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長老神色凝變,臉上浮現(xiàn)出難掩的驚懼與遲疑。
曾幾何時,這個站在堂前的少年,還只是他們口中“未及大器”的外門執(zhí)事。
而如今,他卻以一己之力,于雷光中鎮(zhèn)壓全館,以雷令震懾群雄。
那氣勢,如暴雨將至,烏云壓頂,叫人無處可逃。
廳堂內(nèi)空氣驟然凝滯,連呼吸都似被抽走,只余下心跳的轟鳴在耳畔回響。
忽有一道極細微的氣機波動從某個角落傳來。
楚寧眸光微動,目光緩緩橫掃。
這一眼,如刀如針,直逼人心。
每一個被他目光掃過的長老,都如墜冰窟,連藏于袖中的靈息都仿佛被盡數(shù)窺破。
他淡淡開口,聲音平穩(wěn),卻帶著不可置疑的壓迫:
“怎么,還有人不服?”
話落,楚寧緩緩拔出腰間銹刀。
刀未出鞘,先有雷光浮現(xiàn);寒芒未耀,殺意已凝。
那銹跡斑駁的古刀,在他掌中仿佛千錘百煉的帝兵,鋒未顯而威先至,帶起的沉靜殺機,如同一滴落水,足以攪碎全局平衡。
霎時,廳堂氣氛緊繃至極致,連黑甲衛(wèi)的手,都已下意識搭上刀柄。
一名白須長老額頭滲出冷汗,終是垂下頭顱,低聲長嘆。
“……無異議。”
隨之,其他幾人也皆俯首稱服,再無半句爭辯。
楚寧輕輕一笑,那笑意卻似寒光照雪,無絲毫溫度。
他將銹刀反手一送。
“鏘。”
刀鋒直入青石。
伴隨著刀入石之聲,一道猙獰裂縫自刀尖蔓延而出,宛如毒蛇游走,迅疾爬滿整座青磚地面,蔓延至廊柱之下、石階之上。
整個廳堂在那一瞬,陷入冰封死寂。
滿堂弟子,無一不跪。
連先前叫囂最甚的周凜,此刻也面如死灰,汗透重衫,膝下早已濕透。
他僵硬地跪伏在地,整個人顫如篩糠,幾欲癱倒。
楚寧只是立于刀后,未再多言。
金瞳靜默如鏡,倒映著人心最深處的恐懼。
他不必怒、不需斥,僅僅站在那里,便足以令人心生懼畏,如面對高天雷罰,不敢仰視。
這,不是爭位的勝利——而是意志的碾壓。
殿外,黑甲衛(wèi)列陣如鐵流滾動,玄鐵重靴踏地,沉沉鼓震,節(jié)奏如戰(zhàn)鼓齊鳴,一步一響,皆踏在人心之上。
那不是步伐,而是一套屬于鐵血新秩序的節(jié)律。
鐵血規(guī)則,自此落定。
就在此時,楚寧眉頭一動,體內(nèi)真氣忽有異動。
那本該沉穩(wěn)運轉(zhuǎn)的《混元煉氣訣》,在一瞬之間泛起微妙波瀾,仿佛湖面驟生暗涌。
氣海中游走的靈息不受控制地震顫,似被某種無形力量牽引,引發(fā)一縷若有若無的共鳴。
這共鳴并非沖突,反而帶著某種微妙的契合。
……同源的氣息?
楚寧心中一震。
他修煉此訣至今,從未遇過類似現(xiàn)象。
唯一的解釋,是附近有人運轉(zhuǎn)了極其相似的功法,且修為根基,與他產(chǎn)生了本質(zhì)上的氣機共振。
是誰?
他驟然抬眸,金瞳如電,目光直落院門。
就在此刻,一道嗓音突如其來,低沉粗啞,卻如暮鼓晨鐘,直接震散空氣中殘留的雷霆殺意。
“楚寧?”
這聲音,仿佛雷鳴破云。
眾人心頭齊震,回首望去。
一名身披玄色勁裝的魁梧男子大步而入。
他腰間斜掛半壺劣酒,酒香隨風(fēng)四散,撲鼻而來,與這殺機四伏的氛圍格格不入。
但他步伐沉穩(wěn)如山,目光如炬,宛若一頭剛從前線歸來的戰(zhàn)獸,渾身透著久經(jīng)殺陣的壓迫。
楚寧微側(cè)首,雷焰忽然斂去,整個人氣勢頓收。
“老李,你怎么才來?”
