刻’。”
吞淵渾身顫了一下,眼角抽搐:“你什么意思?”
端王望著那仍在翻騰的天劫,緩緩說道:
“雷極之體,原本我也想要。”
“不過發(fā)現(xiàn)你已給他種下血咒之后,我等的就是你這天劫登場的一日。”
“你要借他之身重鑄軀體。”
“那我,就借你這口‘劫’,誅你本魂。”
端王向前踏出一步,目光森然如劍:
“吞淵,你以天下為棋,誤以為自己是執(zhí)子者。”
“卻不知。你不過是我手中……最重要的‘祭子’。”
這話落下,劫云第三道雷柱,已然成形。
吞淵瞳孔驟縮。
他的目光穿越雷光,冷冷地投向擂臺(tái)邊緣。
兩道悄然后退的黑袍身影。
他忽而輕輕一笑,那笑容如冰河消融般詭異:
“原來如此……怪不得端王你算我一算一個(gè)準(zhǔn)。”
他一步踏出,身形鬼魅而動(dòng),雷壓都被他撕開。
黑袍人尚未來得及反應(yīng),已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死死鎖住。
“這么喜歡藏頭縮尾,讓我看看你們的‘真面目’。”
“轟!”
他右掌凌空一拂,兩人如紙鳶般倒飛入場,轟然砸落雷陣中心。
斗篷碎裂,露出驚駭欲絕的面容。
王家三長老,王崇山。
王家之子,王辰。
臺(tái)下眾人嘩然,沒想到王家拿活人煉傀的事還沒查清,居然端王就讓他們秘密來到青云擂。
雷光映照下,這兩人的臉色慘白無比,已然無力狡辯。
吞淵目光森然,一手?jǐn)Q住王崇山的脖頸,另一手拎起王辰,宛如扼住兩條待宰的蛇。
“呵……難怪端王對我底細(xì)洞若觀火,連我轉(zhuǎn)生之術(shù)也能反制……原來,王家出了內(nèi)賊。”
王崇山劇烈掙扎,顫聲道:
“老祖……我們也是被逼的……端王以王家血脈相脅……我只是想……保住一線血脈……”
“血脈?”
吞淵瞇起眼,聲音如刀鋒劃破腐木:
“王家這棵樹,三十年前就已是我的‘靈苗’。”
“你們引以為傲的血脈,早成我魂種的一部分。”
“我掌控你們的血、魂、志、念,有我在你們才能‘延續(xù)’。”
他五指一握,兩人的魂魄竟直接從軀體中拖出,掙扎嗚咽。
“你們背主,便無資格留存。”
“就用來補(bǔ)我雷劫之后的魂創(chuàng)。”
吞淵五指扣入王崇山天靈,魂血如溪流般涌入掌心。
“老祖饒命!王家愿永世為奴——”王崇山魂魄哀嚎未止,忽被一道血色記憶洪流淹沒。
百年前,血月當(dāng)空。
吞淵魔軀被一品閣及九大宗門圍剿,渾身浴血,右臂已被斬?cái)唷?/p>
王家先祖王林伏地顫抖,手中捧著一卷血書:“求尊上收我族為靈苗!我愿獻(xiàn)全族血脈,助尊上重凝身軀!”
吞淵染血的唇角勾起,指尖點(diǎn)向王林眉心:“從今日起,王家血脈即為我魂種之壤。”
畫面驟轉(zhuǎn)——
王家祠堂地下,千百族人被鎖鏈貫穿心口,血池中浮出吞淵重塑的魔影......
“百年前你族已用完了這次機(jī)會(huì)。”吞淵嗤笑,捏碎王崇山殘魂。
說罷,他另一只手探出,如攝魂鬼爪,徑直將王辰殘魄攝入魂海深處。
那一瞬,王辰的瞳孔猛地收縮,似是被寒風(fēng)穿透心脈。他怔怔看著眼前之人。
那張面容,是楚寧的模樣,卻早已褪去了人間溫度,只剩雷霆裂紋與魔焰翻涌,如行尸走肉,如輪回之外的幽魂。
他終于輕輕一笑,帶著某種解脫:“也算……還了楚家那小子的債。”
話音未落,一道霹靂自識(shí)海炸響。
“滋啦啦——”
天地如裂,一老一少兩道殘軀在半空交纏,血肉干癟,骨骼寸斷,化作漫天塵灰,在風(fēng)中無聲飄散。
就如他們曾在這世間短暫停留的痕跡,終究被命運(yùn)收回。
此刻天穹雷云翻卷,如天道默哀。
人心有債,血脈有因,冤孽有報(bào)。
終究逃不過天道一筆,償還于輪回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