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絲放松。
周圍眾人卻像被雷擊。
剛才還一言鎮(zhèn)百、震懾長老的“雷館煞星”,此刻竟向一名“尋常捕頭”低聲開口?
這一幕,震得所有人瞳孔劇震。
周凜更是臉色驟變,心中駭浪滔天。
這個李敬安,究竟什么來頭?!
李敬安微微一愣,旋即仰頭大笑,笑聲豪邁爽朗,震蕩院落。他大步上前,鐵拳一揚,狠狠砸在楚寧肩上。
“好小子!前些天你還在捕快營挨我鞭子,如今卻成了這般風(fēng)頭——雷霆萬鈞啊。”
楚寧輕笑,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調(diào)皮。
“你把我哄進捕快營,說要教我‘真本事’,結(jié)果鞭子倒是揮得真挺利索。”
李敬安聞言一滯,隨即咂嘴一笑,正待再調(diào)侃,卻忽然神色一斂,目光落在楚寧滿頭銀白發(fā)絲上,眉心微蹙。
“怎么回事?幾天不見,你頭發(fā)竟已雪白?”
聲音由笑轉(zhuǎn)沉,眼底透出濃濃的凝重與隱憂。
楚寧靜默片刻,目光平靜如淵:
“一言難盡。等清算完王家,我自會細說。”
語氣不重,卻如山壓心,蘊藏著太多未言的風(fēng)霜與雷霆。
就在這時,他的衣襟微微動了一下。
一只雪白小狐悄然探頭,冰藍色的瞳孔警惕地盯著李敬安,口中吐出細小而鋒利的獠牙。
“嘶——”李敬安悚然一凜,腳下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臉色微變。
他苦笑一聲,腦海浮現(xiàn)那只狐貍幼崽時咬得他滿手牙印的慘痛往事。
楚寧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揚起,轉(zhuǎn)身走向殿內(nèi),衣擺拂過青石地面,留下一道雷光淡痕。
“老李,勸你一句,還是少惹她。”
李敬安站在原地,望著楚寧背影,無奈搖頭。
“這小東西……到底是跟誰學(xué)的脾氣?”
他低聲喃喃,語氣雖是調(diào)侃,眼神卻透出深深欣慰。
而楚寧的聲音,已遙遙傳來:
“我這次回來,不是為了誰認可,也不是為了稱霸武館——”
“是為了救我阿姐,為了與王家……徹底清算。”
院中眾人一震,寒意席卷脊背。
這是楚寧第一次,真正宣告自己的來意。
不是爭位。
不是立威。
而是——報仇雪恨,血賬清算。
李敬安站在一旁,腰間那半壺烈酒隨風(fēng)晃蕩,青銅壺嘴滴落幾點酒珠,落地?zé)o聲。
酒香隨夜風(fēng)飄散,隱約混著些微藥氣。
他微瞇雙眼,注視著眼前這個早已脫胎換骨的青年,唇角掛著一抹意味難明的笑。
“王家……可比你想的更深,更毒。”
楚寧神色未動,只是淡淡一笑,眼底掠過一抹不屑。
“再深的水,也擋不住一把快刀。”
“嘖。”李敬安搖了搖酒壺,似笑非笑地走近兩步,“幾日不見,倒學(xué)會扮俠裝神唬人了?”
話音未落,他猛地仰頭灌下一口酒,緊接著突然一咳,將嘴中酒液猛然噴向楚寧。
“——接著!”
楚寧身形未動,袖袍翻卷,一道無形雷勁震散酒霧,青芒蒸騰,化作一縷淡淡藥香鉆入鼻腔。他眉頭一動,陡然側(cè)目。
“你往酒里摻了什么?”
“老子的私藏仙釀,你這小子今兒才配喝上一口。”
李敬安笑著轉(zhuǎn)身,醉態(tài)踉蹌,可袖中一角丹瓶滑落破碎,瓶中殘留的一枚藥丸,正是傳說中的——九轉(zhuǎn)還陽丹。
此丹煉制極難,須以千年紫心火蓮為引,輔以鯤髓、陰陽靈骨等十三味靈材九次回轉(zhuǎn),耗精元壽元淬煉而成。
此丹不救凡疾,只救極損,乃武者在燃命、透支神魂后的唯一生機。
其可暫緩壽元崩潰、護住命基,對楚寧如今這般以命搏術(shù)、氣血逆燃之軀而言,便是半條命。
雪狐鼻翼輕動,倏然躍起,一下竄上李敬安肩頭,冰藍色的瞳孔冷冷盯著他藏丹的袖袋,戒備至極。
楚寧站在原地,耳后白發(fā)隨風(fēng)微揚,一縷烏黑悄然生長,在銀白之間微不可察地浮現(xiàn)。
“九轉(zhuǎn)還陽丹?”他輕聲開口。
李敬安收起那慣有的吊兒郎當,神色一沉,將袖袋緩緩取下,抽出另一只封存多年的玉盒,交到楚寧面前。
“那顆碎了的,是我煉廢的一顆舊丹。真正的,還在這。”
楚寧怔了一瞬。
玉盒打開,一顆晶瑩剔透、宛如夜星般的還陽丹靜臥其中,藥光沉穩(wěn),氣息內(nèi)斂,正是成丹九轉(zhuǎn),品階無瑕。
“這東西,我本是留著自己……你現(xiàn)在的命,比我值錢。”
他望著楚寧的白發(fā),目光一寸寸沉下去。
“你是想贏,不是想死。別一味燃命變強,那不是辦法。”
楚寧默然良久,終是抬起手,鄭重接過丹藥,拱手低聲道:
“……多謝。”
李敬安沒答話,只是仰頭又灌了一口酒,咂舌后嘆道:“這丹若給早幾日,怕是你也未必肯接。”
“那時的我,覺得死也沒什么。”楚寧淡淡笑了笑,“可現(xiàn)在,我想活著——不是為了怕死,而是為了做完要做的事。”
李敬安點點頭:“很好。”
片刻沉寂。
他忽然瞇眼看著楚寧,語氣不再輕松: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楚寧轉(zhuǎn)身望向雷刑柱之外的奔雷武館,眼中雷光沉沉,聲如霜刃。
“王家在青陽縣已布線多年,奔雷武館也早已被滲透。今日這震殺之勢雖斬其羽,未傷其骨。”
“整頓,從此刻開始。”
……
夜色深沉,校場肅靜。
雷刑柱矗立在武館中央,高達九丈,如同天罰之矛直刺蒼穹,周身刻滿古老雷紋,在夜色中閃耀著幽紫之光。
每一道雷光,都像沉睡中的神祇睜眼,審視著罪與惡的存在。
楚寧立于刑柱之巔,足尖輕點,紫雷驟然升騰,照亮整片夜空。
他眼瞳化金,宛如熔鑄烈焰;發(fā)間雷紋流轉(zhuǎn),神情肅殺如天將。
一道半透明的雷甲自氣海凝出,金色篆文流轉(zhuǎn)不息——赫然是《驚雷刀訣》大成的征兆。
下方,七名披罪之人跪伏雷陣中央,面色慘白。
他們曾是武館弟子。
但自投靠王家、參與血祭的那一刻,命運就已注定。
楚寧的聲音,猶如九霄之上滾落的天雷,震得人心膽俱裂:
“勾結(jié)王家者——死!”
“轟——!!”
雷刑柱爆發(fā)出刺目的紫電,仿佛回應(yīng)天命。
剎那之間,七道雷霆從穹頂貫落,如神罰驟臨,瞬間將七人吞噬。
他們連哀嚎都未來得及發(fā)出,便被紫雷撕碎、灰飛煙滅,連一絲殘渣都未曾留下。
校場寂然如死,雷電焦灼的氣息尚未散去,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炭味與肅殺。
弟子們紛紛后退,不敢再看楚寧一眼。
就在此時,雪狐猛然躍起,一爪踏上雷刑柱頂,尖齒張開,竟瘋了一般咬住楚寧的手腕。
“——咔!”
雷甲反震,激出一道白焰,灼得雪狐口中血肉翻卷,鮮血滴落柱身,竟瞬間腐蝕出縷縷黑煙,雷柱表面浮現(xiàn)細碎裂痕。
楚寧微怔,掌心雷光微滯。
雪狐卻沒有退縮,哪怕齒血橫流,神情卻哀切而堅決。
它緩緩松開齒,改為輕柔地舔舐楚寧的白發(fā)。
那舌尖冰涼,帶著某種奇異的靈息,每舔過一寸白發(fā),便有一縷刺目的霜白褪去,滲出一絲細微的冰藍光輝,若星點般流轉(zhuǎn),悄然壓制住他體內(nèi)如潮洶涌的壽元逸散。